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珊德拉走进大门,再次为小屋周围诡异沉静的寂寥所震慑。这里有种她无以名状的氛围。一种古怪的阴谋感。仿佛一旦进入大门,她便自动同意签署了一份她不知道规则的协议。

她比上次来的时间要早,阳光在花园里斑斓闪烁。庭园设计师预定十五分钟后才会抵达,因此,卡珊德拉将钥匙放回口袋,决定稍作探险。

一条狭小的石径几乎为青苔所掩埋,从前方蜿蜒而去,消失在转角。小屋旁的杂草高大浓密,她得将它们从墙边拉开,才能通过。

这座花园有种特色,使她想起奈儿在布里斯班的后院。不是植物,而是那股气氛。就卡珊德拉记忆所及,奈儿后院中的乡野植物、香草,以及鲜亮又色彩缤纷的年生植物尽情蔓生。水泥小径穿越植物迤逦而去。它与其他郊区后院迥然不同,经过炽热太阳曝晒的草急迫地伸展,极度需要水的玫瑰花丛则在漆成白色的轮胎里一一绽放。

卡珊德拉抵达小屋后方,停下脚步。蓊郁的荆棘相互交织,至少高达三米,绵延越过小径。她走近荆棘,拉长脖子看树篱顶端后方,形状很整齐,呈直线前进,犹如植物自己形成一道墙。

她沿着树篱向前走,手指轻抚过锯齿状的常春藤树叶。她步伐缓慢,矮树跟她的膝盖一般高,每走一步都差点使她绊跤。她在半路上注意到荆棘中的一个缺口,缺口很窄小,但足够挡住光线,让太阳照不进来,而后方有个实心的物体。卡珊德拉小心翼翼地闪躲过刺棘,伸出一只手探入缺口,整个人愈靠愈近,树篱吞噬她的手臂和肩膀。她的手指刮到某种坚硬、冰冷的表面。

从她指尖的潮湿绿色脏污判断,那应该是一道为苔藓所覆盖的墙。卡珊德拉在牛仔裤上抹擦手指,从后口袋里拿出房契,翻到地图的那页。小屋的界线清楚,一小块正方形土地朝向前方。根据地图,后方的土地界线延伸得挺远。卡珊德拉将地图折起来,塞进口袋。如果地图所示正确,那这道墙隶属于奈儿的房地产,而非它的界线。它属于悬崖小屋,另一面的东西也是,不管它是什么。

卡珊德拉继续沿着墙壁,越过重重障碍前进,希望能找到通往某种入口的大门。太阳高挂天际,鸟儿们轻盈鸣啭。空气中充满着攀藤玫瑰那股甜美而令人陶醉的浓郁香味。虽然现在是秋天,卡珊德拉却觉得闷热。想想,她曾一度以为英国是个寒冷的国家,太阳很少露脸。她停下来擦掉眉间的汗珠,然后一头撞上低垂的某样东西。

一枝节瘤嶙峋的树枝像手臂般横越墙壁。卡珊德拉看见树枝上长着亮闪闪的苹果时,察觉到那是一株苹果树。成熟的苹果散发出甜美的香气,她无法抗拒地摘了一颗下来。

卡珊德拉看看手表,渴望地一瞥荆棘树篱,开始循来路返回。她可以待会儿再找门,她可不想冒险错过和园丁的约会。小屋为苍郁的隐遁僻静所包围,透着一股诡异感,卡珊德拉深恐即使园丁大叫,她都无法从后面这里听到。

她打开前门的锁,进入屋内。

小屋似乎在默默倾听,等着看她要采取什么行动。她的手沿着墙壁抚摸。“我的小屋,”她轻柔地说,“这是我的小屋。”

这些字慢慢隐没入墙壁。感觉如此古怪,如此始料未及。她流连过厨房,经过手纺车,然后进入前方的小客厅。独自在屋内时,小屋给她的感觉又有所不同。有点熟悉,好像她曾经在很久以前来过。

她缓缓坐入一把古老的摇椅。卡珊德拉对古董家具很内行,因此她知道这把摇椅不会散开来,但她还是战战兢兢,仿佛这把摇椅的合法主人就在附近,随时会返回,发现家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她用衬衫把苹果擦干净,卡珊德拉转头凝望着灰尘满布的窗户。攀藤植物在玻璃上纵横交错,但她还是可以看到外面荒芜的花园。她看到有座她先前没注意到的小雕像,那是一个小男孩,站在石座上,用圆睁的双眼瞪着小屋。

卡珊德拉将苹果举到嘴边,她咬苹果时,尝到强烈的太阳味道。从她自己花园的苹果树所采摘的苹果,一棵在许多年前栽种的树现在仍能长出果实。时光荏苒。苹果很甜,苹果总是这么甜吗?

