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能力和视野掌控全局的情况下,先在重要抉择前按兵不动,抽丝剥茧地去深挖事实真相,方便她掌握更多有利于掌控局面的信息,或许是更好的思路。

但时宜蹲在谢图南面前,恣意地不知死活,把草往他手上一塞,起身的时候撂下一句,“不管你在纠结什么,信任我,然后把事情交给我来做,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句教主大人含在嘴里,尾音终究被她犹豫着吞了下去,但并不妨碍这句空头支票的掷地有声。

谢图南愣了愣,压着嫌弃的心思把草根捏在指尖,朝时宜扬了扬,动作比捻他那比草枝危险一百倍的刀片别扭上千倍,脸上是笑着的。

“这算什么?信物?”

他显然没将时宜的话的分量看的很重,虽然因她起身,不得不仰着头看她的眸子里有天然流淌的温润色调,但看起来,似乎还不比打斗刚结束时的那点沉闷之色叫人觉得亲近。

谢小公子出身繁华地,江南富足柔腻的水乡里将养出的人因为行走江湖沾染上临风洒脱的萧肃,却抹不去半点风流。

平心而论,如果在归衍宗有资历的年轻一代里,硬要挑出一个跟魔教不清不楚的人来,谢图南首当其冲是应该被怀疑的。

他身上快意江湖的潇洒习气,并不和名门正派凛然的正气挂钩,水到渠成如同一种下意识自然生长的风骨,经由横走的风流消融磨合后,似正非正,说邪非邪。

即使知道他和烟柳地并无半分瓜葛,但若真要做比,他身上有一种烟柳之地的客人因为游走过于频繁,而深谙其道后的游离。

称之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合乎情理。

此刻微微仰着头看她,虽然嫌弃,但还是将沾着泥的杂草捏在手心的样子,看上去尚有两三分认真,却根本禁不住细看。

但凡细看之后,就会发现他的眼睛在警惕地质问凭什么。

甚至不是询问,而是刺猬把全身利刺都毫不犹豫扎起,发动攻击前最后一秒,与仁慈毫不相干,仅仅是客气一下走形式的质问。

哪怕拢在他水一样的潋波里,这重质问也像罩了一层外衣,淡的很。

时宜却没被刺猬扎痛,反而笑了一下,说的明明是自己的猜测,语气却笃定得像陈述一个世人无一反对的公认事实。

“谢图南,你缺一个助手。你太缺太着急了,反而忘记了,忙中才最容易出错。说起来……论起助手,又有谁能比我更趁手?”

言毕,时宜准备转身,腕骨却被他很用力攥了一下,习武之人,下意识用上的力,哪怕她早有准备也会怀疑这样的巨痛是不是意味着手断了。

但仅仅一下而已,他有能力将她一直束缚在手心里,却松开得很快,道歉来得更快,表明这完完全全只是下意识收不住力的错误。

谁对着同门,下意识的时候用的力会是把人往断手断脚的程度去的?时宜撇了嘴,却听他还在说话——

“只有武器才论趁不趁手,时宜,你……”

在沉沉暮色中袭来的春风微冷,他冷质的眸光反而会烧人,说的话却和刚才的话题差去十万八千里,“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当年我把你带回归衍宗,与苏敛容不相干分毫。”

哦,对的,差点忘记,那个自作主张把当时落难受伤,垂死的原身带回归衍宗,然后在传言里变成在她身上看到了苏敛容的影子,所以不忍她受苦的归衍宗弟子,正是眼前人。

谢图南动了动唇,犹豫着,但似乎看时宜并不相信这说辞,只能继续勉强开口,“那时纯粹是……看你可怜。”

……

时宜:谢谢,解释了倒还不如不解释。

“师兄……”时宜笑笑,内容和听上去似乎和饱含做作感激与赞叹的语气并不相干,“看起来,倒不似这般怜贫惜弱的人。”

谢图南被逗笑了。

只是笑意一闪而过,转而被一抹厉色取代得彻彻底底,为了掩饰,他迅速垂下眼,略低了低头,“我确实不是。”

时宜没忍住,偏过头看了眼谢图南,然后从他手上抽走那枝草。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谢图南下意识重新抬起头看她。

达成目的的时宜并不骄傲,草叶被揉碎在掌心,淋漓的汁水妆点手指,她毫不意外地看到谢图南隐蔽而嫌弃地往旁边偷偷避让的动作。

而她趁他没注意的时候,用沾着汁水的指尖轻轻划过他脸颊,在那人愕然震惊的目光中笑出声。

笑够了,才朝他微微挑起一点眉尖,意有所指,“那个不是信物。”

迎着谢图南的疑惑,时宜轻松自在地转过身,“信物我早就给过你了。”

在漫山顶着料峭春寒盛开的零星花丛里,时宜灵巧地穿梭在花海里,很快没入深处。而她身后,他并不收敛目光,直到天色擦尽最后一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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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指教新生,原身的住所特意搬到里新来弟子住所更近的厅榭。

今天迎接苏敛容,种种流程下来,时宜料想大家都该累了四散而去,不应当有人勤勉至此,还来寻她的霉头。

走回住所,才发现是自己天真。

沈俏站在风里,形容愉快地追着风跑,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远远望见她的身影,立刻朝她招起手,“宜师姐,我等你可久了。”

“来找我看你的功法?”时宜回忆起她在山门处半点不似预约时间的申请,不无意外地挑起眉。

沈俏笑了两声,亲亲近近偎过来,却被时宜让开一点——她可不记得原身跟这个跳脱张扬的沈国公小姐,有如此亲近的关系。

“呀……”沈俏摇头晃脑,微微的埋怨,也像撒娇似的,“宜师姐,你可不知道大师姐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形,几句好话,几个不真不假的承诺,就把人全都骗去她那儿了,如今可就我还站在你这边,你怎么还……”

这话就夸张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蛊惑的动的。

“哦?那你是看中我这儿什么?”但时宜装得很有兴趣的样子,颇为认真询问。

“当然是你比她厉害啊!”沈俏斩钉截铁。

她倒是爱憎分明,评价标准单一。时宜哭笑不得,转而倒想起另一桩事来。

“你们沈家……和陛下走的很近?”

“自然如此!宜师姐想做什么,我沈俏往家里传句话就是了,哪怕你明儿个想见我皇帝舅舅,我也能把人给你请来。”

“我倒真有一事要托你。”时宜笑得很满意,“说吧,你想要什么?”

“唔……”沈俏思考得很刻苦,“您把第五章先传授给我?”

“成交。”时宜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