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站在阴暗得照不到一点光的叶影里,素衣素裙的女子面上沾着脏灰,一副认真思考犹豫的样子。

“首辅大人。”她朝他俯身行礼,一改之前目中无人的高傲。

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不可能再装不认识他。

本朝有能力说出这句话的人,屈指可数,能再提了这句话又提周景懿的,可唯有得了陛下青眼,就此平步青云的孟首辅。

如果还不认,那也显得她太傻了。

孟鸣柳残忍。

最残忍的就在于,他的残忍,只在能给他提供一点趣味的人身上使用。

他不会在傻子身上耗费太多心思,因为这样,即使最后成功欣赏到他想欣赏的那一面,也依旧缺乏成就感。

如果不能激起孟鸣柳的兴趣,而在他的视角里,时宜又有该死的理由,那等待时宜的,很可能就是某个深夜,暗卫轻而易举地在她喉咙上划开的口子。

而如果她是在装傻。

估计孟鸣柳会当场杀了她。

不对他真诚的人,上不了他的棋局。

时宜身量不算矮,但孟鸣柳有点该死的太高了,她只能微微抬着头去看他。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本来她就穿的朴素,和一身官服,无形间宣告身份地位的孟鸣柳就没得比,如今抬着头看他,气势更比他低上一筹,更显出她的孱弱。

但无所谓,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

从孟鸣柳的视角,只能看到本来白了一张脸还依旧强撑倔强的清冷女子,在听到他的话后,脸上逐渐流露出的犹豫和心动。

“大人为何愿意帮我?”

她甚至抬着眼看他,在他的审视里,慢慢有柔情的红晕布上她的脸,再低头时,最是一抹羞红动人。

哈。

真令人恶心。

孟鸣柳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捻了捻,本来那余灰粘在他指尖,就已经令他不适了。

这会儿,他恨不能直接把手剁了。

但时宜这种表现,却又是他想要的,甚至令她露出这样的表现,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

本来嘛,她是有勇气有野心,为了富贵,爬了龙床,结果倒霉催进了个必死的死局。

却干脆放飞自我,先是闹了一场毁容霸凌她后妃的复仇戏码,吸引了陛下注意,然后又步步为营,让陛下舍不得杀她。

像是颤在料峭风寒里的一枝春。

让他……忍不住想将这带刺却柔妍的娇花掐下来,揉碎在掌心,敲碎了碾烂了,一根根地把刺拔去,最后连着自己的血和浮动在空气里的甜香,把它踩进花泥。

很多人会喜欢出乎意料的简单模式。

但孟鸣柳是个疯批。

他最享受的,就是亲手摘刺时,把自己的血留到那厌他透顶的花上。

让娇花哪怕是融进泥里,哪怕再恨再厌再想摆脱他,也终究不得不永远接受他的烙印。

融进泥里时有他,等轮回了一遭,树上结新蕊,重新长出的果实,都会因为从带着他鲜血的泥中长出,而永远不能抹去他的痕迹。

结果他遇到了时宜。

他还没掐,这花自己开败了,不仅开败了,还要把烂了一头的花瓣凑到他面前,自豪地表露出,看,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孟鸣柳在这时甚至有些凝滞。

像灵魂被抽了空,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大人?”那娇花没等到他的回答,又仰着看起来天真得可怜笑脸问他,眼中难以掩盖兴奋与贪婪。

哈……

枉他孟鸣柳一生善于困人,最后竟作茧自束。

“你……”首辅大人眼里蹭的钻出一点幽暗,分明是笑,却像能收魂收魄一样阴恻恻。

他重新审视了一下时宜,决定把戏唱完,“有美人相。”

这回是时宜有些呆愣了。

pua女主的时候,您词汇量也这么匮乏吗?

但一个好演员从不会因为内心的腹诽,导致脸上的表情出现错漏。

时宜轻轻抖了抖长而翘的睫毛,暗自感叹还好今天虽然出门没看黄历,但至少用顺来的东西上了点淡妆,演戏时不用那么费力。

朝他欲说还休地看了一眼,然后欲言又止地轻启红唇,到了适当的时候重新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脸上可以恰如分毫地呈现出一种既惊喜,又羞怯的娇柔。

真是……

呕。

幸而,出现这种情绪时,她已经彻底把头低下了,时宜暗叹。

孟鸣柳走了。

走的猝不及防。

时宜猜测,他可能也被自己恶心到了。

那就最好。

她既然顺着他心意演,甚至还不要任何多余报酬地,把他没实施就承接出的桥段演了出来。

心口的气顺了,那他就不会非得杀了自己。

自然,也不可能让他那口气太顺。

疯批的大佬会在顺境试图给自己制造一些麻烦,以此来赚取成功的时候,更大的满足感。

时宜冷笑一下。

他要是制造起麻烦来,恐怕不会是难为他自己,而是要来折腾她。

不知道是什么勾起了他对她的兴趣,令阴鸷的首辅大人,不惜恶心自己,也要看她落入他的陷阱。

在孟鸣柳心里,她一定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

费尽心思去爬龙床,煞费苦心迎合周景懿,不都是为了荣华富贵么?

所以他以权势作为诱饵。

正好,论起旁的可能还有争论余地,但现在的朝堂,他孟首辅说一,看在他和信任他的陛下面上,不会有人敢不看底牌就站出来说二。

可这伎俩未免太拙劣。

pua陷阱法则中的第一步,就是针对目标的不同,构造出与之贴合的形象,从而达到吸引目标好奇的目的。

他用现有的权势来吸引她,甚至不需要再多花费任何力气,也太便宜了他。

虽然从孟鸣柳的角度也很正常,她毕竟不是女主,他亦从她身上得不到什么,多半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她就顺着他的心意走,把贪慕虚荣的人设做实。

他心里踏实,她乐得轻松,多是一件美事。

至少这两天,孟首辅应该不会想来找她麻烦了。白赚两天的平安日子,她高兴还来不及。

反正……真正活命的契机也不在于此。

周景懿的兴趣不可能永远存在,等她腻了,或者自己再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她的时候,她照样会为了掩盖秘密取走自己一条命。

得有什么东西的分量能够让周景懿觉得,与铲除一个可能泄露她秘密的人的**,旗鼓相当,永远安立与天平两端。

那这时,自己才会真正安全。

周景懿最想要什么呢?或者,有什么能让这个秘密,成为一个不再需要被保守的秘密?

时宜坐在不稳当的椅子上,稳妥地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最后看了看日头,赶紧扔下一切,跑去洗笋炖汤。

毕竟严格来说,这都是之后的事。

而这碗汤做不好,或现在的任何一个细节做不好,她可不能保证自己还有机会,活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