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敛容想要报复荣鼎山庄,可她报复的手段,在时宜看来,依旧是一场自我献祭。

偏她乐在其中,对此毫无察觉。

在苏敛容本来的计划中,回到归衍宗后,她会借由“替身说”,踩着时宜重回众人视线,轻而易举抹平离开归衍宗三年的时光。

这三年,她被荣鼎山庄少主沈遥救下,与沈遥逍遥自在,郎情妾意。

乐不思蜀的天上人间,在苏敛容看来,大约真有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快哉。

可归衍宗更新换代之频繁,短短三年,已完全足够抹平一个佼佼者存在过的痕迹。

若她不是归衍宗的大师姐,曾得到门派众多长老看重,而只是一个稍有天赋的年轻弟子,一晃三年,只怕“身死”又归来之后,连能不能再进师门,都要再走一遍归衍宗收徒的流程。

但她毕竟是苏敛容,曾经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

在大师姐的头衔之下,昔年光辉的战绩之上,再回师门,整个门派会立于山门外迎接。

“死而复生”的消息刚出衍州,曾与她有过交情,后来离开师门回到家族,走家族规划的路径,承担个人命运的昔日同门,亦从四面八方寄来贺仪。

阵仗之大,以至于归衍宗要重新开一间库房放置那些荣华富贵的簇锦堆里来的绫罗绸缎,美玉金银。

值得庆幸在此,不幸亦在此。行武之人,最怕的就是荒废手生。一日不练课业只有自己知道,到第二日就会被一道训练的同生赠以心照不宣的隐秘微笑,若是半月余,运气好些被指导的师兄姐臭骂一通,罚到后山洒扫挑水,运气不好,就该收拾行囊下山了。

反正归衍宗从来不缺弟子。

苏敛容一走就是三年。刚开始还能托以伤病未愈,等后来跟沈遥打得火热时,曾经风霜无阻的规律课业,自然早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否则,她也不至于三年不回归衍宗,一直要等到有求于掌门,才着急忙慌求到师门下。

问题就出在这儿。

“小时宜呀,再过两日,新入门的弟子就该拜师了,这一批弟子你带的很好,我很喜欢。”

结束一日课业,宣布下课后时宜等人全都散了,从习武堂走出,迎面就撞上在廊下不知等了多久的萧凌云。

归衍宗四大堂主之一的凌云堂主,就连随意靠在柱子上时都是美丽的,没有任何一出赘余的线条,挺拔、健康、有力。虽然年纪已稍长些,但换了行头扔进年轻稚嫩的千金小姐堆里,不看区别于她们的锐利眼神,轻易就能藏匿无形。

她懒懒地抱着胸,脸上笑容却甜,但凡随便拉一个归衍宗普通弟子来,都能被美艳却严苛的萧堂主这样的情况吓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时宜却只当平常。

“公平起见,所有的弟子与师父都是抽签决定,资质好坏您现在提前知道了也没用呀。”时宜眨着眼微笑,“与其想从我这儿套话,您还不如下趟山,去寺中拜拜,求到时能有个好签运。”

萧凌云虽对她回答早有此种预料,还是怏怏不快地轻轻切了一声。

“什么狗屁规矩,徒弟师父间分明都是要讲究眼缘的,哪里能抽个签就随意定下来。上回把那个只会钻研武学奥义的书生分到一心耍大锤的刘六那儿的时候,我就跟你师父说过了这规矩要改,只有你师父还拿这他自己定的规矩当个宝。”

担心隔墙有耳,时宜笑的很低调。

只垂下眸的时候,装作整理腰上配饰,轻轻回一句,“凡事都有好坏,至少这么分了之后,归衍宗只是江湖上一个门派而已,没那么多门门道道里的讲究。”

归衍宗因为承担送来孩子的高门世家们年轻一辈的教导之责,而和朝廷不可避免扯上关联,早年曾多有助长结党营私的罪名。

毕竟虽然是同门,但拜入门中不同堂主门下,结交的人便也大致定死在这一范围。

早年便有很多人为了和心仪家族的公子小姐结交,在投入师门这一环节,曾闹出很多丑事。

甚至不仅是新入门的弟子会这么做,勤恳为未来筹谋的师兄姐,乃至……师长本人,都曾牵涉其中。

萧凌云抱怨归抱怨,对这一茬也心知肚明,撇撇嘴,便不再提了。

“算了,反正就算根苗再好,学个两三年也就都滚蛋了,哼……两三年……连基本的课业都勉强学完,能教出什么东西。”

时宜理解她心里不快,只能顺着承应两声。

“说来,兜兜转转,这一批的弟子里,除了你之外,也就只有刚收进来那些,还算真正对武学有些感情的。”萧凌云点了几个名,苏敛容的名字在猝不及防间被提及,却又立刻面临哑声。

“不提她也罢。”萧堂主皮笑肉不笑,转了转手腕。

“怎么?”时宜本来同她并肩走着,这时嗅到她话里的不寻常,抬眼看去。

她这几日一是忙于新弟子从她手上的结业事项,二来……在与沈俏筹谋给衍州迎来一位大人物的事,心思自然是没空放在苏敛容身上。

“你没听说吗?”萧凌云有些诧异,转而释然,“也是,你一向不关心训练之外的事情。”

“前日在演武场,苏敛容照常去结交新弟子,刚好谢图南给他带的那批孩子布置下一招新功法,谢图南的脾气你也知道,风里来风里去,自己是潇潇洒洒,布置的课业呢,刁钻得恨不能当场把那些学生逼退。”

“所以,他们让苏敛容给他们演示一回?”时宜大致猜到是个怎样的情形了。

萧凌云扯着嘴角,“跟着她学的学生,第二天差点被谢图南嘲讽得当场退学。”

“再怎么刁钻,也都是新入门的孩子们学的东西,她……”萧凌云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言。

在原著里,苏敛容光靠踩着时宜就足够建立声名了,是也不必像如今一般,还要冒着被要求指点课业的风险,日日勤勉地跑去看新弟子训练。

大抵近日真是诸事不顺,回到归衍宗之后,连计划中的第一步都还没摸到边框,倒还没听说过苏敛容向掌门提及荣鼎山庄一事。

时宜看着萧凌云的恨铁不成钢淡淡一笑,心说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看最爱的弟子坠入泥潭而不自知的痛苦,岂会仅止于此。

正也是这时,遇上了前厅的人。

见到萧凌云,慌乱的人才大松一口气,“萧堂主,京城苏家来人了,正在前厅侯着,听说事态不好,掌门来请您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