1,

周一的晚上,陈朗照常加班,回到家中,房间内黑灯瞎火,唯有客厅里电视荧屏闪烁,隐约可以看出陈诵窝在沙发的一角。

陈朗坐到陈诵身边,这才发现原来陈诵正在看十几年前的国产青春偶像剧《奋斗》,屏幕上演到向南和杨晓芸一来一往地打着嘴仗,台词幽默搞笑,连陈朗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可令陈朗意外的是,陈诵只是噘着一张嘴,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一点反馈也没有。

“怎么了?诵诵?今晚没有活动?”

陈诵的回答简短得令人出奇,只有一个字,“嗯。”

陈朗更奇怪了,“那你没有和金子多约着打游戏?这么安静地呆在家里,都不像你了。”

陈诵这才开口,“金子多有中学同学从成都过来探望,才没空理我。”

陈朗恍然大悟,看陈诵一脸不爽的表情,拖长声音道,“我-知-道-了,是女同学吧。”

陈诵又回到单音节状态,“嗯。”

陈朗故意道,“成都可是山清水秀又养人的好地方,美女层出不穷。”

陈诵闷闷道,“的确是美女。不单单长得漂亮,身材还不错。”

陈朗大吃一惊,“不会吧,你还真见着了?”

“王鑫让我过去陪他们吃饭,我就去了。”

陈朗啼笑皆非地看着陈诵,“然后呢?受刺激了,你就先回家了?”

陈诵“哼”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小肚鸡肠。不过再怎么样,他也不该那么说我。”

陈朗很是好奇,“王鑫说什么了?”

陈诵翻了半天白眼才道,“我其实没啥话好和他的那个女同学一起聊的,就聊最近看什么电视剧来着,我就说我最近在复习《奋斗》。”

陈朗“哦”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她就说好巧,我最近也在重温,我们就讨论起服装来了,觉得剧中的女主角,什么夏琳啊,杨晓芸啊,米莱当时颜值都挺高的。我不过就多了一句嘴而已。”

陈朗歪着头看着陈诵,“你又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

陈诵从鼻子里哼哼,“我才没有。我不过就说:还真挺难得的,她们几个在剧里全是吊带加抹胸,个个清凉无比,可是视觉效果却是青春朝气,并不引人想入非非。”

陈朗注视着荧屏上夏琳无处不在的两根秀气锁骨,点点头,“诵诵你还真没说错。然后呢?”

陈诵咬牙切齿道,“然后王鑫就看了看我,说了一句:那当然了,她们和你一样,都是平胸。”

陈朗一愣,立即毫无同情心的哈哈大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两个穿着小吊带的波霸美女,顿觉汹涌澎湃,肉欲横流,但立即又收敛起神色,道,“这王鑫脑子里进水了吧,这么对女孩说话,就是朋友也不行。这回我支持你,虽然金子多原理说得没错,那也不该拖你下水。”

陈诵还是气呼呼的样子,“姐,你当时没在现场,要不然你也会气疯的。”如果说王鑫这句话完全击中陈诵的软肋,但是成都女孩陶子的那句温柔的对白:“王鑫,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专寻人家小姑娘开心。”更是闷得陈诵喘不过气来。

陈诵偷眼打量女孩胸部,的确比自己有说服力,于是更加抑郁,看二人吃饭时没完没了地说着以前的陈年旧事,越听越没有什么滋味,饭毕便迫不及待告辞离去。回到家中还恨恨地想,“金子多你等着,你看我将来还理你不理你。”

陈朗听完了陈诵的陈诉,得出结论,“我觉得他平常不这样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过你还别不拿王鑫当回事儿,他挺有女孩缘的,皓康齿科那边都还有他的铁杆女粉丝。对了,明天包赟的生日,你去不去?”

