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大伙都能参与的脑力激**游戏——当然值勤者除外。奥尔洛娃本人也在这个她所谓的“思考实验”里提供了不少点子。

弗洛伊德很清楚,这整个活动的产生并非针对他所担心的危机,而是大伙很高兴能够提前至少一个月返抵地球,这是个喜出望外的好消息。无论动机如何,他已经很满意了。人事已尽,现在只有听天命了。

如果没有这幸运的巧合,整个计划可能会胎死腹中。列昂诺夫号短小精悍,当初是为了顺利钻入木星大气层减速而设计的;它的长度不到发现号的一半,因此发现号可以顺利地将它“背”在背上。位于它中央的天线座正好是最佳的联结点——假如它在发现号发动时能够支撑列昂诺夫号的重量的话。

随后的几天里,任务控制中心被搞得一头雾水。宇宙飞船传回一大堆要求,包括两艘宇宙飞船在特殊负荷下的“应力分析”“偏轴驱动”产生的各项效应,船壳上特别强和特别弱的位置等等——这些冷门的东西把任务控制中心的工程师搞得焦头烂额。“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们很担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奥尔洛娃回答,“我们只是在研究一些可能的替代方案。大家辛苦了。通话完毕。”

而在同时,两舰上的工作进度都比预定的超前;所有系统都经过仔细检测,完成分别返航的准备。奥尔洛夫负责返航路径的仿真,钱德拉则负责程序的侦错,之后将所有程序灌入哈尔——让哈尔做最后的比对。奥尔洛娃和弗洛伊德则像两位运筹帷幄的将军,共同商议突袭老大哥的大计。

一切照常运作,但弗洛伊德有自己的心事。他所遇到的事无人分享——尽管有人开始相信。他虽然卖力工作,心思却都在别处。

奥尔洛娃一一看在眼里。

“你仍然想说服我相信那个奇迹,是吧?”

“我也想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它——都有可能。我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感。”

“我也不喜欢;但无论如何,这不会拖太久了。”

她迅速地瞄一下显示屏,上面的数字20缓缓地闪着。这个数字是全舰上最不需要显示的信息,因为大伙早就知道,那是距离发射窗口的天数。

突袭“札轧卡”的日期也定好了。

这是第二次了,弗洛伊德又错过亲眼目睹的机会。但没差,因为即使是监视摄影机拍到的,也只是一整格模糊的影像,紧接着一格则是一片空白。

这次他又正好在发现号上值大夜班,在列昂诺夫号上的则是科瓦廖夫。和往常夜班一样平安无事,所有自动系统也都正常操作着。弗洛伊德在一年前压根儿就没想到,有一天会千里迢迢地来到木星的轨道上(他现在已经懒得看它一眼)——手里拿着托尔斯泰中篇小说《克莱采奏鸣曲》的原文本,想看又看不下去。根据科瓦廖夫的说法,这本书是正经八百的俄国文坛上最特殊的一本色情小说;不过弗洛伊德进度很慢,还没看到精彩的地方。看来,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看到了!

1点25分,他无意间瞥见在艾奥的明暗分界线上,发生了一场壮观的火山爆炸。巨大的伞形云向天空扩散,然后将岩石碎片洒回炽热的表面上。弗洛伊德看过数十次,但仍看得入神。真是不可思议,那么小的星球,竟然蕴藏着那么巨大的能量。

为了看清楚一点,他换到另一扇大的观测窗。他赫然看到——说得正确一点,他赫然没看到——原先在那里的东西,吓得他忘了艾奥,甚至忘了一切。

待他回过神来,并且确定那不是——再一次?——幻觉之后,他立即呼叫另一艘船。

“早安,伍迪!”科瓦廖夫打着哈欠回应,“不——我没在睡。托尔斯泰读到哪里了?”

“我没在读。看看窗外,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在这鬼地方还不是老样子。艾奥跟往常一样。木星。其他星星。噢!我的天!”

