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先去正殿烧上一炷香祭拜,何况得知太后凤驾亲临,寺中早已清过了场,谢绝其余香客。
可行至正殿,时宜步伐没有任何停顿,径直往西走。
过门不入。
虽然没了香客,可寺中仍有小沙弥们正在洒扫,此刻见了太后怪异的举动,又是惊异,又是惶恐,连声念佛。
时宜没空顾忌那么多。
西面往深了走,掩着几间不起眼的矮房,藏在槐柏深处。
佛寺重地,寻常香客是不敢随处走动的,多半也就在正殿参拜,经堂听听僧人讲经,能被请去禅房者,都已是出钱出势的极少数。
是以,虽人尽皆知,相国寺内住着位寥寥几言,就可更改王朝命数的国师,也并无人知晓,国师大人就住在眼前这几间小小瓦房中。
但无所谓,时宜有上帝视角的金手指。
一路直奔西院,没有人敢拦她。
等走到门前,守门的两个小僧人才立身阻止。
“二位师父请容让,我要见这禅房中人。”
时宜语气稍缓,顾念是在佛门,终究是没有硬闯。
两个小沙弥双手合十,朝时宜微微前倾了身体,情状恭谨,但两人挡在门前,情势是半分不肯让。
“尊驾请回,礼佛、听经、解签都在前殿。”
时宜一时难免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守些体面礼节,刚才没有趁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强闯进去。
现在为时已晚,这神秘的国师明显是要摆架子不肯见她。
“本宫要见国师,听不懂话么?”
无法,只能拿出俗世里的身份弹压,把话挑明了。
“佛家的规矩,本宫自不会触碰。但国师是皇家给的尊荣,如今本宫要为大齐求国运,谋前路,探问天道,谁要阻拦?”
她刻意提高点声气,是要令龟缩在禅房里的人,也听个清楚明白。
意在提醒他,国师之位是皇室诰封而来,若她不快,也能轻易废除。
小沙弥自然没想到太后会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又蒙她气焰嚣张,威仪压人,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之际,已有踌躇之色。
时宜见势,自然乘胜追击。
可一句“让开”含在嗓子里,还没发出口,身后却传来极薄淡的一声笑音。
时宜闻声,转过身。
来人羽衣蹁跹,墨发松松散散只用一根布带系着,眉眼里像含着霜雪,配他一身雪白的袍子,合该是仙风道骨,清冷出尘。
可他眸眼过分深邃,像覆着一层薄雾,偏生叫人看出一股子不符合国师身份的妖冶。
这倒是尴尬了……她还以为人缩在里面呢,才在门外放了半天狠话,没成想被上演了一出逆转的黄雀在后。
“娘娘莫怪,修行且需无扰,方能于叵测中,为我朝窥探取一些天道机锋。”
云阙曼声,牵着丝缕笑意在唇边,那重与不入世的疏离矛盾的妖异就更浓厚三分。
时宜感到身上方才那阵,因为错失良机,要见不着人的躁意,渐消渐止。
但绝非是因为来人心安。
这人实则大有古怪。
正合她意。
时宜淡淡点了头,由他领自己进入室内。
只是一进心心念念想要进去的地方,时宜反倒怔住了。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满屋胡乱扔着卷轴纸张,密密麻麻全是看不懂的扭曲符号,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角落里堆的古书很多都已泛黄,堆叠之随意,叫人担心下一秒就会轰然倾塌。
看时宜站在门边,云阙连头都没回,“娘娘不必顾及这些,随意即可。”
说着,似乎是为了向她示范,他一脚踩在地上的书页上,神情自若地接着往前走。
也罢,既然主人自己都不在意,她也不必费心了,况且若是真重要的内容,想他也不至于这般随处乱扔。
时宜坐在整间屋子唯一一把椅子上,看他仿佛她这个太后不存在一般,姿态闲适地净手,焚香,拿了个瓦罐出来,手指轻沾,在几处地方点洒……
一些稀奇古怪的仪式。
时宜倒也不着急,一面打量他的动作,一面在脑中回忆剧情。
她之前又是与齐煊斗法,又和朝臣周旋,还要跟燕平楚斗智斗勇,看起来似乎朝堂之上,大有文章可做。
但原著其实只是一本单纯的宫斗文。
原身这个太后,也仅仅是出现在倒叙和交代前置剧情时的背景板,揽权,与男主齐煊争权、落败身死的种种,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用来解释男主齐煊性情多疑,阴晴不定的原因,为男女主的感情线设置一些障碍。
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原著的剧情甚至尚未展开。
女主作为官家小姐,幼年与家人走散,流落街头,后来采选入宫做宫女,被齐煊看中,成为妃嫔,再和一众出身名门的后妃明争暗斗,最终成功引得皇帝齐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一本节奏明快的宫斗上位文。
这个位面的问题,出现在齐煊为了女主遣散后宫的大团圆结局之后,原著剧情之外。
边境来犯时,大齐的朝廷尚处于权力交迭,没有完全缓和恢复元气的时期。
早先,被太后弹压多年的齐煊为了彻底掌权,不顾一切,在太后死后,血洗朝廷,大兴文字狱,把从前听命太后的一干有为朝臣全都处死,留下的很多反而是油嘴滑舌,没有真才的墙头草之辈。
后来……反正从原著里看,混乱斗争的后宫,又分走了齐煊不少精力,朝堂上只一味讨好顺从君主的奸佞冒头,压制能人贤臣,萎靡腐败的风气须得时间和帝王果决手腕来纠正。
这就给了别国可乘之机,正直内政脆弱的时期,边境突然的来犯,打了大齐一个措手不及,一切应对都仓皇错漏,过程中还有未斩草除根的萎靡腐败。
最终以士兵在朝廷斗争里成为牺牲品,没有粮草供给,士气不振,而敌军长驱直下,终结大齐王朝告终。
看起来,一切似乎有迹可循,合乎逻辑。
可再细想……就疑窦丛生了。
时宜将视线落在云阙身上,不自觉微微蹙起眉。
那个贼,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