陈诵咬牙切齿,“去,干嘛不去。本来我还想着明天你们都上班,那我就先去他住的地儿打车接他。现在,哼,除非我疯了,拿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会去的。”

可是这句话过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陈诵便出现在俞天野家楼底下,不过也不算食言,她坐在包赟的副驾驶座位上,推搪道,“你上去找他吧,我就不去了。”

包赟因为要负责去接王鑫这位残疾,途经陈诵的广告公司,便也一块儿稍带上。包赟不太在意陈诵的小情绪,便自行上楼找王鑫去了。

陈诵一个人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看着俞天野小区的风景,心里依然愤愤不平,不知为什么,最初打算出席包赟生日聚餐的兴奋劲儿,早就消散得七七八八,再说了,上周末也是王鑫自己打电话过来说要参加包赟的生日聚餐,陈诵不过在电话里狂叫了一声,“欧耶!”王鑫就连着两天不理人,昨天倒是理了,却整来一位陶子没完没了狂秀亲密不说,还当着陶子的面,讽刺自己。

陈诵越想越觉得不得劲儿,此时包赟已经坐回车里,同时坐到车后排的,还有甩掉轮椅架着拐棍的王鑫,和成都美女陶子。

陈诵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心想王鑫你真成,这么会儿功夫都得形影不离,于是对王鑫的招呼都爱答不理,也就冲陶子扮了个笑脸,便转过头来目视前方,眼观鼻,鼻观心。

包赟点火,开车上路,路虎车厢内还是比较安静,只传来后排王鑫和陶子的窃窃私语,包赟透过后视镜看了看眼神闪烁的王鑫,再看了看身边紧闭双唇的陈诵,心想这俩搞什么鬼,不过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倒是陈诵终于开口,也仅仅是不想再听后排像蚊子一样的嗡嗡声,没话找话,“我们直接去吃饭吗?我姐呢?”

这可提到包赟的痛处了,中午俞天野就明确向自己表示,他和陈朗忙完手里的工作,会一块儿赶过去。包赟想到这里便从鼻子里出气,“你姐有腿,会自己来的,不用担心。”

陈诵却顿时想明白了,“敕勒歌会开车带我姐一起过来,是吧?”

包赟只能“嗯”了一声,看陈诵面带欣喜的样子,不禁心中有些狐疑,继而试探道,“怎么,你姐和老俞有情况啊?”

陈诵扭头看他,“这你还看不出来啊?”

包赟心里哐铛一声,但还是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真的假的?你姐天天端着,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陈诵笑嘻嘻地看着他,“那我给你分析分析。”

包赟忽然觉得浑身紧张,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隐隐觉得陈诵说出来的话自己不见得爱听,但还是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方向盘牢牢握在手里,尽量不动声色道,“行啊,你分析。”

陈诵开启自己的八卦雷达,“上次打羽毛球的时候就该看出来了吧,敕勒歌对我姐很照顾的,而且这次我姐姐被停职,却因祸得福,被敕勒歌接收到种植诊所去了,肯定是喜欢我姐吧。”

包赟在这一瞬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说老俞那点儿猫腻,谁看不出来,于是再次问道,“那你姐呢?你姐怎么想?”

陈诵却往椅子上一摊,“我姐啊……她没和我说。”

临湖轩身居闹市,地理位置却极其隐蔽,它位于喧嚣二环附近的一所幽静公园之内,和其他馆子的大张旗鼓不同,它低调到了近乎无声的地步,它虽然并不拒绝慕名前来的食客,却不对外宣传,由于价格不菲,所以还是维持着宁静安逸的状态。包夫人和几位合伙人开这家馆子的初衷,并不是为了盈利,只求收支平衡。一是喜欢这里的环境,二是大家的生意应酬都不少,那还不如弄一个舒服点的地盘,和朋友聚会吃饭,更加自在惬意。

因为包赟负责去接王鑫和陈诵,所以陈朗是随着俞天野踏进了公园门内,刹那间,陈朗便从城市的喧嚣中脱离出来,只觉换了一番天地,公园虽然袖珍,却极其精致,草坪碧绿青翠,路边柳树依依,连空气都仿佛立即变得清新,一条细细的羊肠小道,引着二人往深处走去。如果说曲径通幽还不算什么特别,那么,当陈朗走进公园内红墙碧瓦的临湖轩,那就只剩下了啧啧称叹。临湖轩是一座环绕荷花池畔的不规则型四合院,陈设走的还是雕梁画柱古朴清雅的路子,屋内挂着名家题词的书法,还有宫灯置于斗顶。虽然已过了夏日繁花似锦的季节,但是还有野鸭妈妈带着一群小野鸭绕着荷叶嬉戏,耳边蝉鸣蛙叫,陈朗倚着湖边木栏,微风拂面,颇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懵懂感觉。

陈朗情不自禁地赞叹,“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跟人间仙境一样,不可思议。”

俞天野站在陈朗身边,微微笑道,“等你尝过这里的菜肴之后,会更加不可思议。”

