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刃不断飞旋出寒光,划破空气时,于无形处见暗芒,仿佛裂帛声声寸断。

又薄又窄的刀片,最适合杀人于无形。并肩行走时猝不及防从身侧穿来,刺破皮肉,见血封喉,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

时宜未完的话音还在继续,面上从容不惊,只腰间微微发力,正要踩到地上的足尖转了方向,力点在谢图南踵部,借力一跃,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在十步之外,手里捏着他最引以为傲的蝴蝶刀。

锋芒向外,刀背抵在手心发凉。

“师兄还是太心软了。”

时宜指尖轻轻擦过朝外的刀锋,一串血珠给雪白的刀身涂抹上鲜丽,手腕一转,将刀片重新掷回给谢图南。

说来也怪,谢图南此人形容剑眉星目,青袍萧萧肃肃,眉尾一颗红痣更显风流,是无论扔进哪本小说里,都能至少捞个花瓶男配来当一当的人。

若要行武,合该是长剑花枪来配。这样的人,有时无需动手,只手执武器立在一边,英姿也就足够震慑一群人了。

偏偏他最善用的,却是这种极隐蔽的小刀片,据说人还是自己去向前任掌门讨教的这一出绝活。

若习武之人的脾性,能从他们爱用的武器特点上看出影踪的话,谢图南此人潇洒无害的皮囊下,究竟是怎样一副心肠,似乎可见一斑。

潜伏于暗处,阳光底下坦**光明,无声无息间,却能直取人性命,发乎于无形,刀片上沾了血,他却还能无辜地逃脱众人视线,摊着干干净净一双手退场,何其狡猾。

“师兄在怀疑什么?不妨直言。你我同门之间,还要猜忌来猜忌去,实在烦人得很,我不喜欢。”

时宜立在风中,摊开手心,朝捏着刀片垂眸的谢图南笑得泰然自若,明艳一张脸上,只柳眉微皱起一点,泄露的不满却并不令人不适,反爽利洒脱,将尚在涌动中的阴霾,逼退得干干净净。

虽然在暗处上演一出利剑出鞘,但谢图南绝非真正想取她性命。

贴着她身侧刺来的是更钝的刀背,而对蝴蝶刀的使用训练得轻车熟驾的谢图南绝不会在无心中犯这样的错误。

除非,他真正想要刺来的根本不是蝴蝶刀,而从一开始,就只是他的猜忌而已。

长身玉立的风流公子捻着刀片,顺着刀锋,将时宜的血拭去。

他指腹还沾着她的血,修剪圆润的指甲上,亦有一点星星点点,但就连血色都压不过去他流泻出来的愉悦气息。

初初逢面时,他犹如一卷未动过的熟宣,即使置身纷乱江湖,也仿佛一个空有一腔意气,就想要仗剑走天涯的天真书生。或许有几分出挑的叫人感到危险的看家本领,但过于年轻的直白,毫不遮掩的锐气,似乎也意味着背面是年轻人的鲁莽,在他出众的武学本领映衬下,一点鲁莽反而令人稍觉心安。

——只有热血,没有成算的年轻人而已,江湖上,这样的人还少吗?

有多少人会这样想?有多少人被他伪装出来的风流潇洒骗了?

归衍宗标配的游龙长剑被放在明面上,气派雪亮的锋利长剑,似乎已经太足够,以至于人们都要忘记了,他的拿手好戏,分明是那小小的,飞旋的,不知会降落于何时何处的蝴蝶刀。

谢图南想要试探她,可是蝴蝶刀交到她手上后,谁又知道这是不是给了她一次回击试探的机会呢?

时宜安静地等人回答,等他交付她试探的结果。

当然,他可以装傻,睁着一双无极风流的眼,现一点无辜皎洁之色,一句语焉不详的“抱歉失手”,谁又会忍心深究这副极具迷惑力的皮囊,说出口的究竟是真是假。

真假而已,吸引力大约还不足想要采撷他唇齿一点温热的万分之一。

正常人都会在与他的对视和沉默中发慌,在那双没有攻击性,却又处处镌刻着足够伤人的锋芒的眼睛的注视下,或许还要自省是不是过错在自己,而他无辜皎洁得就像天上毫无缺憾的华美月轮。

沉默过后,谢图南移开视线,将刀片随手放回腰间。他的衣袍大约是专门设计的私人订制,还不知看起来毫无威胁的普通青袍底下,有多少像这样的小小刀片。

时宜无意深究,他也并未给她这样的空白期,几乎是那抹雪亮刚从视野里彻底消失的那一个瞬息,长剑出鞘,刺破春潜山的朦胧水雾,向她而来。

归衍宗容许学有余力的弟子在日常课业之外,研究自己有兴趣的武器,术法,但归根结底,最基本的还是每个人从入门就开始学起来的游龙剑。

无论身份资历,身上这柄佩剑都竭力做到完全相同,精确到重量的毫厘之间。那么扫却所有不同,真正能决出高下的就只有个人修为高下了。

时宜的反应是深深烙印在骨髓深处的,纯粹的肌肉记忆让她无需思考,身体自然朝着最佳避险角度而去,把自己那柄游龙剑握在手心,然后剑与剑相撞,上挑,下压,反击,一气呵成。

平心而论,谢图南入门比她早,天资更是被归衍宗宗长们都认证过的高超,虽然一心钻研他的蝴蝶刀,但基本功的修为仍应当远在她之上。

但他似乎并不追求一招一式臻于完美,任由直觉即兴发挥,很多招式胜在行云流水,气势如虹,全然顺应他对游龙剑自己的理解。

可越美丽,也就越脆弱。

时宜,或者说,原身却是纯粹的实用主义者,招数奏效为上,丑陋与否并不要紧。

两人竟然能你来我往数十回合,一直到谢图南主动将利剑挑破长空,没入不远处的软土。

在蒸腾的薄薄热汗中,时宜平复呼吸,眼睛被汗水糊的有些朦胧,谢图南在朦胧里大笑,爽朗畅快,如清风拂山岗,同时向她作揖称好。

只平复过来后,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

抬眼时,那双向来盛满柔软的浮光,无双潋滟的眸子被刚才的打斗逼出水色润泽,不复往日游离的缱绻,反裹着冷色调的暗芒。

“师兄还在怀疑我?”时宜把玩着腰间玉饰的流苏,余光瞥他一眼,主动翻译他的眼睛在说什么。

谢图南背靠在树根,笑时双眼微微上扬着眯起,“怀疑归怀疑。”

“但——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