她打个哈欠。太阳晒得她昏沉沉。她可以再安静坐一会儿,等园丁抵达。她再咬了一口苹果。房间愈来愈暖和,犹如炉灶又突然开始燃烧,仿佛有人也进入小屋,正开始煮午餐。她的眼睑沉重,她闭上眼睛。一只鸟在某处高唱着孤独的悦耳曲调;微风吹落的树叶轻拍窗户;远方海洋稳定地呼吸,海浪拍进拍出,拍进拍出,拍进拍出……

……一整天拍进拍出她的脑袋。她再次走过厨房,停在窗前,但禁止自己再瞥向外面。她望着她的小钟表。他迟到了。他说过,在半点钟时他会过来。她想着他的迟到是否有任何含意,他是否另有要事,或经过再次考虑过后决定不来。他到底还会不会来?

她的双颊温热。屋内很温暖。她回到炉灶前,转动风门,让燃烧速度减缓下来。她忖度,她是否该准备些饭菜。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她的镇定刹那间消散。他来了。

她打开门,他一声不吭地进来。

他在窄小的走廊里显得如此高大,尽管她现在很熟知他的一切,她还是感到害羞,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她看得出来他也很紧张,但他尽力隐藏。

他们在厨房桌旁面对面地坐下,台灯在他们之间闪烁不定。在这样的夜晚坐在这里很奇怪,但事情已成定局。她看着他的手,不知该如何继续。刚开始,一切似乎都很简单。但现在,他们前方的路似乎被线头交织,等着将他们双双绊倒。也许这类碰面总是如此。

他伸出手。

他在指间缠绕住她的一绺长发时,她深吸一口气。他凝视着它良久。他似乎不是在看她的头发,而是认为她的头发会缠绕在他手指间,是个非常奇怪的事实。

最后,他抬起双眼,目光与她的交接。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脸颊上。他微笑起来,她也微笑以对,松口气地轻轻叹息。他张嘴说道——

“你好?”一阵大声急促的敲击声,“你好?有人在吗?”

卡珊德拉的眼睛突然睁开。她手中的苹果早掉落到地板上。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男人站在门口,高大结实、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深色头发,深色眼睛,笑容灿烂。

“你好,”他将手伸出来,有投降的意味,“你看起来好像撞见鬼了。”

“你吓到我了。”卡珊德拉不悦地从摇椅上起身。

“抱歉。”他往前走,“门开着。我不知道你在午睡。”

“我没有。我是说,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我只是想坐一下子……”卡珊德拉尝试解释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小声,她的思绪飘回先前的梦境。好久以来,她都没有梦到含有朦胧**暗示的梦,好久以来,她都没有做过跟**沾得上边的事了。自尼克走后就没有。嗯,它并不重要,她也不想记得。但这梦究竟是怎么来的?

那个男人咧嘴一笑,伸出手:“我是迈可·布莱克,庭园设计师。你一定是卡珊德拉。”

“正是。”他温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时,她的脸涨得通红。

他微微摇头,微笑:“我的伙伴告诉过我,澳大利亚女孩最漂亮,我还不相信他呢。看来,他说的是事实。”

卡珊德拉突然不知道该看哪里,于是她盯着他左肩后方。这类公开调情总让她不自在,特别是她刚才的梦使她心神不宁。她仍然感觉得到它徘徊在房间角落。

“听说你有关于树的问题?”

“是的,”卡珊德拉极力将那场梦抛诸脑后,眨眨眼,点点头,“的确是的。谢谢你来。”

“小姐有难,我一定前来相救。”他又绽放轻松的微笑。

她将绑在腰际的羊毛衫拉紧一点。她试图微笑,但拘谨得笑不出来。“在这边。楼梯上面。”

迈可跟着她走过厨房,倾身看看楼梯井的转弯处。他吹声口哨。“是松树。看起来,它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可能是被1995年那场强烈暴风雨吹下来的。”

“你能把它移开吗?”

