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于坤性子豪爽,外放不拘小节,不似翟紫桓冷漠倨傲,也不会刻意端着王爷架子,与他谈话,很容易便卸下心防。

察觉翟于坤的心思全摆在柳茜身上,翟紫桓眸色不着痕迹一沉,握住书卷的大手又是一紧,蓝色书皮被指尖掐得发皱。

「你是真不晓得,还是故意假装不晓得?」翟于坤兴致勃勃的笑瞅她。

「茜儿不明白端王爷的话。」她不解的眨眨水阵。

「我六哥对女人可不感兴趣,倒是比较欣赏有才气的美男子。」

「于坤。」冷厉的嗓音低沉响起,警示意味浓厚。

「六哥,我跟她说笑呢,你别当真。」翟于坤笑笑的说。

「开玩笑也得看身分,跟一个下人开玩笑,成何体统。」翟紫桓幽冷的斜睨,唇角微挑,权贵子弟的高傲之色表露无遗。

柳茜面不改色的道:「爷,我虽然是个下人,但我也是人,和您一样都是要吃要睡才能活下去的人,既然同样是人,端王爷为何不能与我开玩笑?」

翟紫桓面色瞬间沉下,薄唇紧抿,眯着眼凝瞪她。

翟于坤闻言却是笑得极乐,一脸对她另眼相看的赞赏。「哈哈!你这个小姑娘真是太有趣了,这还是我头一回听见下人这样顶撞主子。我看不如这样吧,与其留在这里受六哥的冷眼,不如到我的府上?」

柳茜轻诧,自然晓得翟于坤的意思。

身为一个王爷,再怎么开玩笑,也不可能当着翟紫桓的面,开口讨一个下人,翟于坤言下之意,是要她跟了他,成为端王的女人。

柳茜心口发颤,立时跪下双膝,伏身於地。

「端王恕罪,茜儿既然铁了心进濬王府,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生是濬王府的人,死也是濬王府的鬼。」

虽是皇家子弟,翟于坤脾气与修养倒也是难能可贵的好,听见这话也不恼,脸上犹见笑意,眼神兴味盎然。

默然望着这一切的翟紫桓,看出翟于坤盯着柳茜的目光异常专注,一双璀黑的眸,湛起寒光。

「你对六哥真这么死心塌地?我不信。六哥的性子和喜好,除了陛下以外,就我最懂他,你甭白忙了,跟我回端王府,包准你立刻改变心意。」

「于坤,闹够了吧。」不等柳茜出声,翟紫桓蓦然严峻的低斥。「还有你,活都干完了?还不回膳房做事。」

柳茜连忙起身,惊怔的水眸低垂,胡乱朝他们两人福身,转身便跑。

「六哥,你不会是真对她……」

「你前些日子才收了两个侍妾,也该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别老是跟在女人身后打转儿。还是明日上朝时,我向陛下建议替你操办婚事?」

见翟紫桓一脸厉色,翟于坤被斥得一脸无辜,才想开口替自己辩个几句,翟紫桓又冷冷的说:「如果你来这里,只是想帮端王府多找几个侍妾,那就回去吧。」

「哎,六哥!我没那意思,你怎能这样诬赖我!六哥,你别走,先听我解释……」翟紫桓冷然离去,翟于坤摸摸鼻子,一脸好生纳闷。

真是奇了,六哥的性子怎么跟从前不太一样?六哥向来就不太管他私底下的事,怎会提起他的侍妾?

更古怪的是,一向最厌恶女人的六哥,竟然会允许柳茜留下,怎么想都是教人匪夷所思,也莫怪六哥的近身随从杨青,会一再把这事挂嘴上。

自从三年前六哥生了场重病,长逾数月未踏出濬王府半步,此后性子便变得有些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莫非那个柳茜真和六哥有过什么纠葛?翟于坤轻抚下巴,玩味的望着柳茜离去的方向。

坐在热烘烘的大灶前,纤手拾起一旁堆积如小山的木柴,柳茜神情焦躁地频加着灶火,胸口依然跳得飞快。

虽然已在古时社会生活三年,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与种种不便,但是她差点忘了,在男尊女卑的时空里,为奴为仆的女子,极有可能被当作一项物品,随意赠与交换。

