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在一天天好起来。

前朝为了守边关的韩黔将军疑似和敌国暗通款曲,以及户部尚书卢鹤勤贪墨这两桩案子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再顾及宁寿宫那一出越看越像闹剧的巫蛊压胜。

齐煊于是顺水推舟,挑了个为怎么处置韩黔吵得不可开交的早朝,顺便下旨解了宁寿宫的禁闭。

哪怕再希望太后彻底倒台的官员,一方面看齐煊已经基本掌握了实权,另一方面也实在是吵得没了心气,竟也就任由这道旨意毫不受阻地传了下来。

宁寿宫再触碰朝政,眼看着没有太大的希望。

但至少还有太后的尊位与尊荣,众人虽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不亲至宁寿宫,可每日养心殿都会遣人来恭敬地问太后娘娘饮食起居是否安好,陛下挂念得很。

「陛下挂念得很」,只这样六个字而已,没有人敢再慢待宁寿宫。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太后享有除了实权之外的一切荣光,被脚不沾地地高高供奉起来,而名正言顺的皇帝掌权,正摩拳擦掌地对开辟新的朝堂图景跃跃欲试。

当然,除旧弊和迎新景往往是相伴相随的。

韩黔和卢鹤勤都被暂时吊起官职,拿入大理寺候审,韩大人从边关被解押回京还需些时日,卢尚书却是在朝上被当场拿下,形容相当惊惶。

东缉事厂燕督主被遣去陵州细细地查卢鹤勤一案,虽说是陛下的旨意,但听闻宁寿宫曾对此有过建议。

不知实情的人,还以为是太后娘娘记恨上了在她被禁闭时转投陛下的燕督主,才罚他去陵州吃点苦头。

或是猜想这是陛下特意放出的消息,为的就是让燕督主彻底和旧主划清界限。

猜测满天飞。

也就只有宁寿宫的人,处在漩涡最深处,反而像是龙卷风中不动如山的风眼,最懂得过平静无风的安稳祥和日子。

这段时间,整个宁寿宫上下,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为忍冬准备出嫁一事。

“娘娘,燕督主从陵州送来的信。”

忍冬拿着信笺走进来时,时宜正满脸笑容地在研究沈府送来的玄纁束帛,见她来了,忙朝她招手。

“你来看看,等会儿都记得拿回自己那儿,分明是沈焕送来给你的,都堆在本宫这儿算怎么回事?”

忍冬沉稳的性子,偏连半分眼神都不敢往那堆聘礼上落,脸上已泛起微微的红,“娘娘可别拿奴婢打趣了。”

“沈焕待你用心,本宫高兴。”时宜一面接过信笺,心思还没从即将送自己的掌事宫女嫁给心上人的喜悦里抽脱开。

“沈府虽然世代官宦,但你是从宁寿宫出去的人,也算看着陛下长大的,本宫和陛下,整个皇宫都是你的靠山,日后即便是在沈府受了委屈,也不必忍,记好了?”

“奴婢谢过娘娘。”

时宜想了想,又笑,“不过想来本宫也是白担心。且不说你的性子原不是叫人欺负的,沈焕为人正派,待你也用心。”

“本宫可不是空口白牙地给沈学士说项,你那日在太和殿受了委屈,后来陛下力罚刘泉,要燕督主整肃内廷,便是奉陛下旨意张罗太和殿陈设一事的沈焕在场,亲见了刘泉和承乾宫人的做派,在陛下面前陈言的。”

忍冬几乎要被时宜揶揄得夺门而出,却又被时宜拉了回来,这时听了时宜的话,眼底难掩惊讶,“他当日在场?奴婢并不知情。奴婢还以为……”

“否则你道本宫为何要当日遣你去东门?”时宜拆开信笺,仍笑容不减,“又是旧相识,又是太和殿钟情,这桩姻缘本宫是定要成全的,已同陛下说过了,再过两日就会给你们下旨赐婚。”

“哪里要这么着急?”忍冬失笑,“奴婢还想在宁寿宫多陪娘娘些时日呢,虽说这情景眼看着是好起来了,奴婢总是不放心,陛下……”

忍冬回神,谨慎地止住口,只轻轻叹口气,随口说了别的什么来遮掩,“日后要进宫可麻烦呢。”

日后……

时宜捏着信纸的之间一顿,笑容便收住了,作为掩饰,略低了低头,“本宫却希望你们都能早日离了宁寿宫……”

这声音很轻,语速也快,忍冬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娘娘方才说什么?”

时宜过分自然地迅速抬头一笑,“没什么。宫外是好光景,本宫盼着你们都能去看看。”

“娘娘待咱们素来是最仁慈的。真不知是咱们哪辈子积来的福,能在娘娘身边侍奉。只有不知道娘娘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那般诋毁的话……”

忍冬说着,原还是愤愤的,想起了近日的情况,又舒一口气,“卢大人下狱,奴婢原还在担心宁寿宫又要在风口浪尖上被诋毁,可听闻前朝如今都转了口风,姚秉大人当堂赞娘娘是一代贤后,为巫蛊之事开脱,从前竟不曾觉得姚大人如此知情知理。”

时宜本没觉得有什么,等听到姚秉二字才顿了顿,“姚秉……倒也算性情中人。”

“姚大人从前可是常与您作对的,这回竟转了性子。”

时宜否认,回答没有丝毫犹疑,“他是与掌权的太后作对。”

忍冬含笑称了句是。

时宜看完信,手心下意识压着信纸,直到把它压得失去了厚度,才呼出一口气把信纸送进手边蜡烛的火舌里。

“燕督主可是对相国寺的事生疑了?”忍冬察言观色细致入微,询问时反而更谨小慎微。

她知道相国寺对时宜而言,是特殊的存在,虽不知是何缘由,但主子的事,知不知道缘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子想做的事能不能做成。

“他一向敏锐。”时宜看着信纸被吞噬殆尽,轻轻笑了一下,似叹非叹,“本宫原也没想瞒过手眼通天的燕督主。”

所以她才执意要让他去陵州。

一为避开牵连,二是担心他关心则乱,反而可能坏事。

回信是随时能写的,纵那人现在陵州之远,东缉事厂也总有自己的隐秘送信渠道。

但时宜并没有任何写回信的意思。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封信了。

第一封信是他到了陵州后寻常的交代调查事项,算作他向她例行奏报的一项。时宜随意提了几个点,刻意加大他的工作量,希望能令他无暇顾及其他。

可明明人已在陵州,这人还是对京城和京城之外的事有极恐怖的掌控力。第二封就开始询问边关是否有异象。

原身的父亲,时老将军和他的部下按理仍应在边关处理韩黔被解押回京后的世情。

燕平楚措辞很客气,看起来是完完全全在为她和时家考虑,时宜却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是已经对她是不是在做其他的布局起疑。

“不用管他,燕督主再有本事,也没办法现在从陵州赶回来。”时宜垂眸,“人既然已经从相国寺接出来了,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一切交由他去布置。”

忍冬这时还不知道,自己这声下意识的应声吗,为时宜和整个大齐,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时已隆冬,变故就发生在两天之后,然后大雪覆盖了一切痕迹,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可整个大齐朝的命数早已改写完成,只是时人全都身处局中,未有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