“当然可以。”迈可的头转过肩膀,越过卡珊德拉叫道,“克里斯汀,拿电锯过来好吗?”

卡珊德拉惊诧地转身;她不知道房间里还有别人。另一个男人站在她身后,身材瘦削,比较年轻,浅棕色的鬈发绕在他脖子旁,橄榄色肌肤,棕色眼睛。“我是克里斯汀。”他微微点头,伸出手,又迟疑了一下,将手在牛仔裤上抹擦。他再次伸出手。

卡珊德拉与他握了握手。

“电锯,克里斯汀,”迈可说,“动作快一点。”

克里斯汀离开时,迈可对着卡珊德拉抬起眉毛。“我半小时后得到饭店去,但你别担心,我会做好主要工作,然后让我的伙伴完成,他很值得信任。”他对着卡珊德拉微笑,直盯着她,她不由得转开视线,“这就是你的小屋。我在村子里住了一辈子,从不知道它有位主人。”

“我自己也还不习惯。”

迈可扬起一道眉毛,将房间的颓败看进眼帘。“一位像你这样美丽的澳大利亚好女孩要这小屋做什么?”

“我继承了这座小屋。我外婆留给我的。”

“你外婆是英国人?”

“澳大利亚人。她在20世纪70年代来度假时,买下这座小屋。”

“奇怪的纪念品。她找不到她喜欢的茶巾吗?”

门口传来嘈杂声,克里斯汀正扛着大电锯回来。“这是你要的那种吗?”

“没错,”迈可对卡珊德拉眨眨眼,“正是这个妞儿没错。”

过道窄小,卡珊德拉侧身让克里斯汀通过。她没有正视他的眼睛,反而佯装对脚边一块松开的踢脚板深感兴趣。迈可对克里斯汀说话的方式使她尴尬万分。

“克里斯汀还是新手,”迈可对卡珊德拉的不自在浑然不觉,“他还分辨不出电锯和截木锯的差别。他虽然是新手,但我们会将他训练成伐木工人。”他咧嘴一笑,“他是个布莱克,天生遗传到这点。”他开玩笑地捶了他弟弟一下,然后两个男人将注意力转到那块树干上。

卡珊德拉在电锯开始发动时,松了一大口气,她终于重获自由,于是她逃回花园。虽然她知道她该把时间花在清理屋内的爬藤植物上,但她抑制不住好奇心。即使要花上一整天,她都决心要找到走出那面墙的路。

太阳升到了头顶,树荫非常稀缺。卡珊德拉解开羊毛衫,将它放在手边的岩石上。太阳的微细脚印在她的手臂上婆娑起舞,她的头顶不消多久后便变得灼烫。她真希望她戴了帽子来。

她抵达荆棘,用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入一个个缺口,避开刺棘,思绪飘浮回她的梦境。梦境非常鲜明,她可以记得每一个细节。景象、味道,甚至梦境里无所不在的氛围。不可否认的情欲暗示,交缠着禁止的欲望。

卡珊德拉轻轻摇头,将困惑和不受欢迎的情绪须蔓抛诸脑后。她将思绪转到奈儿的身世之谜。前晚,她读笔记本读到很晚。这项任务说来容易,做来困难重重。书本发霉已经让阅读变得十分不易,奈儿龙飞凤舞的笔迹在她抵达康沃尔后更为难以辨认。笔画更长、更扭曲、更潦草,下笔更快,卡珊德拉猜想,她的心情更为兴奋。

无论如何,卡珊德拉还是试图解读。她着迷于奈儿返回的记忆记载:奈儿很确定,她小时候曾经来过小屋。卡珊德拉等不及要看茱莉亚发现的那些剪贴簿,奈儿的母亲曾在那些日记里写满她最私密的想法。它们一定能更进一步解开奈儿的童年谜团,甚至也许能提供伊莱莎·梅克皮斯为什么带着她一起失踪的重要线索。

一个尖锐的口哨声传来。卡珊德拉抬头看,猜测是某种鸟。迈可正站在小屋角落,看着她。他指指荆棘。“草木蔓生得很厉害。”

“除草后就不同了。”她说,不自在地站着。她揣想他看了多久。

“你得除一年的草,还得用电锯开路。”他咧嘴一笑,“我现在要去饭店了。”他抬头朝小屋点点头,“我们开头就做得不错。我会让克里斯汀处理最后的工作。他会做得很好,你只要确定你喜欢他以何种方式收尾就行。”他打住话头,再次天真烂漫地微笑起来,“你有我的电话,对吧?打个电话给我。趁你还在镇上,我会带你去参观几个景点。”