包夫人迎上前来,包夫人听到了俞天野最后一句,笑道,“天野你都是老熟客了,还这么客气,你们能赏光,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说完后便将目光转向陈朗,“陈医生,真高兴又看见你了,我一直和包赟说,要好好感谢感谢你。”

还未待陈朗表示谦逊,包夫人又冲着俞天野道,“对了天野,叶晨第一个到了,在画舫里呢。”

2,

叶晨果然从画舫里钻出来,亭亭玉立地站在俞天野和陈朗面前,眼波在俞天野和陈朗面前流转,微微一笑道,“早知道你们到得也早,就和你们一块儿来了。”

俞天野歉意一笑,“我忘了问你几点出发,还以为你和包赟会一块儿过来。”

叶晨抿了抿嘴,嗔道,“别解释了,越抹越黑。”然后看向俞天野身边的陈朗,关切地问道,“陈医生,来皓康有一阵儿了,在皓康习惯些了吧?有什么应付不过来的,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又看了俞天野一眼,补充道,“就比如你们俞主任,还欺负你么?”

俞天野是怎么听怎么别扭,还未待发话,陈朗却看着面前俨然温柔敦厚的叶晨,先行汇报,“叶总监,没有。大家都对我很好,俞主任就更是了,很照顾我们年轻医生。”

一边的包夫人轻轻笑了,插话道,“我可说好了,今天晚上是包赟请好朋友过来聚会开心的,你们就别互相还叫总监主任了,听起来太过见外,都叫名字吧。叶晨,你说好不好?”

叶晨自然点头,包夫人又走过去拉住陈朗的手,“陈朗,他们都来过好多次,就你是头一回,我带你在临湖轩参观参观。”

陈朗受宠若惊,只能唯唯点头。

俞天野看着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转头注视叶晨,轻声道,“叶晨,今天怎么了,可不太像平常的你。”

叶晨面无表情,轻声道,“是吗?其实你也不太像平常的你。不过你放心,我并不讨厌陈朗,我不会难为她的。”

俞天野愣了愣,自嘲道,“我有那么明显吗?我觉得我掩饰得挺好的。”

叶晨淡淡一笑,“其实不明显,也不过只有我能看得出来,你已经像对林晓璇一样,对陈朗有足够的在意。”

俞天野脸色不豫,“别拿她俩相提并论,陈朗是个蛮单纯的女生。”

叶晨的心朝某个方向深深坠落,夜幕低垂,也不能掩饰脸上黯淡的表情,不过还是强颜欢笑道,“原来总以为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不过我错了。你对陈朗是认真的吧?没关系,反正在你的眼中,永远也不会看见我。”

俞天野有些抱歉地看着叶晨,“叶晨,你知道的,我这人有些死脑筋。其实,其实谢子方对你……”

话音未落,叶晨就“嘘”了一声,制止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处理。”

俞天野只能陷入沉默,叶晨是自己敬佩的少数女子之一,她偶尔流露出来那种骄傲,她自己维护的姿态,统统表明那是叶晨的禁区,俞天野知道自己应该适可而止。

缄默片刻之后,忽然听见身边的叶晨“噗”地一声又笑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今天晚上有好戏看了。”

俞天野看着叶晨瞬间变化的面孔,颇为困惑,“有什么好戏?”

叶晨注视着前方孤零零的一片荷叶,笑得意犹未尽,“我听说包赟和陈朗走得很近,而且包夫人今天对陈朗的态度,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师兄,我看呀,你麻烦了。”

俞天野苦笑道,“叶晨,你能不能不那么聪明?”

叶晨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能。青春年华不在,我就只剩下这个,尚能聊以**。”

说话间门外喧嚣起来,叶晨笑得分外舒展,“包赟他们来了,看来PK即将开始。”

俞天野苦笑之余,也朝门口方向望去,包赟王鑫等人鱼贯而入,包夫人带着陈朗也再次出现迎接,包赟在心情大起大伏之后,第一眼就扫向陈朗,颇有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不知对陈朗耳语了些什么,陈朗笑得灿烂无比。一直郁闷着的陈诵看见自己的姐姐陈朗,立即扑过来挽住胳膊,引得包夫人赞叹道,“有这么一双漂亮的女儿,你们爸妈可真有福气。”园子里瞬间充满欢声笑语。

