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他们对这个年轻的小姑娘不以为意,只当唐良昇是病急乱投医,随便找了个人来填缺。

毕竟正膳不过一日三回,糕饼点心却是时时都得备着,以供王爷饿时填填胃,或是饮酒品茗时,外客临府时,自然少不了 一盘盘精致糕点。

吃食这事,可大可小,既是显赫尊贵的濬王府,自然是马虎不得。

「茜儿,王爷已经回府了,唐总管要膳房端上点心。」一名家仆朝膳房里轻喊,向她通风报信。

按照王府规矩,端膳这事向来是府中的男下人经手,可随着柳茜在府中待得久了,与奴仆们打好关系,偶尔施予小惠,奴仆们自然也尽量帮着她。

「王爷这阵子长居宫中不回王府,苦了茜儿啊,都没能找到机会好好表现。」

厨子们的心也都向着柳茜,虽知她能当上濬王妃的机会微乎其微,却也不忍泼她冷水。

「谢谢诸位大哥的关心,茜儿明白,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她笑了笑,连忙拭净双手,从蒸笼里端起早已备下的莲花糕,搁上漆木托盘,连同男仆已预先煮好的一壶花卷茶,一同端进前院的大厅。

自那天翟紫桓允她留下后,翌日他便入宫长住,扳指一算,应当也有月余。

他在躲着她吗?为了什么?脑中塞满了无数疑惑,柳茜步履加快,直朝大厅步去。

「六哥,前日我入宫的时候,听皇后娘娘提起陛下想指婚的事,六哥似乎没回绝的意思?」

前脚才刚要跨过门槛,翟于坤调笑打趣的嗓音已先落入耳底,她一僵,勾住托盘两侧执耳的纤手浑然一紧,低垂的水眸震惊扬起。

「你日子过得太闲了是不? 一天到晚操心别人的事,怎不见你在议政时多操点心?」翟紫桓沉定淡漠的嗓调随后扬起。

「有英明睿智的六哥在,哪有我派上用场的时候。」翟于坤轻笑,余光一飘,瞧见僵在门边的娇小人影,双眼微亮。「怎么杵在那里?本王口乾舌燥,等一杯茶等得可真苦。」

翟紫桓扬阵,迎上来自门边的盈盈凝视。月余未见,她似乎瘦了些,一袭杏色绣蝶的衣裳衬得身形更为单薄,微露在袖口外的两截皓腕更是娇细,彷佛一折便断。

柳茜步入厅堂,微躬着身,奉茶上糕点,不理会一双眼直瞅着她的翟于坤,旋身望向翟紫桓。

「下去。」翟紫桓垂眸下令。

「皇上真的要帮王爷指婚?」纤手握紧了托盘,她直勾勾地望着他,秀颜微微发白。

「你是什么身分,竟敢这般以下犯上,质问本王?」翟紫桓冷冷扫她一眼,眸寒似刃。

「王爷可会接受指婚?」她无惧的继续追问。

「柳茜,你别再惹六哥了,六哥被皇上逼婚逼得紧,正烦着呢。」觑见翟紫桓脸色不善,翟于坤连忙出声缓颊。

「退下去。」翟紫桓别开眼不再看她。

「王爷不能娶别人。」她激动的低嚷。

「退下!」「好了好了,你就先下去吧。」翟于坤从座上起身,拉住她的手欲往外走。

翟紫桓神色一凛,蓦然起身拽过她的另一手,漆木托盘滑落在地,发出响亮的匡啷一声。

翟于坤愕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柳茜被翟紫桓一路拽出大厅。

「王爷这是要拉我上哪儿?」手腕被他紧紧圈握,她忍着疼低问。

「回你该待的地方。」他语气冷酷,绕过曲廊,也未顾及她的步履是否跟得上,半拖半拉将她拽回偏院的小阁。

举止近乎野蛮的一脚踹开阁门,他将她狠狠甩进门内,俊颜阴晦骇人,目光灼灼直瞪着她。

轻揉着泛疼的手腕,她背靠着冰凉的墙,面对他冷酷的对待,依然毫无畏惧,眸光盈软似水,微张的唇瓣宛若粉嫩花苞,诱人采撷。

薄唇抿成冷硬的直线,看着多日未见的她,虽然略为消瘦,却越发娇美可人,翟紫桓喉头一紧,胸中又起鼓噪。

该死的她!明知道翟于坤对她有意,为何老是要出现在他面前?

