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老姐姐您是孟府的吧,瞧这一身气派的。”本来还在吆喝的妇人热切地招呼人。

采买老嬷一张脸板得严挺,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眼向下斜了斜,嘴微微翘着,清两下嗓,昂着下巴说话,“新上的鲜菜,都拿来给我看看。”

“诶,那是,宰相府上来买我的菜,我这说出去,祖上都得沾老姐姐您的光呐!”妇人笑得皱起脸,一面挑菜,一面悄悄过去,转着眼珠很是刻意地压低了声。

“老姐姐,您在孟府当差,这孟大人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您可知道这坊中都在传说,陛下……”

“你这蹄子,胡诌什么!”

不知被哪个字眼触到,老嬷扔了菜就离那妇人远远的,像是生怕从她身上沾上乡土气,还要特地用手抚着身上的暗色春绸缎子。

“诶老姐姐,不愿说就不说,怎么还扔我的菜啊!”

妇人吵的大声,一时间周围贩夫走卒都看了过来,直把老嬷看的臊得慌,骂了两句不知深浅的蹄子之类的话,就咬着牙走了。

等人走远,妇人才转过脸呸一声,捡起菜狠狠往台上一扔,“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做奴才的看比谁高呢。”

“诶诶,你刚才要同她打听什么?”

终日劳作,难得遇上点鲜事,有人还没看戏看个尽兴,硬是拉了人不放,央着那妇人再讲讲。

见被一群人围着,妇人柳眉一挑,立刻自觉地弯了点腰,压低声,连带着周围人也做贼似的弯下腰,围过来。

“我家那口子在皇城根底下的,说那皇宫里头,最近有人在传,咱们陛下……”妇人还要故作神秘地遮掩下嘴,结果被人一把抓下来,她倒也不介意,反正消息劲爆,不愁没效果。

“说陛下是女儿身!”

几秒的寂静过后,是神情各异的怪声吁叹。

“你这婆子怕是吃醉酒了,你要说陛下是女儿,还不如说我儿是状元呢!”有人抠着手站在一边,嫌弃地嘘了一声。

“唷,别不信呐,是他亲口跟我说的,他在皇城底下当差,不会有错的!”

“我说,这还真说不准呢。”有个面相年轻的姑娘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话才说两句,脸都红了大半。

在催促声里把剩下的话补全,“我姊是尚书府当差的,也说过……”

“女子怎能做皇帝?”她话没完,就有人跳脚。

“女子怎么能做皇帝!”立刻有激烈的女声跟着尖叫一声。

……

菜市口的喧嚣一阵一阵不断。

那妇人靠着门板捡着菜叶,看不远处几人来也神神秘秘围着讲话,最后总会露出跟刚才那群人一样的表情。

看久了也就不觉得热闹了,只觉得像看猴似的。

妇人狠狠地折着菜,“管他男啊女啊,若是能让我这菜卖完,哪怕是个王八坐龙椅,我也乐得叫万岁!”

宫内的风声,比之更过。

最开始被孟首辅撞见了议论,首辅大人当场大发雷霆,把人拖下去活活打死了。

没人敢再肆意讨论。

但这种秘辛,就是人越打压,越会叫人心痒得想去探究的东西。

整个皇宫像四处燃着暗火,一时半刻上不了人,再烧大些,却能直接把人吞噬。

时宜走去勤政殿的路上,接连撞上几个小宫女,都是表面恭敬下,眼里的八卦好奇和打探,藏也藏不住。

居然还有人敢直接问她。

时宜:我看起来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吗?

“在宫里当差,最紧要是多做事,”时宜一张脸温和,拍小宫女肩的力道却不轻,“少说话。”

她急着见周景懿,也没空掰扯更多。

结果到了勤政殿,只见本来该勤勤恳恳批阅奏折的周景懿窝在软榻上,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陛下?”

“孟鸣柳把奏折都拦了。”周景懿看着时宜给她的罪状录,随口答道,“出去又容易引起旁人无端猜测,朕总得找个地方躲躲。”

“孟大人怎么会这样独断,他可在一月前,还罚了在背后议论您的太监呢。”时宜勾着唇,慢慢吞吞吐字的时候,倒像是在唱戏文般做作。

“他哪里是责罚,是巴不得越传越烈。本来还像假的,现在谁见了朕不要狐疑地盯上两眼?”周景懿冷笑一下,“索性,这日子也不长了。”

时宜应了一声,“京郊是有消息了,想来……”

她想了想,觉得说这些也是白费。

看了眼周景懿因为不出门而干干净净一张脸,便有旁的心思爬上来。

“陛下可想好在那日穿什么了吗?千年未有的大场合,可要仔细些。”

正无趣地翻着册子默背的周景懿抬起头,眼睛是亮的。

时年仲春

宁王周景源谋反的时候,没人觉得不对劲。

一是他被打压得狠了,若不想下辈子只做个闲散富贵的王爷,便只有谋反这一条路走。

二来,龙椅之上的先帝嫡子周景逸是女儿身的消息,愈演愈烈。

有了反意的人,想给周景懿难堪,是很容易的。

毕竟也是靠写文章入朝的文官,掉了一堆文绉绉的书袋子,把之乎者也念上百遍,最后暗暗刺一句,老臣相信陛下,但陛下也要证明自己,这样宁王出师无名,不得人心,才能有人来给陛下保驾啊。

“爱卿的意思,是朕若当真为女子,爱卿便宁愿脱下这一身官服,投奔宁王?”周景懿的笑声带着一贯的哑,像砂纸在划拉,或者……剑在磨刀石上。

她毕竟一身龙袍坐高堂,整个人很容易就发散出逼人的威压。

那说话的大臣虽然不怀好意,但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一刺,没反应过来,只继续跪在地上。

“爱卿,参与谋反是大罪,朕可实在不忍心你因此获罪。”整个朝堂的气氛都压抑着,唯有周景懿一直在笑,“既然爱卿已不愿穿朕赐你的官服,那朕便成全了你,也算给君臣之谊做结,可好?”

“不,不不,陛下,老臣……”磕头如捣蒜。

没人摸得清周景懿现在说话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反而也没人敢开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殿外冲进来两名带刀侍卫,把那大人压着跪倒。

“扒了薛大人的官服,扔进天牢喂狗,全了他对宁王的忠心。”

说这话时,周景懿依旧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