包夫人把这顿宴席,安排在延伸至湖中央的画舫之上,画舫并不大,里面是一张长条形的古朴木桌,环绕着木桌的,是有无数靠垫的木制长椅,大家只能促膝而坐。舱内还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书法,上面写着四句: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陈朗细细品来,只觉临湖轩此情此景,与这幅题字分外贴切。

在包夫人的干预下,大家随意或刻意地各自就座,正好陈朗坐在最里侧,身边挨着陈诵,陈朗对面是俞天野,俞天野和叶晨相邻,而木桌最外侧是王鑫和陶子面面相对。原本王鑫坐在陈诵身边,却被陈诵喝道,“一边去,不想挨着你。”王鑫也不吭声,拄着拐棍站起来,径直便和陶子换了个座位,惹得陈诵更加气闷。至于寿星公包赟,因为他地位非凡,便自动打横,冲着船尾,一左一右相邻的,却是陈朗和俞天野。包夫人安排妥当之后,便丢下一句“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吧”,然后笑着离去。

服务生鱼贯而入开始上菜,大家倒也熟不拘礼,觥筹交错起来,尤其是陈诵,席间高谈阔论,还频频向包赟举杯或者发问,令王鑫脸色越发阴沉。包赟有些莫名其妙,招架乏力,但碍于陈朗的面子,倒也礼貌相对,不过想起陈诵和自己在车上的对话,心情便颇为复杂,朝着身边的陈朗看了过去。陈朗表情宁静自然,看包赟注视过来,便赶紧举起装满可乐的饮料杯,说了一声,“包赟,祝你生日快乐。”

包赟只觉陈朗眼神清澈深幽,声音悦耳动听,眼一闭心一横,也举杯轻碰一下,回了一句“谢谢。”还将身体倾到陈朗的身旁,小声道,“我有事儿想和你说,待会儿吃完饭以后,留一下行吗?”

陈朗奇怪地看了包赟一眼,“有什么事儿吗?”

包赟摇摇头,“小事儿,但还是觉得应该早点告诉你。”

俞天野和叶晨都注意到了包赟和陈朗的窃窃私语,俞天野并不吭声,叶晨却笑嘻嘻问道,“你们俩小声说什么呢,我们也想听听?”

包赟把身体从陈朗的方向侧回来,直接就开始胡说,“没什么,我刚刚问陈朗,我妈和她说什么来着,她笑成那个样子?”

陈朗诧异地看了包赟一眼,没有揭穿他,只是但笑不语,可是陈朗的笑容如漩涡一般,笑得包赟熏熏沉沉,还真的起了好奇心,追问道,“我妈不会真的说我坏话了吧?”

陈朗终于开口,“她没说什么,她只是说你小时候淘气,常常一个人溜出来,跑这个公园玩。”

包赟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右手边的俞天野却忽然开口,“是不是还说了他小时候光着屁股就跳湖里游泳,被老爷子痛揍一顿的故事?”

陈朗笑意盈盈地点头,“这个,她也说了。”听得包赟脸色又青又白,懊恼不已。

叶晨也忽然开口,“是不是还给你看了包赟小时候打扮成女孩儿的照片,特别可爱,简直就是个大眼睛的洋囡囡。”

陈朗强忍住笑意,不敢看包赟乌云密布的表情,小小声道,“这个我也看了。”然后又诚恳地赞美了一句,“我觉得你小时候,比女孩还女孩,漂亮极了。”

包赟听得有撞墙的冲动,自己的娘亲实在过分,不但很恶趣味地把小时候的自己打扮成女孩,还把当时拍好的照片存了一份在钱包里,在老朋友面前四处炫耀也就罢了,居然还给陈朗也看了。陈诵还在一边分不清状况,万分惋惜道,“真可惜,真可惜,我没有看到。”

包赟根本不接茬,指着席中一道菜肴向陈朗介绍,“陈朗,你尝尝这道菜,有个名字叫红楼茄鲞,据说是按照《红楼梦》里面茄子的做法炮制而成的。”包赟原本想亲自为陈朗布菜,不过迟疑了一下,觉得是不是太跌份了,就这一瞬间愣神的功夫,却见王鑫毫不犹豫地夹起一只罗汉大虾,冲陶子道,“你还是尝尝这个,精华所在,绝对享受。”