“谢谢你证明我精神正常。我们最好马上叫醒舰长。”

“好!把其他的人也统统叫醒。弗洛伊德——我怕……”

“只有呆子才不会怕。我们开始吧!塔尼娅?奥尔洛娃?伍迪呼叫。抱歉吵醒你——奇迹出现了!老大哥走了!没错——不见了。出现了三百万年之后,他终于离开了。”

“我想他一定知道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在随后的十五分钟内,一小群人已经在军官室兼休闲室集合完毕,大家脸臭臭地准备开紧急会议。即使刚刚入睡的也统统被叫起来,大家一面心事重重地啜饮着热咖啡,一面不停地瞄着窗外令人不安的陌生景象,不断告诉自己,老大哥真的不见了。

“他一定知道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当初弗洛伊德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一度被科瓦廖夫引用,现在却静悄悄地、带有不祥意味地悬在半空中。他说出每个人(甚至包括奥尔洛娃)心中所想的事。

现在说“我早就说过了”仍言之过早——同时,老大哥的消失与那个警告有何关联,也不能贸然确定。即使留下来很安全,可又有什么意义?既然探测的对象已经不见了,不如赶快打道回府,越快越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海伍德,”奥尔洛娃说,“我现在准备更严肃地看待那个警告,或者随便它是什么。事情已经发生,我不处理不行。不过即使这儿有危险,我们还是得权衡利弊得失:将列昂诺夫号和发现号连在一起、发动发现号带动庞大的偏轴负荷、在几分钟之内将两者分离、在正确的时刻启动我方引擎。一个负责任的舰长不可能冒这些险,除非有很好的理由——我是说非常好的理由。但在目前,我还看不到有这样的理由。我现在只弄懂一个字……鬼。但这个字在法庭上不是个很好的证据。”

“在军事调查庭上也一样。”库努以不寻常的平静语气说道,“即使我们都支持你也没用。”

“没错,库努——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假如我们能平安返家,一切都好说;假如有个三长两短,其实也没差,你说是吧?无论如何,我目前不做任何决定。向地球方面提出报告之后,我马上要继续睡了,等我睡醒以后再做决定。弗洛伊德和科瓦廖夫两位请跟我到舰桥上,在你们回去值班以前,我们必须联络任务控制中心。”

这晚的精彩节目还没完呢。在火星轨道附近,奥尔洛娃的报告与一个迎面而来的信息擦身而过。

原来,贝蒂终于开口了。中情局和国家安全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方面晓以大义、一方面威胁利诱,都没办法让她开口;但某一低级的八卦节目制作人却成功了,他因而成为电视史上的不朽人物。

他的成功一半靠运气,一半靠灵感。《哈啰,地球!》节目的导播发现他的一位员工长得很像鲍曼,经过高明的化妆师化妆之后更是惟妙惟肖。假如被何塞知道的话,这位年轻人的结局可能不堪设想,但他不怕死的精神让他幸运地见到了贝蒂。他一踏进门,贝蒂立即把所有的话都讲了出来。等到他露出马脚被贝蒂赶出门时,他已经大致了解整个故事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一反该节目平常口无遮拦、冷嘲热讽的作风,很真实地把故事报道出来,因此还获得了该年度的普利策奖。

弗洛伊德疲惫地告诉科瓦廖夫:“我真希望她早就讲了,这样我就可以省很多麻烦。无论如何,争辩该结束了,塔尼娅也不应该再怀疑。不过一切都要等她睡醒再说——你同意吗?”

“当然——这事虽然很重要,但不急于一时。而且她需要睡眠。我有预感,从现在开始,大伙都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睡了。”

“完全正确。”弗洛伊德心里想道。他虽然很累,但即使在没有值勤时也睡不着。他心中波涛汹涌,不断分析这个晚上发生的一连串不寻常事件,并且期待着更多的怪事出现。从某方面而言,他觉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们何时离开的不确定性已经结束,奥尔洛娃应该不会再坚持己见了吧。

不过仍然存在着一个更大的不确定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弗洛伊德一生中,只有一件往事类似目前的情况。年轻时,他有一次和几位朋友去泛舟。他们沿着科罗拉多河的一条支流顺流而下时,突然迷路了。

他们在峡谷中被急流往下冲,速度越来越快,虽然不至于完全无助,但也只能勉强维持不翻船。前方可能是湍流——甚至是瀑布,他们一无所知。无论如何,他们简直束手无策。

现在弗洛伊德再度感觉自己被许多不可抗拒的力量支配着,这些不知名的力量正将他和他的同伴推向未知的境地。而且这次的危险不仅是无形的,甚至可能超乎人类的理解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