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首辅的倒台,来的比想象中更快。

幽州动乱给了朝廷很大的压力,查得紧,证据又早早准备好了,打压牵涉其中的官员是很快的事,也是担心拖得久,会给他们洗白的机会。

不怪首辅大人一开始理直气壮,他确实清清白白。可他手下的人,那可真是个顶个的会藏污纳垢。

势力重新洗牌的速度如山倾。

而周景懿下旨,将被罢黜的知县曹晨官复原位,并予以嘉赏,则令她大赚一把声名。

有民心在握,又趁着清洗掉了一大批孟大人势力的时机,周景懿在朝中的拥护者声名鹊起。

“宋御史安。”

如今已成了都察院御史的宋晏礼来见周景懿,和候在殿门口的时宜撞了个正着。

“没个正行。”风光得意的宋御史眼角眉梢都携着三分春日的枝头暖意,笑斥了一声,眼底却是温和的。

他本来要直接走进去,却被时宜拦了一下,于是轻挑眉尖,“有谁在里面同陛下议事?”

“嗯,首辅大人行色匆匆,可没您风光惬意。”时宜淡笑,做出一个无奈的姿态。

宋晏礼眯了下眼,和时宜一起站到殿门边上等,听出她的调侃,自然唇齿相讥。

“你是一贯抓了人不放的,难怪朝堂之上,无人能从你手上讨得半分好。”

“我可是要当大人这话是来夸奖我的。”时宜反而很是一副自豪样子。

宋晏礼没忍住笑。

然后殿内就走出来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

毕竟有品级之分,宋晏礼心里再不喜他,也要守着面子上的礼节,朝孟鸣柳拱手。

结果首辅大人竟是看也不看,整张脸的线条都紧绷着,神情冷戾,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他走的快,宋晏礼甚至还没行完礼,也就罢了,只站在殿门口,轻轻笑一声,大约是故意的。

进了殿内,却见周景懿坐在案前出神。

“陛下?可是孟首辅同您说了什么?”

“朝上连番受挫,他当然要想法子,来拿捏住朕。”周景懿收了神,随手翻着案上奏折,只是眉宇里隐带郁色。

“能逼得他出此下策,看来真是把孟首辅逼急了。”

时宜倒比周景懿乐观,听到是这个原因,轻快地把东西放到周景懿案上,然后分门别类摊开。

“时宜,我……”周景懿见状却皱起眉,压低了声,不赞同地看她,“我毕竟是女子……”

看来孟鸣柳是用知道周景懿是女儿身的秘密来威胁的,

时宜微微俯下身,“女子又如何?我只问陛下,想不想坐稳这把椅子。”

“自然。”周景懿的回答脱口而出,然后像是也被自己的斩钉截铁毫无迟疑惊到了,愣了愣神。

等视线重新落回时宜面上,她才慢慢按上时宜放在书案上的手,同她对视着又重复一遍,“自然。”

时宜把册子往她手心推了推,笑起来的时候眼里的促狭,像是在有意刁难小孩来取乐,“那陛下快把这些逐条背下来,嗯……给陛下两月功夫吧。”

她语气松快,全然不顾这零零散散几册东西,叠在一起有一个小臂高度。

“这是何物?”

“陛下,哪怕今晚派人就暗杀了孟大人,只要您的身份被人发现异样,就永不得安宁。除了一个孟大人,还有千千万万的孟大人,等着用这个借口,把您从这张椅子上赶下来的人。”

“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的。何况日后牵扯到子嗣,更是许许多多破绽。”

“那难道要朕亲自泄露这等事?”

“有何不可?”时宜挑起眉笑起来,仿佛真的很不理解,“有何不可,这皇位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来坐,那到底是男子是女子,与他们何干?”

“什么祖宗规矩,天道纲常,陛下,他们现在不承认女子主政,可等刀架到他们脖子上,您看有几个人会守着这些说来惹人笑的说辞,等真到了那一日,他们恐怕恨不能个个跪在您脚底,高呼一千次一万次陛下万岁。”

“陛下,祖宗规矩也是人定的,如今时移世易,有些东西,早就该扔了。”

朝堂之上,本来节节败退的孟首辅已有树倒猢狲散之势,可硬生生被陛下维护着东山再起了。

周景懿左一句“孟爱卿是肱股之臣”,右一句“孟大人日夜为国事操劳,可堪为群臣表率”,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真以为陛下要给孟首辅撑腰。

作为对陛下信任的回报,孟鸣柳出手也是毫不客气。

宁王周景源前些日子,还因为眼见孟首辅失势,想来分一杯羹。怎料这手刚伸长了些,没来得及收回,就被潜伏着的首辅大人一口咬断,连筋带血的狠戾。

当然,咬死是不可能的。

孟鸣柳或许看出了什么。

又或许只是想逗着人玩,等人真正走到退无可退的悬崖边,看着他绝望地痛哭流涕,再给人致命一击。

虽然打压,但绝不是要连根拔起。宁王和孟首辅在朝堂上缠斗,竟逐渐维持起诡异的相互制衡。

“他们两人……如今看着是斗得欢,可都收着力,又该怎么……”周景懿支着头,突然掷了份奏折到地上。

然后看向一边修剪花枝的时宜,眼光灼灼,“不能再等了。”

“狗咬狗罢了,是难缠些。”时宜信口含糊应了一声,还在仔细观察每朵花的位置。

“他们不能为朕所用,也都心知朕不会信任他们,这样的缠斗,不过是缓慢的自杀而已,总是长不了的。时宜……你若是他,会怎么做?”

周景懿看着是询问,可分明已有答案。

时宜无声地勾了唇,一时没回答。

只拎了剪刀过来,虚虚地在空中比划几下,确定之后,手起刀落,一枝含苞待翠就无力地滚落到地上。

“不能用之,那就……只能除之了。总不能教它坏了自己的大业。”

周景源是早就做了谋反的心思的。

只是不知……一个是被自己拿捏着把柄但逐渐羽翼渐丰的旧主,一个是野心勃勃筹谋多年,如今正和自己落到同一个被君主厌弃打压地步,谋求合作的新皇,他会怎么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