他甚至没有用问句。卡珊德拉微微一笑,立刻感到懊悔。她怀疑,迈可是那种将任何反应视为赞同的人。她很确定这点,因为在他朝小屋前方走回去前,又对她眨眨眼。

卡珊德拉叹口气,转身面对那面墙。克里斯汀爬过树干弄出的大洞,现在正坐在屋顶上,用手锯将树枝锯成一段一段。迈可脾气随和、随遇而安,但克里斯汀似乎有种强烈的执著,反映在他做的每件事上。他改变位置,卡珊德拉迅速转开目光,假装对那面墙兴致勃勃。

他们继续工作,他们之间的缄默似乎放大了周围的声音:克里斯汀的锯子前后锯动,鸟儿在屋顶瓦片上啪嗒啪嗒地振翅;某处传来流水的微弱声响。在平常,卡珊德拉喜欢默不作声地工作,她惯于独处,大部分时候情愿如此。但这绝非独处,他们假装得愈久,沉默中的紧张愈是高涨。

她终于无法忍受了。“房子后面有道墙。”她大声说,声音比她预期的还要高亢刺耳,“我在稍早时发现它。”

克里斯汀从那堆木头中抬起头,盯着她,仿佛她刚引述了化学周期表。

“我不知道另外一边是什么,”她急促地说下去,“我找不到门,我外婆的房契上的地图没有任何指示。那边有一堆爬藤植物和树枝,我想,你从上面可能看得到那里。”

克里斯汀往下看着他的手,好像想说话。

一个想法闪进卡珊德拉的脑海中:他的手很优雅。她马上将它抛诸脑后。“你看得见那面墙后面是什么吗?”他抿紧嘴唇,双手在牛仔裤上拍拍灰尘,轻轻点头。

“你看得见?”她没料到真能如此,“那边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不仅可以告诉你,”他紧紧攀住屋檐,从屋顶上跳下来,“来吧,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看。”

那个洞很小,就在那面墙的底端,非常隐秘,卡珊德拉可能花上一年都找不到。克里斯汀整个身体趴下来,双手和膝盖着地,将下层灌木拉开。“女士优先。”他坐起来说。

卡珊德拉看着他。“我以为可能有道门。”

“你找到的话,我会跟着你走过去。”

“你要……”她瞥一眼那个洞口,“我不知道我钻不钻得过去,即使我知道怎么……”

“用爬的。它没它看起来那么小。”

卡珊德拉相当狐疑。洞看起来又小又窄。尽管如此,这天毫无所获的搜寻让她更加下定决心:她需要知道另一边是什么。她趴下来,视线对准洞口,侧瞥着克里斯汀。“你确定这样安全吗?你以前爬过?”

“爬过至少一百次了。”他搔搔脖子,“当然,我更年轻,身材较小,但是……”他的嘴唇向旁扭曲,“我只是在开玩笑。抱歉,你当然爬得过去。”

她的头一重获自由,她发现自己不会因卡在砖墙下窒息而死时,的确松了口气。但整个过程并不让人愉快。她摇晃着身体,钻过洞口,尽快通过,然后站起身。她双手合起来,前后拍掉灰尘,惊异地睁开眼睛,四处张望。

那是一座花园,一座围墙花园。草木荒生,但仍能看出工整的基本构图。以前曾经有人照顾过这座花园。两条小径前后蜿蜒,相互交错,如同爱尔兰舞鞋上的鞋带。果树在两侧攀架生长,铁丝从一道墙顶端绕到另一道墙。紫藤须蔓交织,形成某种天棚。

在南方墙壁旁,一棵多节瘤的老树仍在生长。卡珊德拉走近细看,发现那是棵苹果树,就是它的枝丫伸过小屋的墙面。她抬起手触摸金色果实。苹果树大概有五米高,形状就像个日本盆栽,奈儿曾在卡珊德拉十二岁生日时,送过她这样的礼物。几十年以来,矮矮的树干向一侧倾斜,有人将一根木杖放在一根大树枝下,以支撑它的部分重量。树干中间有道烧灼的痕迹,显示许多年前,它曾经被闪电击中。卡珊德拉伸出手指,沿着烧灼痕迹轻抚。

“这地方有股魔力,对不对?”克里斯汀站在花园中央,一张生锈的铁制长椅旁,“即使在我小时候,我都感觉得到。”

“你小时候常来这儿?”