至於这里的男子……或者该说像翟于坤这种出身皇族的男子,吃穿用度极尽奢侈,握有至上权势,只要对一个女子稍加留心,便动了纳为侍妾的念头,这并不奇怪。

倘若不是她身在濬王府,名义上是府里的厨娘,翟于坤若真心想讨人,还是得经过濬王的允许。

就怕……万一,翟紫桓真的动了念,将她送给翟于坤,那她……

「柳茜。」突来的一声不悦高唤,震醒了怔然寻思的柳茜。

她侧身转阵,看见唐良昇一脸不耐的步入膳房,时不时抬袖抹汗。

一旁几个大厨和粗仆正忙着备膳,几个炉灶都升起大火,膳房内甚是闷热,若不是习惯这温度的人,待个半晌便受不住。

「唐总管有何吩咐?」拍掉手心扎肤的木屑,稳下微悸的心跳,她不慌不忙起身。

「哪,这是你这个月的月俸,好好拿着。」唐良昇一边拭汗一边将几枚碎银递过。

柳茜接过碎银,不解的抬眸:「可是还没月底,总管你怎会先给月俸?」

王府规定甚严,唐良昇管理府中奴仆亦有度,府中发放月俸明定在月底,不可能任意更动,帐房更不可能放行。

唐良昇撇撇嘴,蔑道:「王爷方才说了,要你领了该拿的月俸,即刻出府。」

柳茜一怔:「为什么?不可能,我不信。」这太突然了!事前毫无预兆!

「我早说了,爷是一时心软,才让你留下来。」唐良昇不耐的言道:「我活到这把年纪了,还真没见过像你这般不知羞的姑娘,莫说是王爷,便是凡夫走贩也不会想娶你。」

柳茜怔怔发愣,握在手心的银两冰凉剌骨。这是真的吗?她来濬王府已近两个月,纵然不喜见到她,总是视她如无物,可翟紫桓从不曾赶过她,为什么会在这当……

莫非,为了成全翟于坤,翟紫桓打算先赶她出府,让她不再是濬王府的人,翟于坤便可名正言顺要人?

柳茜面色逐渐泛白。

「我说你啊,小小年纪,手艺不错,也挺懂事的,莫要再执迷不悟,回家请爹娘替你找个好人家说媒,好过在府上为奴为仆……哎!我话还没说完,你上哪儿去?」

唐良昇冷不防地被撞了下,原先还怔站在面前的浅藕色人影,一眨眸工夫便已提足奔出闷热的膳房。

柳茜充耳不闻,手中的碎银撒落一地,不顾王府规矩,不理礼节,在曲廊上快速奔走,浅藕色衣裳迎风飘飞,猎猎有声。

「哎唷我的娘呀!」王府里一名老嬷嬷抱着刚洗好的床褥被子,在转角处被迎面奔来的娇小身影撞了 一下,当场东倒西歪。

「苏嬷嬷,对不住。」秀颜苍白似雪,柳茜六神无主地蹲下身,帮着拾掇掉落於地的褥子。

「瞧你火烧火燎的,发生啥事了?你方才是赶着上哪儿?」察觉素来淡定从容的小姑娘一脸失神,苏嬷嬷咽下刚要脱口的碎骂,甚是关怀的问。

「我……我有要紧急事求见王爷。」一切说来话长,她只简单吐出这句,眼神是未曾有过的惊惶,整个人像是掉了魂似的。

只要一想到书尧……不,应该是翟紫桓,极有可能将她像礼品货物一般,转送给别的男人,她怎可能再保持冷静。

「王爷?」许是瞧出她神情有异,苏嬷嬷未多问,拽紧抱在怀中的锦褥,在她的搀扶下徐缓站起身。「我方才刚从王爷寝房出来,王爷脸色不善,似是刚发了脾气,一进寝房就要我滚。你瞧,我都还没来得及把褥子换好便被赶了出来。」

