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两道折痕之外,极崭新的报纸,正面印刷着南方的歌舞升平,淡色的铅字洋洋洒洒长篇赞文,时宜只扫了一眼,手指压在最上方的日期。

面包店老板表情有些疑惑。

“这日子过的糊涂,连日期都快分不清了。”时宜神态轻松,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他,“今天早上撕家里日历的时候,我还在说呢,平白多出了好一沓。”

时宜在查看原身日记的时候,曾被她书桌上的日历短暂地吸引去目光,按说书桌上有日历是常事,但放在正中心的位置,铜制底托都因为长时间频繁摩挲而光可鉴人,就未必寻常了。

更古怪的是,这具身体的记忆中,对时间的概念如此之模糊,或许可以解释为是每日都一模一样的重复消解了日期更迭的变化。

可这似乎又和原身如此重视日历的行为明显冲突矛盾。

“哈哈,旧历243年5月27日,是我女儿一周岁的生日呢,不敢忘,不敢忘,”老板恍然大悟地笑起来,继而摸着胡须摆摆手,“等您再过两年就知道了,这日子啊都是这样的,走是一天,不走也是一天,只有被仅有那几个鲜活分明的时间推着走的时候才叫日子呢。”

“是啊。”时宜皱着眉却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拿起报纸,“难得看到南方的消息,您若不介意……”

指尖压住的那一块,铅字分明是新历3年5月。

看起来,第一个破绽,出现了呢。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老板笑呵呵,然后笑意被闯进店内的人陡然从中斩断。

“夫人,您快回去看看,佩柯他……”

来人神色匆忙,一口气没说完话就靠在门上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得连络腮胡都遮盖不住。

匹斯小镇的人员固定。无论是原身的记忆里几乎从来没有来过什么外来人,还是系统所说的暴风雪模式都可以佐证这一点,按说一个虽然封闭,但风俗淳朴亲善的小镇,邻里坊间的人都该再熟悉不过,只是时宜看着来人,倒觉罕有几分陌生。

视线落在他腰间的围裙上大大的橘子图案上,短暂停顿两秒后,时宜抓起篮子,跟着他往外跑。

平心而论,有个热心的街坊一定是好事,但他一口气没喘匀就又在前面领着时宜往家跑,难不叫人担心或许佩柯没事,他倒有累死的嫌疑。

“我听说佩柯先生今天没有练琴,嚇……不知道是不是怎么不好了,但我……”矮个体宽的热心人边跑边解释情况,络腮胡吹拂在风里又回贴到他脸上,“您知道的,我来给他送水,我在楼下喊先生,我来送水,连喊了三遍都没有人回应,可是门却开着,我想您是小姐出身,顶顶的老贵族,这佩柯先生又身体不好,我还是……还是把我的橘子水给送进去,可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不好了……”

时宜跑起来呛着风,呼吸间像砂石刮拉在鼻尖喉管,听了这么一大段没有重点的话,思绪正乱着,推开本就敞开的门却一下清醒过来。

匹斯小镇被纵横两条街道齐整划分,东面狭促但人多热闹,集市和一些生产工厂都围在那儿,西边虽然面积大,却只是些错落间隔着的独栋别墅,大半都冷冷清清。

两人一口气从东跑到西,吸引了不少主街上的人跟在后面跑起来到别墅区凑热闹。这时门一经推开,人群里就有人发出了声声惊呼。

蜿蜒的鲜红**从屋内一直流到门外的地面,被暗色的地毯妥帖吸收,一屋子都是凌乱的白纸乱飞,狂躁的提琴声从二楼传来,为这副像极了凶杀现场的场景做背景乐点缀。

而和时宜出门时虽然没有刻意收拾,但哪怕仅仅是原来的整洁有序也找不到半分踪影。

怎么……到头来真的是暴风雪叠加生存模式?她那个爱写犯罪小说的未婚夫笔下是各种各样离奇出格的死亡,实际上在创作上的卓越创造力仅仅是他真实生活的写实记录?

只是……皮鞋踩上鲜红的**,时宜蹲下身,随手拿过一张散乱在地上的白纸,伸出指尖将鲜红抹上纯白。

“诸位……只是红墨水而已。”

她扬起涂抹着墨水的白纸,乐符被红色吞没,零零散散的字符写的歪歪斜斜看不清楚,却像举着一面再神圣不过的胜利旗帜。

狂躁的提琴声亦在此刻陡然转圜,美妙乐符渐渐平息,温和宁静地流淌。鉴于佩柯先生原本的每次演奏都饱受诟病,时宜敢打赌这或许将是他人生中最为成功的一首曲子。

人群爆发出声声欢呼,像打了一场胜仗,呼号着佩柯的名字,四散开去。

“哟,您看我……是我太紧张了……真是抱歉,夫人。”橘子汽水厂老板又惊又喜地搔着脑袋边上仅剩的最后一点蜷曲头发,一边说,一边往来时的路上走。

人群如鸟兽状散,等视线里走在最后的汽水厂老板消失在视线中,时宜捏着那张白纸,身体不受控地瘫坐下来。

后背已经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这情景的生活气息实在太少,反而像……

提琴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佩柯先生走路从没有脚步声,今天却反常地穿了皮鞋,敲击木地板的声音也像在谱曲子。

长长的琴弓被他握在手心,空气都被他**。

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宜在恍惚间闻到很适配这一场景的血腥味,他白衬衫从领口到被塞入西裤的腰身都被鲜血浸透,脖子和手臂上鲜血淋漓。

而他白得像从未见过阳光的瘦削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是在赞叹这一出戏码,为取得刚才的满堂彩而喜悦。

“你听,要开场了。”

在一屋子的狼藉里,她伟大的小说家轻轻偏过一边的耳朵,素来都是严谨到以至于严苛的气场,偏偏眼底翻滚着愉悦,眯起一只眼,另一只在微笑,轻轻对她说了一声“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