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提着剑闯进来的时候,说没有满殿哗然是假的。
只是大臣们穿着形制差不多的官袍,脸上的神色却是各异。
有人欣喜若狂,也就有人满脸凝重。
更多人是在观察周景懿的表情,同时惊叹宁王破阵之速。
宁王的府兵昨夜在城外集结的消息,他们不是没接到。
按说遇上叛乱,这些有钱有势的应该第一个出逃,免得新王对旧朝臣子大开杀戒,或者在宫变之中被误伤。
可这回却是不一样。
周姓王朝内部的叛乱,又不是改朝换代,不至于一朝天子一朝臣,中立的臣子自然不担心。
本来就已经站到宁王那边的人,自然巴不得见证新主登基,象征自己触手可得荣华富贵的一刻。
而且这回说是兵谏,但看宁王前前后后的架势,分明不是要靠武力取胜,而是同过撒播周景懿是女儿身的消息,彻底杀死她坐在龙椅上的合理性。
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后写在史书上供后人参阅时,多体面风光。
他想的是美,一路到现在,过程也顺利,半日不到的功夫,人就杀进了宣政殿。
大概是这种顺利愈发滋养了他的雄心,膨胀的野心和唾手可得的龙椅冲昏了他的头脑,令他无暇再去思索,如果皇城真有那么容易攻破,周景懿凭什么到今天,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
宁王周景源,一身柳叶甲烁着银光,拎着剑踩着嗒哒步音,旁若无人地闯进正在朝会的宣政殿,声如洪钟,眉眼神情俱张扬。
“皇姐,周家的天下,怎可由你一介女子来当,还是让臣弟来替你分忧!”
“这……这是何意,难道陛下当真……”周景源话里透露出的信息,令满朝哗然,立刻有大臣颤抖着质问。
“女主天下,牝鸡司晨,纲常何在?纲常何在!这是祸乱之始,灭国之兆啊!”
心怀鬼胎的一批混乱里,周景源洋洋得意地昂着头颅,以一种欣然的姿态,满意地听朝臣对周景懿的斥责。
反而是幕后推手的孟首辅,明明站在最前列,却像是沉进了幽深晦暗的阴影里,不声不响,形容萧肃。
周景懿在嘈杂喧噪里前倾了身体,右手抬起,手心朝内,然后像逗猫逗狗一样轻柔地招了招。
她左手本来撑在扶手上,如今意有所指地敲了敲,略显沉闷的敲击声带来的压迫感,令所有朝臣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说话时,眼睛是盯着周景源的,嘴角勾起来,声线散漫。
“你既想要,那便……来取罢。”
这是没人能想到的发展。
周景源都愣了下神。
然后突然爆发出大笑,看着周景懿从那象征权力的龙椅上站起来。
“皇姐放心,朕会尊你为长公主,再给你好好挑个驸马……”
周景源从左手边的御台提步拾阶而上,笑容早已张狂得五官都扭曲,一步一顿的庄重,像是已经在自己的登基仪式上了。
时宜的手臂绷得紧紧的,然后指节一拨一松。
第一支箭射出的时候,因为太突然,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是从哪个方向射出的。
之后就更不能反应了。
从各个方向拉满了弓的箭支,有的刺入他胸膛手脚,有的堪堪刺穿皮肉而出。
愚蠢的乱臣贼子倒下时,脑门正中正插着一只火红的翎羽,像是进攻姿态的红缨,血淋淋的军旗,他还陶醉在权势的美梦中,满脸幸福。
为这场变动而震惊的群臣,早已失声。
周景懿已从周景源倒下的那侧台阶走下来,在满殿诸臣的最前端来回走了一圈,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的轻笑声打破了死亡的寂静,踱着步拍了拍手,语气无奈, “诸位爱卿都瞧见了,这可不是朕不让位。”
最前端按着官位高低,孟首辅长身玉立,半垂下来看着地面的眸眼神情难辨。
周景懿正好走到那儿,一个错身,孟鸣柳掀起官袍,直挺挺地跪下去时,膝盖和大理石地砖碰撞,发出极清脆一声响动。
首辅大人一板一眼行了礼,跪地,拂袖,叠掌,叩首,朗声——“陛下万岁。”
如梦初醒,排山倒海般的山呼万岁声,几乎要把整个宣政殿湮没。
周景懿没叫停,反而沿着左右两排朝臣空出的中间过道一步一步走,沿途是匍匐在她脚下的朝臣,山呼圣寿长,脚下一双明黄色绣鞋沾了鲜血,振衣千仞岗。
一直走到殿门口,周景懿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抬手示意,龙袍滚袖**在半空里,金线折着殿外刺眼晨光。
“宁王病薨,周氏血脉凋零,朕心甚痛。”周景懿声线没有任何起伏地,念完伪饰王爷谋逆,手足相残事实的旨意。
百官肃穆地称是领旨。
结果在这样的庄严肃穆里,周景懿突然嗤笑了一声,“诸位,不会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吧?”
人都以为周景懿是要清算宁王一派,心理素质差的早就面如死灰,跪都跪不稳,抖抖索索地就要往地下撞。
周景懿却笑得很开心,半句没提这茬,反而用一种和心腹寻常聊天的亲近口吻,好奇地发问。
“无风不起浪,纵然宁王已死,可女子主政,仍是闻所未闻的事,爱卿们……难道现在不怀疑朕是女子了?”
自然没人敢回答。
周景懿偏了偏头,十二冕旒清响,她随意点了个人,“林大人,您说呢?”
他刚刚可叫的很欢。
“老臣有眼无珠,错信奸人,竟然胆敢冲撞陛下,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林大人早已老泪纵横,说着竟抬了头,抡圆了膀子朝自己左右开弓就是狠狠两下。
“这么说……爱卿现在不怀疑朕了?”
周景懿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走去。
“不不,陛下是真龙天子,谁人能有疑,陛下……”
周景懿已走到了他跟前。
十二冕旒被她扯落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长发散落下来,周景懿朝他弯了弯腰,启声,“林泉,你抬头起,看看朕。”
她今日面上没有做任何伪饰,肤质白皙,眉眼清秀,俨然是容色清丽的美人。
林泉林大人却在抬头后,仿佛撞见了鬼,急促地惊叫了一声,然后两眼上翻,直接晕了过去。
周景懿无趣地转过身。
满朝的寂静,比刚才更甚。
“没有女子主政的先例,那就从朕而始。何谓纲常,何谓天道,朕即是纲常,尔等,可知悉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