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为帝王庆贺生辰的太和殿一片歌舞升平,是宁寿宫无缘得见的恢宏气象。

抱病在身的时宜以要静养为名,早早令宁寿宫上下都熄了灯火,各自四散着去歇息。

连忍冬都被她遣走。

只为了给作案的人大行方便之门。

原著中对诬陷太后的巫蛊事件,只是用寥寥几笔带过,并没有提及太多的细节。

谁在太后的寝宫放的巫蛊娃娃,宁寿宫究竟有没有叛徒,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这些都并未在原著中写明。

唯一知道的,是时太后因为巫蛊一案,在朝堂上四面楚歌,正统的名号、忠心的朝臣,天时地利全都站在齐煊那一边,他正式加冕,而她彻底倒台。

时宜有心想看一看,这几乎决定了原身生死,却被遮掩在剧情深处不得见的真相。才近乎是刻意地支走了宁寿宫的人,只等放巫蛊娃娃的真凶出现。

尽管她并不是要抓真凶个现行,而恰恰是要听之任之,完全在剧情里,随波逐流。

在时宜的设想里,幕后的真凶应当是会派个不起眼的宫女太监过来布置巫蛊娃娃,将它安置在她寝殿内某个隐蔽角落,做她以宫廷禁术诅咒一国之君的唯一佐证。

所以当她装睡以待来人,结果听到了腰间配饰相撞的细碎声时,不可谓不惊讶。

在腰间会带玉佩香囊的人,必然不会是宫女太监。

可若是沈般茹亲自前来,又急得连配饰都没有摘下的机会,今日太和殿在办宫宴,她必然是要穿一身吉服的,可时宜并不曾听到长裙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难道是他?

时宜回想着往日装束,倒不曾留意到这人官服曳撒之间用什么做了配,一时就陷在回忆里。

殿内为了降低来人的警惕心,蜡烛几乎是灭完了的。

可时宜有私心想看一眼,究竟是谁来放的巫蛊娃娃,借此印证自己猜想的正确与否,所以特地在窗台边留了一盏不起眼的黯淡烛光。

在昏沉夜色里,只一丁点的葳蕤。

时宜屏息听着动静,就等着那人窸窸窣窣放娃娃时不留神,能够睁开眼看他一眼。

记下样貌特征,好叫忍冬在宫里偷偷找人。

可等了很久,一直到闭着眼装睡的时宜都快真正睡着了,也没有任何她期待中的动静发生。

于是疑窦丛生。

腰间配饰的轻撞声又重新响起,只不过,这次是象征着离开。

许是那人待的久了的缘故,行动之间,原本沉淀下来的一点鹤年酒的气味,就无声无息蹿进了时宜鼻间。

这是大齐皇室宫宴,尤其是寿宴上专用的酒。

时宜陡然睁眼。

在忽明忽暗的幽幽烛火里,典雅庄重的官袍勾着他高挑颀长的身形,燕督主站在床榻六尺开外,长眉之下,眼里正浮着同火烛一般明灭的光点,容色平静若水,满身清寂。

时宜突然的睁眼显然惊吓到了他,在短暂的失神过后,燕平楚慌不择路地跪倒在地。

“居然……真的是你。”

时宜坐起来,注视着行着标准大礼,完全哑言失声的燕平楚,形似感慨的轻声呢喃,在唇齿间纠缠着,含含糊糊吐出。

燕平楚依旧无言。

时宜也不为难他,托着腮看着他,回想刚才的动静,再扫视一圈殿内,确认他还不曾放下巫蛊娃娃,不免疑惑,“你这就准备走了?事情办完了吗?”

跪伏在地的燕督主闻言抬起头,漂亮狭长一双眼里是清透的茫然无措,这情绪来的如此突然如此浓烈,倒是一下冲淡了几分惊惶之色。

参加宫宴应是束发的,但不知是不是吃了些酒,又被宫宴内惯常的香暖温燥熏着了的缘故,此刻他长发全都放了下来,柔顺地垂在身后,现在因为行礼的姿势,有些不自觉飘晃到身前,或是贴在脸上,配他一双在夜色里乌润黑亮的眸子,竟显出几分少见的孱弱。

只是他容色过于秾丽,连孱弱都会带出点勾人的,惹人心怜的心驰摇曳,尤其是在夜色里,深夜总是容易放大人心中的情绪的。

美人确实有美人专属的特权……

时宜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着这张脸这个人,她从来发不出火,仿佛任何一点发泄在他身上的负面情绪,都会显得罪恶。

何况……他终究没有做错什么。

“为什么不做?让本宫猜猜,沈般茹要你帮陛下搬倒宁寿宫,才肯信你的忠心,继续重用你,是不是?”

燕平楚没有因为时宜所谓的猜测与事实惊人的相似度而有一点惊异,片刻的沉默过后,他慢慢提了一口气,“娘娘目光如炬。”

“别再奉承我。”时宜紧紧盯着他的脸,想从这张脸上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犹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时宜径直下了床榻,想再去点几支蜡烛来照明。

结果刚拿起那根唯一亮着火光的蜡烛,知道了她要做什么的燕平楚就出了声,“娘娘,别……”

他怎么愿意让她看到他现在的情状呢?卑贱的、阴暗的、仓惶难顾的,背叛者只配待在角落偷窃偷生,即使有一日不慎撞到珠明璀璨,犹不肯叫明辉润泽窥半寸邃深稠黑,只恐……脏了她的眼。

话没说完,准确地来说,也不算是在说话了,充其量只能算极微弱的气音,但整个殿内实在安静得没有多的半分声响,这一点的响动,也被时宜轻而易举捕捉到。

他在她面前的姿态一直是放低再放低的,像这样下意识吐露心声的时候少,时宜想了想,终究是放下了点蜡烛的手。

“娘娘不必如此,”没想到,这下反而更激着了燕平楚,跪在地上的人朝着她说话时,向来清润平稳的声线如今全是悲怆的戚色,“奴才哪里能够要求您做什么事?”

“你到底在愧疚什么?”时宜无奈,“沈般茹让你做的事情你不做,本宫让你向皇帝投诚,可你的心似乎总是向着宁寿宫,倒叫齐煊重新对你生疑,屡屡责罚,厂臣,你没有对不起过本宫什么。”

“倒是本宫……总是看不清你。”不让点灯,时宜只能坐到了窗边,总算能借着一点清寒月色,在暗夜里用目光描摹出他的轮廓。

说这话时,她是真心实意的,偏着头看他的眼神中,带着的却不是探究,而是余音未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