陈诵看得目瞪口呆,闷闷不已。

包赟也有些懊恼,王鑫此举顿时将自己比了下去,便也不甘示弱,将茄子也夹到陈朗的盘子里,“还是这个最好吃,虽说是茄子,做法繁复,基本可以说,到了饮食的最高境界。”

陈朗被包赟夹菜的动作惊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俞天野,却见俞天野只是用温和的目光看向自己,并且淡淡一笑,让陈朗颇为安心。

饭桌上的其他人对这个混乱局面也看得有些眩晕,大家面面相觑,唯有叶晨,嘴角噙笑,唯我独醒。

临湖轩的佳肴的确名不虚传,除了红楼茄鲞,罗汉大虾,海烩四宝,其他精美菜肴也绝非凡品。只不过有些人吃出了美味,比如陈朗,有些人品出了文化,比如叶晨,有些人感受到的,却只是形式。比如陈诵就大赞,“文武全财,你家的临湖轩太棒了,好吃的上了一盅一盅又一盅。”

包赟还没回答,斜对面的王鑫却不屑道,“那是临湖轩的招牌菜佛跳墙好不好?别一盅一盅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农民。”

陈诵大怒,拍案而起,“王鑫我忍你很久了,你说谁农民呢?”

王鑫不顾桌子底下陶子猛踢他的双腿,忍住痛楚,毫不示弱地对视过去,“就说你呢,我也忍你很久了,骨头那么轻。”

陈诵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么不留情面地斥责过,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王鑫。起初的嚣张气焰顿时烟消云散,嘴一瘪,泪珠瞬间夺眶而出,但还是倔强冲着王鑫喊道,“王鑫,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你。”喊完之后便抓起身边小包,越过陶子,往外飞奔离去。

王鑫呆在那里,陶子急道,“愣什么,你还不快去追?”

王鑫站起身来,拄着拐棍挪动了几步,便停住了,垂头丧气道,“算了,我这样也追不上,回头再说。”

陈朗目睹这一切,也不乐意了,站起身来,“我去找她吧,不过王鑫,你今天太过分了。”

包赟喊住正要往外走的陈朗,提示道,“你把手机带上,找不到,还可以给她打电话。”

陈朗“哦”了一声,回去背上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一直不怎么开口说话的俞天野却站起身来,“外面天太黑,我陪你一块儿找吧?”陈朗什么也顾不得了,点头表示同意,包赟愕然看着陈朗和俞天野,双双走出画舫,只能把怒火发在王鑫身上,“王鑫,你搞什么鬼?”

王鑫沮丧到了极致,什么话也不说,对面的陶子也跟着埋怨,“我是让你刺激一下陈诵,适可而止就行,你怎么就上瘾了?那种伤人的话也敢乱说。”

王鑫耷拉着脑袋,心灰意懒,压根就不予解释。

叶晨最是轻松,用餐巾擦擦嘴角,叹道,“今天晚上可算没白来,好戏连台,我算过瘾了。”继而看了包赟一眼,“就是不知道,陈朗和俞天野,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3,

陈朗在俞天野的陪伴下,将公园找了一整圈,也没有见到陈诵的踪影,陈朗给陈诵的手机打过去,也总是无人接听。陈朗急得直跺脚,俞天野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急,陈诵都是成年人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在此时,陈朗手机铃声响起,陈朗激动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那边却传来的是父亲陈立海的声音,“朗朗,你在哪里?”

陈朗环顾四周,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公园的名字,只能大致汇报,“在外面呢,和朋友吃饭。爸,你呢,在哪儿?”电话中传来的背景声音分外嘈杂,明显不像是在家里。陈朗略带思量的眼神和站在自己身边的俞天野对个正着,俞天野便会错了意,以为有什么不方便,便指了指旁边,小声道,“你打吧,我到旁边等你。”

陈朗正欲分辨,陈立海的声音却从话筒中传来,“我也在外面呢。朗朗,我和你说,你听了之后可别着急,你舅舅,不,就是你父亲,他现在生病了,住在医院里。”

陈朗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了回来,完全有些不可思议,“不会吧,前不久他才和我说,他要出去一趟,我一直以为他现在不在北京。”

陈立海道,“这是真的。于博文前段时间就觉得胃疼,当时就去医院做了个胃镜检查,医生发现有肿瘤,让他住院手术。”