连日来,翟于坤屡屡迂回的向他要人,全被他挡下,他刻意长居皇宫月余,便是要让翟于坤这念头冷却下来。

「茜儿只想知道,王爷真要娶别人为妻?」柳茜自然不懂他这份心思,心心念念全是他的婚事。

「是又如何?」长眸堆聚着怒意,倘若舍得下手,他真想狠狠打醒她,何必为了一个曾经伤透她的心,又害她死过一回的男人这般执着?

「既然如此,那茜儿这就去找端王,求端王收茜儿为侍妾。」

赌气的话语一落,她方旋过身,一只大手立刻扣住纤细肩头,将她扯回原位,僵硬似铁的胸膛推挤而来,将她困在墙边。

长阵低垂,气恼凝瞪,灼热的呼息一吹拂过她鼻端,像一簇簇火苗,烫着细嫩的雪肤。

想起那日她的娇媚惑人,他的喉头泛上渴意,身躯散发出勃勃热气,终究是禁慾多时,只消想起那具柔软雪白的玉躯,下身不由得隐隐发紧。

「王爷既不想娶茜儿为妻,又不愿茜儿去找端王,王爷究竟想要茜儿怎么样? 一辈子留在濬王府为奴为仆?待在膳房帮王爷做一辈子的糕饼点心?」

「你曾经喊过另一个男子的名字,那人是你的谁?」他语气极淡的问。

长睫微颤,她讶然,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提及这事,心底霎时浮上诸多疑惑,却也只能暂且捺下,冷静应对。

「那人名唤简书尧,是茜儿……前世的丈夫。」这般荒谬的说词,如若他真的不是书尧,肯定会面露惊愕,用异样目光看待她。

「是吗?」只见他处之泰然,面色未变。

一丝释然, 一丝涩然,交混成复杂的情绪涌入心潮,粉唇划开一抹苦笑,无论怎么被他漠视羞辱,她都不曾落泪,此时此刻却起了想哭的冲动。

是他,真的是书尧。

「你一直把本王当成是他,可本王不是。」黑阵烁了烁,闪耀如星,可直望入她眼底的视线,却是那般清冷。

「是吗?」鼻尖泛涩,即便到了这时,他依然不愿认她。

「劝你趁早想开,好好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子过安乐日子。」强抑下心中的不舍,他只盼她能快点放下这份执念,彻底遗忘简书尧这个人,展开全新的人生。

「门当户对?」她苦笑。「你就是后悔娶了我,认为我们身分相差悬殊,所以才会去找别的女人?」

「本王不懂你在说什么。」攒紧大掌,他事不关己的说。

「你懂,你一定懂!」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悲伤的情绪瞬间抵达临界点,她伸出双手揪住他的锦绸外袍,激动低嚷。

「放手。」长阵低垂,他面色严酷的冷斥。

「为什么不肯认我?就算死过一回,我们的灵魂都穿越到另一个时空,你还是想离开我?!」

眼眶发灼,泪水急涌而出,她哽咽控诉:「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爱你啊!书尧,我爱你……」

她哭得不能自已,一颗破碎的芳心颤跳着,视线已然模糊一片。

那时坐在车上,一路隐忍的痛苦与泪水,全在这一刻溃堤。

「如果你当初不爱我,为什么会愿意跟我结婚?何必为了我,差一点和公公婆婆起冲突?因为你也爱我,不是吗?」

他敛眸不语,只是悄然握紧掩在云纹锦绣袖口下的一双大手。

「你一句理由也没有,只说要离婚,我不断反覆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是始终没有答案……」