「寝房?」柳茜又急了起来,惶然转身奔走,不忘回阵道谢:「谢谢苏嬷嬷。」

「有啥好谢的,快去吧!」苏嬷嬷摆了摆手。

一头乌亮青丝在脑后散飞似墨,高悬着一颗惊惧的心,柳茜半步也不敢迟疑,胸口剧跳,雪白秀颜渗出点点粉汗,奔过大得离谱的院落,直闯翟紫桓的寝居。

「你这是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能靠近的地方,立刻滚开。」守在房门之外的杨青,神色一凛,立时把手臂一横,挡下了奔得发散气喘,模样颇是狼狈的柳「让我进去,我要见王爷!」

柳茜心焦如焚,纤手抓紧杨青粗壮的胳臂。

「唐总管没告诉你?爷已经下令,要你即刻离开王府,你已不是王府的人,我随时能把你拿下,安个惊扰王爷的罪名,押送入牢。」

「我不管,我要见王爷!」她高嚷,眼眶微红。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这个疯子,居然敢咬我?」猝不及防的,臂上被狠狠咬了 一 口,杨青一个缩身,手臂一收,便让柳茜趁隙硬闯。

咬紧皓齿,使劲推开雕着螭龙盘纹的朱漆乌木房门,瞥见倚坐在软榻上的俊美身影,柳茜面色一喜。

岂料,她前脚才刚跨过朱槛,细瘦手臂突被随后追来的杨青狠狠一拽,当即脚下一绊,身子打斜,肩头撞上厚实的门脊。

麻热的痛楚直窜上来,她紧咬软唇,眼角泛起泪珠,然而再痛,也远远比不上车祸时,当她睁开眼,瞧见书尧无意识的覆在自己身上,一双强壮的手臂圈紧她的腰,欲用他的身躯替她挡下那场灾厄。

那时的痛,深深烙入魂灵,即便换了 一副身躯,那痛依然清晰。

「道是在做什么?」大掌重拍桌案一记,翟紫桓面色森寒的问,却在瞥过被杨青压伏在地的细瘦身影时,眸光紧缩。

「爷,属下一时不察,让她擅阆进来,请爷恕罪。」杨青神色一紧,垂下眉眼,不敢直视斜倚在长榻上,俊颜震怒的翟紫桓。

「让她起来说话。」杨青闻言讶然,却也只能照办,手劲甚是粗蛮,一把扯起跌坐於地的柳茜。

「我有些话想和王爷私下相谈。」柳茜人站得歪歪斜斜,乌丝凌乱,脸色与唇色皆泛白,一只纤手按着撞疼的肩头,气息紊乱发喘的低道。

「本王与你无话可谈。」翟紫桓俊颜一撇,淡淡落话。

「为什么要赶我离开濬王府?」她心下一急,失去昔日冷静,唇齿轻颤,惶然低嚷:「难道你真想把我送给端王?」

「放肆!」杨青喝斥,扭着她另一手,加重箝制的力道。「王爷是何等尊贵,岂是你可以这般大呼小叫。」

「放开她。」蓦地,翟紫桓起身下了坐榻,眸色越发清冷,睇得杨青背脊发凉。

纵然不解主子近来何以如此反常,抑下满腔疑惑,杨青撒了手,脸低垂,躬身退离奢靡华美的寝房。

嘎咿,厚实的房门密密掩上,一室寂然。

柳茜扬眸,茫然的神情透出几分不衬年纪的凄清,阵内蓄满水气,一会儿便是雾色迷离。

翟紫桓见着,只觉胸口似被人甩了一鞭,痛得刺骨,分置两侧的大手暗暗攒起,拳心紧握。

不!已坚持这么久,他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心软!

调匀了微乱的呼息,翟紫桓敛色,唇角上挑,冷诮的道:「怎么,是嫌唐良昇给的银两太少,所以不肯离开王府?」

「书尧。」她深深凝望他,语气忧伤:「你是书尧,对吗?」

「本王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瞬也不瞬的回视,俊丽面庞是近乎冷漠无情的淡然,眸若止水,不起半点涟漪。

「是吗?」婉秀稚气的脸蛋扬起一丝苦笑,她眼底写满不信。

「领了你的月俸,即刻出府,否则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放任一颗心烧痛,他冷酷下令,俊颜端肃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