陈朗听得屏声静气,大气也不敢出,陈立海继续道,“你父亲一直瞒着这事儿,连我们也没有告诉,我们也是上周才刚刚知道。本来早就该住院了,可能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儿吧,说是什么老外要过来融资什么的,反正我也不懂,他拖了一段时间。上周才住进医院打算手术做,我们也才知道,是胃癌。”

陈朗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快速道,“你们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陈立海赶紧道,“别别别。于博文说不能告诉你,不要让你着急。不过我觉得你还是知道这事儿比较好,可是你妈居然也同意不告诉你。”陈立海顿了一下又道,“我今天是偷着出来给你打的电话,反正你知道这个事儿就行了。对了,朗朗,你父亲的手术已经做完,医生说没有转移,应该预后比较好,你就别太担心。”

陈朗急着大喊,“爸,你们到底在哪家……?”医院两字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对方已经挂掉电话,只传来无力的嘟嘟声音。

站得远远的俞天野听到喊声,虽然听得不清楚,但也觉出些不对劲了,走近了一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陈朗默不作声,只是飞快地用手机查找电话号码,然后拨出去,再挂掉,再拨出,反复无数次之后,终于无力地垂下手臂。不管是陈立海,还是于博文,甚至包括于雅琴和柳椰子,所有的电话不是关机便是无人接听。此时公园里已经陷入黑暗之中,唯有远处几盏不甚明亮的路灯,让四周的一切看起来影影绰绰。

俞天野往陈朗方向走去,却眼睁睁地看着陈朗蹲下身来,双手抱肩,将头深深埋进。

俞天野走到陈朗身边,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后也只能单膝跪地,蹲在陈朗身边,柔声问道,“陈朗,怎么了?”

陈朗还是不肯抬头,可是后背不停地抽搐却出卖了自己,俞天野轻叹一声,只好也陷入沉默,只是用手轻拍陈朗的后背,让陈朗渐渐回复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朗终于止住了哭泣,站起身来,继续哽咽道,“我没事儿了,您回家吧?别管我了。”

俞天野也跟着起立,看着眼前双目红肿的陈朗,没来由地觉得心疼,摇摇头,“我也没什么事儿,我看陈诵说不定已经回家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法回去吃饭了,要不你先缓缓,我送你回家去。”

陈朗“嗯”了一声,用手在脸上摩擦半天,才把脸上的眼泪全都抹掉,俞天野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哭成这个样子,一定不会是因为陈诵?”

陈朗的眼眶里,泪花再次上涌,断断续续道,“我,我刚刚才知道,我的父亲得胃癌了。”

俞天野的心情也随之往下一沉,略一思索,便道,“已经这样了,那就别哭了,我送你去医院看你父亲吧。”

陈朗嘴一咧,再次大哭起来,“可是,可是他一直瞒着我,我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家医院,现在手术都做完了,他都不肯说。”

这还没够,陈朗哭得眼泪扑簌,嘴里还在嘟囔,“为什么总是这样,总当我是小孩子,总是瞒着我?”

这回换俞天野惊讶了,陈朗的寥寥几句听得他稀里糊涂,他这人习惯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完全弄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他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安慰,行动却比语言和思想更快一步,没有半分迟疑地将陈朗揽入怀中。

陈朗陡然进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心中一惊,妄图挣扎出来,身体只略动一动,就被俞天野按捺住,将陈朗箍紧在自己怀里。陈朗耳边原来清晰可辨的蛙鸣蝉叫全都消失,唯有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作响,鼻子里却传来俞天野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儿。陈朗背脊有些僵硬,完全无法放松,僵持片刻之后,慢慢却松懈下来,还自暴自弃地想:不管了,就当今晚是个例外。陈朗老实倚在俞天野的怀中,眼泪却照样哗啦啦流个不停。俞天野的下巴触及到陈朗头顶的发丝,并且感觉到陈朗绷紧的身体渐渐变得温顺,胸前的衬衫却一点点的湿润起来,让俞天野一贯冰冷的心中,也柔情四溢。

画舫中也早就没了欢快的气氛,大家零散地坐在不同的角落,面色迥异。叶晨斜靠在椅垫上,把玩着手中的手机,包赟整个就是焦躁不安,在画舫里走来走去,唯有陶子在喋喋不休地教训王鑫,“你真行,你忘了出门前,我怎么教你的?”