她抽泣,双肩微微耸起,身子因为过度换气而轻颤,揪住锦袍的纤细指节泛白,几乎快站不稳,可她不准自己倒下,使劲挺直腰背。

「书尧,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为什么?难道你真的不要我了?」晶莹的泪水沾满秀容,她仰起玉颈,浸湿的明眸充满悲怆,嗓子几乎哑透。

他凝睇良久,犹然一派漠然的道:「你说的话,本王一个字都听不懂。」

泪落如雨,她闭紧双阵,指尖轻颤,徐缓松开被揪皱的锦袍。

「既然你打算否认到底,那我也不能逼你承认。无妨,在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柳茜会一直纠缠着翟紫桓。」

她做了数个深呼吸,努力平息崩溃的情绪,放任泪水涌落,她转身,提起沉重如铅的步履,只想离开这里,让自己恢复平静。

颀长的身躯僵立,他转阵,看着她哭得像个孩子,缓缓走向门口,俊美的下颚绷紧,一 口银牙几乎咬碎。

不住哽咽发颤的娇瘦背影忽然一软,还没来得及走出门口,便倒落而下。

翟紫桓阵光一僵,立时上前扶起情绪过於激动而晕厥的柳茜。

「柳茜,柳茜!」大手轻拍满是泪迹的秀颊,他心焦急唤。

纤眉紧蹙,泪流不止,她不理不应,即便失去意识,嘴里仍然低喃着书尧两字。

胸口如同火烧,灼痛难耐,他收紧双臂,将她嵌进胸膛,薄唇不停啄吻她的眼角,嗓音低哑,近乎无声的轻道:「如果不是简书尧,你就不会这么痛苦,郞吟恩也不会死,你又何苦非他不可?」

睁开酸涩的水眸,视线从一片昏黑,逐渐恢复明亮,她怔望着榻顶半晌,心口被浓重的悲哀压覆,连呼吸都泛着无形的痛。

其实她非常明白,她这般苦苦纠缠,不过是把郞吟恩的不堪,转移到柳茜身上。

在这里,柳茜有疼爱她的双亲,有一双纤巧的手,一身谋生之技,出身虽算不上顶好,但也足够找户好人家,许配一个好夫婿,安平乐业过一生。

假使她能够放下郞吟恩的悬念,抛下对书尧的执着,让一切回归单纯,抹去那些记忆,把自己完完全全当作柳茜,用全新的身分活下去,对她、对书尧,是不是最好的结局?

思及此,心口如尖刃穿透,痛不欲生。

她放不……就是放不……她忘不了发生致命车祸的关键一刻,最爱的丈夫肉身相护,忘不掉对他的爱,更放不下她这个妻子一度被他割舍不要的那股椎心之痛。

既然已经死过一回,上天赋予她全新人生,又未消除她旧有的记忆,她不能轻易放弃,她要奋战!直到他愿意吐露所有实情。

抬起手指抹去眼角的泪痕,柳茜正欲起身下榻,眸一转,当下怔住。

翟紫桓一直都在。

他倚坐在房中一把半旧的太师椅上,微侧着俊丽的脸庞,一手托额,长眸掩下,薄唇紧抿。

她下了榻,足音极轻,近乎无声的步向他。

纤指轻划过挺直的鼻梁,然后轻触上那两片优美的唇。真好,上天一直眷顾着书尧,让他的灵魂飘落到这个时空,仍能附在拥有相同容貌、相同身型的新身握。

也因如此,她才能找着他,知道他还没死,活得好好的。

她不放弃,宁死也不放手。

身在古代,女子出嫁但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非身有残疾或者出了什么不名誉的事,否则没有一个女子会孤身老死。

不愿她肯不肯,柳茜到最后势必是要嫁人。

可倘若书尧……不,应该说是翟紫桓怎么也不肯娶她,又该如何是好?

寻思片刻,她沉下心神,纤手轻抚过那张白玉般俊美无俦的脸庞,脑中浮现从前夫妻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口暖着,烫着,流不尽的伤心泪水汇入心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