“我常来。这就像我的秘密花园。没有人知道它。”他耸耸肩,“嗯,确切说来,是几乎没有人。”

卡珊德拉的目光越过克里斯汀,看到花园的另一边,她注意到爬藤植物覆盖的墙面上有东西在闪烁。她走近一看。那是金属,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一道门,绳索般的须蔓垂挂在它表面,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挡住蜘蛛巢穴的入口,或说出口。

克里斯汀加入她,他们合力拉松了一些荆棘。一个黄铜把手因岁月而转为黑色。卡珊德拉用力摇晃它一下。门锁住了。“不知它通向哪里。”

“另一边有个迷宫,通往庄园,”克里斯汀说,“在饭店附近结束。迈可这几个月以来都在修复它。”

迷宫。她早知道它的存在。卡珊德拉是在哪儿读到迷宫的?奈儿的笔记本?还是饭店的其中一本观光手册?

颤抖的蜻蜓在附近盘旋良久,然后迅速飞离,他们转身面对花园中央。

“你外婆为什么买下小屋?”克里斯汀问,拍掉肩膀上的干枯落叶。

“她在这一带出生。”

“在村子里?”

卡珊德拉犹豫片刻,不知她该吐露多少实情。“确切说来,是在布雷赫庄园。直到她养父过世后,她才知道这件事,那时她已经六十几岁。她查出她的父母是萝丝和纳桑尼·沃克。他是……”

“一位艺术家,我知道。”克里斯汀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棒,“我有一本童话故事,里面有他的插画。”

“《魔幻童话故事集》?”

“是的。”他盯着她,大吃一惊。

“我也有一本。”

他抬起眉毛:“这本书印刷的本数并不多,你知道,以今天的标准而言。你知道伊莱莎·梅克皮斯曾经住在这儿的小屋里吗?”

卡珊德拉摇摇头:“我知道她在庄园里长大……”

“她大部分的故事都是在这个花园完成的。”

“你对她很了解。”

“我最近才重读过那本童话集。自从小时候在本地二手店找到一本古本以来,我就很喜欢那些故事。它们非常引人入胜。”他用力摩擦掉靴子上的泥土,“那有点可笑,我猜,成年男人还在读小孩的童话故事。”

“我倒不觉得如此。”卡珊德拉注意到他不自在地抬起又放下肩膀,双手插在口袋里。他似乎很紧张。“你最喜欢哪个故事?”

他歪着头,眯着眼睛望着太阳。“《老婆婆的眼睛》。”

“真的?为什么?”

“它和其他故事好像有所不同,更有意义。加上我在八岁大时,爱上了那位公主。”他害羞地微笑,“一个女孩的城堡被摧毁,子民消失,她鼓起足够的勇气展开追寻,找到那个老婆婆失去已久的眼睛。这种女孩不是很迷人吗?”

卡珊德拉也不禁绽放微笑。那个不知道自己是公主的勇敢公主的故事是她读过的第一个童话故事。在那个炽热的布里斯班午后,当时她只有十岁,偷偷违逆外婆的命令,发现了床底下的行李箱。

克里斯汀将木棒折成两半,然后将它丢到一旁。“我猜你要卖掉小屋?”

“为什么这样问?你有兴趣买吗?”

“靠迈可付我的薪水?”他们的目光短暂交汇,“你别希望太高。”

“我不知道要如何将它整理好,”她说,“那比我想象得还要花工夫。花园,还有小屋都是。”

她指指南方墙壁:“屋顶还有个该死的大洞。”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我会在饭店再住上三个星期。”

他点点头。

“这样时间应该够了。”

“你这么认为吗?”

“是的。”

“你真有信心。你甚至还没见过我挥舞锤子呢。”他伸手将一道松散的紫藤须蔓卷回原位,“我会帮你。”

卡珊德拉顿时觉得很尴尬:他以为她在暗示他。“我的意思不是……我没有……”她吐出一口气。

“我没有修复小屋的预算,没那么多钱。”

他微微一笑。那是她所见过他第一个可称之为微笑的笑容。“我自己赚的钱也不多。但我很愿意为一个我深爱的地方提供免费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