王鑫还是有些气哼哼地,“你教的一点也不对,她哪里受什么刺激了,我看她完全变本加厉。”按说陈诵喜欢包赟的事儿,王鑫不是不知道,但王鑫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反应会这么大,也许是因为受伤以后的这些日子,陈诵和自己的朝夕相处;也许是因为王鑫渐渐有了错觉:说不定在陈诵的心里,自己的比重大于包赟;更或许是因为王鑫比从前更深的沦陷,心里眼里只有唯一的陈诵,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他对今晚陈诵的表现,同样憋了一肚子的闷气。

陶子痛心疾首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恰恰说明她在乎你?”

王鑫还是恨恨道,“我没看出来,我就看出她没完没了地向包赟献殷勤。”

包赟本来就够烦躁了,听到这一句,便停止了踱步,看向二人,“怎么把我也扯上了,我又不喜欢陈诵。”

斜倚在椅垫上的叶晨忽然开口,“那你喜欢谁?”

包赟一时语塞,半天才开口道,“我喜欢的那个人,现在并不在这里。”

王鑫情绪还是低落,“我知道你不喜欢陈诵,可架不住她喜欢你。”

包赟骂道,“你有病啊,一个巴掌又拍不响。再说了,你既然喜欢她,那就努力争取。”说完还哼哼道,“我要是喜欢谁,天王老子我都不怕,怎么也都得抢到手里。”

角落里的传来叶晨的拍巴掌声,包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回头看向叶晨,叶晨戏谑地冲着包赟眨眨眼,调侃道,“包赟,就冲这句话,我就绝对看好你。”

包赟假装大方收下,“惭愧,惭愧。”

不料叶晨话锋一转,“唉,你说这出去找人的人,怎么也不回来了?”

包赟被叶晨一提醒,表情顿时有些黯淡,忍了忍才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出去找一找。”

话音未落,叶晨的手机却响起,叶晨扬扬手机,“不用去了,电话来了。”便按下接听键,听了半晌之后终于道,“我知道了,你去吧,我会和他们说的。”

包赟抬眼看向叶晨,心中不安再次涌起,问道,“怎么了?”

叶晨若有所思地看了包赟一眼,“俞天野说陈朗家里人出事儿了,陈朗很伤心,他先送陈朗回去,特地让我和你说声抱歉。”

一边的王鑫立即拄着拐棍走过来,急急问道,“谁出事儿了,别吓唬我,不会是陈诵吧?”

叶晨摇摇头,“应该不是。我听得不太清楚,好像说是父亲什么的,得了重病。”

王鑫如释重负,不过还是有些担心,“那他们找到陈诵没有?”

叶晨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这个。”

包赟一直没有说话,脸色却不甚好看,好半天才强笑道,“他们走了,那我们自己吃吧。”

陶子却捅了捅王鑫,王鑫看看陶子又看看包赟,只好道,“要不我们也散了吧,我得把陶子送回去,要是太晚,我那哥们就该急了。”

叶晨也站起身来,拍拍包赟肩膀,“包赟,我也走了,你早点休息。对了,王鑫和陶子我会负责开车送回去的,你就别管了,待会儿替我和阿姨说一声就是了。”

众人纷纷散去之后,包赟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越发觉得没滋没味,干脆钻出画舫,向四合院里角落的一间厢房走去,刚刚推开房门,就看见包夫人正对着电话说,“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了。”然后看了包赟一眼,便挂掉了电话。

包赟极端懒散地把自己扔到沙发上,没精打采地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包夫人却打量了一下包赟,问道,“儿子,你的那些朋友们呢?你不会告诉我,你们已经散伙了吧?”

包赟闷闷地点头,“你没说错,是散伙了。”

包夫人“哦”了一句,“是吗?为什么?”

包赟有些不耐烦,“还能为什么,家里都有事儿。”

包夫人眼珠一转,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儿子,我可听说,陈朗是于博文的外甥女。”

包赟“嗯”了一声,“是又怎么样?谁还能没个三亲六戚?”

包夫人看着包赟的模样,了然道,“原来你知道了?只不过我今天晚上还碰巧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包赟不甚感兴趣,皱着眉道,“妈,我就知道你会乱打听?这样有劲没劲?”

包夫人耸耸肩膀,“有劲,当然有劲,八卦本来就是女人的天性。这另外一件事儿便是,博文口腔的董事长,也就是陈朗的舅舅于博文,已经确诊得了胃癌,刚刚手术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