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与一小群孤立的同伴相处几个月之后,对同伴的心情和心理状态都会变得非常敏感。现在弗洛伊德也感受到大伙对他的态度有微妙的转变,最明显的征兆是大家又开始尊称他为“弗洛伊德博士”,这让他很不习惯,有时甚至反应不过来。
他知道,没有人相信他真的疯了,但开始有人认为这不无可能。他并不觉得恼怒,事实上,当他决定证明自己没疯时,心里有一份残忍的快感。
地球上有一件事情可稍微提供点证据。何塞仍旧坚称他妻子与鲍曼接触过,但他妻子则一概否认,并且拒绝回答媒体的任何问题。大家很纳闷为什么何塞会想出这种奇怪的故事,而贝蒂又表现得那么顽固和急躁。躺在病**的何塞声称仍然深爱妻子,他们夫妻之间的分歧只是暂时的。
弗洛伊德希望奥尔洛娃对他的冷淡也是暂时的。他很确定,对此她和他一样困扰。他也很了解,她的态度不是故作姿态,而是有些事情与她以往的信仰模式抵触,她想尽量避免面对。也就是说,她尽量避免和弗洛伊德打照面——在大难临头的节骨眼上,这不是个好现象。奥尔洛娃一直很难向地球上数十亿引颈企盼的大众解释目前的行动计划,电视媒体尤其显得不耐烦,每天播放的千篇一律都是老大哥的画面,实在有够无趣。“你们大老远跑到那边,花了那么多钱,结果只会望着那玩意儿干瞪眼!为什么不找些事做?”对于这些批评,奥尔洛娃的回答都是一个样:“我们会的!只要发射窗口一到,我们一定有所行动;到时候有什么不良反应,我们可以马上撤退。”
突袭老大哥的计划已经拟妥,并经过任务控制中心批准。根据计划,列昂诺夫号将以缓慢的速度驶近老大哥,同时以所有频率侦测,使用的功率也要稳定增加,并且随时将侦测结果报告地球。最后接触时,他们将利用钻孔机或激光光谱仪进行取样;不过没有人期待有什么结果,因为人们研究TMA-1研究了十年,根本还没搞清楚它是什么材料制成的。人类在这方面的行为,就好比石器时代的人想用石斧剖开银行金库的装甲外墙。
最后,他们会将回音探测器及地震仪贴在老大哥的表面上。他们已经为此准备了大量的黏着剂;假如黏着剂不管用——那么退而求其次,就用老办法:拿绳子绑上去(需要好几公里长的绳子)。这样看起来是有点滑稽,居然将太阳系最神秘的东西来个五花大绑,像个邮寄包裹一样。
在列昂诺夫号打道回府之前,他们将引爆一小包炸药,希望由老大哥身上的震波探知其内部的构造。不过最后这一步曾经引起激烈的讨论;有一派人说这不会有什么结果——另一派人则说,恐怕结果会多得无法应付。
有一阵子,弗洛伊德曾经在这两者之间游移不定;但现在这个问题似乎无关紧要了。计划中与老大哥的最后一次接触——也是本次探险活动的最**——竟然定在那个神秘期限之后!对弗洛伊德而言,那是个不可能存在的未来,可惜没有人同意这种看法。
问题的重点还不在这里,即使有人同意他,他们也爱莫能助。
他把最后希望寄托在库努身上,因为库努是个身心健全、技术老到的工程师,经常有惊人的机智和歪打正着的本领。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个鬼才,而经常只有这样的鬼才才能够见人所未见。
“就把它当作一个纯粹的脑力激**活动好了,”库努以罕有的犹豫口吻说道,“我有随时被驳倒的心理准备。”
“说说看,”弗洛伊德回答,“我会洗耳恭听。我只能这么做了——每个人现在都对我恭恭敬敬的,恐怕恭敬得有点过分了。”
库努笑得合不拢嘴。
“你不该怪他们吧?说出来你可能会感到安慰一点,目前至少有三个人在认真考虑你的说法,并且正在思考回应之道。”
“那三个人有没有包括你?”
“没有。我是个骑墙派,骑墙派最自在。不过一旦证明你是对的——我绝不会坐以待毙。我深信每个问题都有答案,只要你思考方式正确的话。”
“深有同感。我一直绞尽脑汁在想,但可能思考方式不对。”
“或许吧。如果我们想早一点逃离的话——比如说在十五天的期限前——我们就需要多一个‘速度差’,约为每秒三十公里。”
“奥尔洛夫的计算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我想不用再验算了,我对他有信心;毕竟,他已经把我们带到这里了。”
“所以他应该能够平安地把我们带离这里——假如燃料能再多一点的话。”
“或者我们有《星际迷航》里的传输机,那我们就可以在一小时内回到地球。”
“下次有空的话,我会去找一部试试。对了,我想提醒一下,我们有好几百公吨最好的燃料,就在发现号的燃料罐里,距离这里不过几米。”
“我们早就知道了,但一直想不出办法将它移到列昂诺夫号上。我们没有适当的管线和水泵。而且你该不会用水桶装着氨液到处跑吧,即使在这里没有人看到。
“所言甚是。但其实我们没有必要那么做。”
“呃?”
“原地使用就可以了,我们可以把发现号当作回程的第一级推进器。”
如果是库努之外的人这么提议,弗洛伊德一定嗤之以鼻;但现在他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几秒钟之后才找到适当的词句回答:“该死!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他们第一个找的人是科瓦廖夫。他噘着嘴唇耐心地听完之后,在计算机键盘上“弹奏”了一段渐慢乐曲。当答案在屏幕上出现时,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们说得没错,这确实可以补足我们离开时所需的速度。不过有一些实际上的困难——”
“我们知道。诸如如何将两艘宇宙飞船绑在一起的问题、单独使用发现号推进时的偏轴问题、在关键时刻如何将两者分开的问题等等,但这些都有办法克服。”
“我看得出来你们事先有做功课,但这很花时间,而且你们无法说服塔尼娅。”
“目前我不敢奢望,”弗洛伊德回答,“但我会让她知道有这回事。你愿意给我们精神支持吗?”
“没问题!我会走一步看一步。这件事很有意思。”
奥尔洛娃很有耐心地听着弗洛伊德的说明,但显然并不很热衷。当他说完之后,她的反应只能算勉强称赞。
“很有创意,弗洛伊德——”
“不要恭维我。这是库努的主意,要褒要贬都找他。”
“我没有褒或贬的意思,毕竟这只是个——爱因斯坦管这种东西叫什么来着?——‘思考实验’。嗯,它也许可行——至少在理论上。但风险似乎不小!许多事情都可能出错。只有在确定我们有危险时,我才会考虑这么做。不过就现在看起来,我看不出有任何危险的征兆。”
“你说得对。不过至少你已经知道我们有个备用方案。我们可以草拟它的行动细节吗?——只是备而不用。”
“当然可以——只要不影响返航前的准备工作。我不否认这个主意的确很好,但它真的是在浪费时间。要我批准的话门都没有,除非鲍曼亲自现身说法。”
“鲍曼亲自现身说法的话,你就会批准吗,塔尼娅?”
奥尔洛娃微笑以对,但没什么兴致。“再说吧,弗洛伊德——我现在无法说什么。不过他必须非常有说服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