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儿虽然非出自高门,祖上也不是什么王侯将相,但是我相信自己足以匹配得上王爷。」

「放肆!太放肆了 !」主子还没开口,身为王府总管的唐良昇已按捺不住,震惊高呼:「当初我是一时找不到人,才勉为其难接受你的自荐,让你暂时入府,你怎么这般放肆,恬不知耻的跑到王爷面前,要王爷娶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出身,凭你也配当王妃?」

唐良昇又惊又气,同时也惧怕着自己会遭受牵连。濬王的脾气虽不算残暴,然而一旦触怒他的人,下场之惨烈,已有数起前例,他自然要赶紧出面收拾自己弄出来的乱子。

「小的该死,请王爷息怒,小的这就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姑娘带走。」唐良昇急忙上前一跪,生怕总管之位不保,更怕濬王一旦发怒,甭说保住总管之职,恐怕能不能保住一条小命都有问题。

「唐总管,我没有胡言乱语也没疯,我是真心这样想的。」柳茜不紊不乱的说道:「我自认品行端正,出身清白,又有谋生之技,深谙持家之道,为什么不配当王妃?」

「你、你你还敢大放厥词!」唐良昇当真气煞。「咱们王爷是何等尊贵,宰相千金想当王妃都还不够格,你当自己是仙女下凡吗?」

「良昇.」翟紫桓淡淡扬嗓。

唐良昇闻声一惊,连忙伏低上身,只敢掀动眼角偷觑。

黑玉般烨亮的长眸悠悠流转,翟紫桓用着教人心颤的幽邃眼神,仔细端详静静安立的柳茜。

十六岁的年华,没嫁过人,没见过世面,出身寻常百姓人家,什么都不懂,只懂怎么做糕饼,可她的眼神却那样沉定,面色从容,态度不卑不亢,彷佛眼前坐在罗汉榻上的不是王爷,只是与她平起平坐的平凡人。

「你说,你叫柳茜?」沉醇的嗓音极轻,却像是一颗重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是的。」听着和书尧如出一辙的低沉嗓音,她的心口微烫,指尖轻颤。

停格在她脑海深处的,是书尧浑身浴血的影像,如果可以,她真想走近一些,伸手摸摸他那张脸庞……

「今年十六岁?」朱润的唇挑起,语气甚为嘲谵。

「是的。」悬着一颗震颤的芳心,她镇定的点头。

「你的眼神看起来不像只有十六岁。」不错,即便她换了 一副身躯,可内在住着二十九岁的灵魂,要她装出年轻少女的稚气青涩,她当然做不来。

「茜儿很早便管理家中的糕饼舖,经常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许是这样,心性比起相同年纪的女子,自然要懂事沉稳。」

何止沉稳,她毫无惧色的站在濬王面前,还敢直视濬王审视的双眸,这等勇气,怕是成年男子都远远不及。

「这可真是有趣。南曜国的帝姬欲下嫁於本王,本王都看不上眼,区区一个厨娘,你想本王会想娶吗?」

柳茜深吸一 口气,道:「我相信,只要王爷多认识我这个人,一定会心甘情愿娶我为妻。」

翟紫桓蔑笑:「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柳茜对他的嘲弄不为所动,软声低道:「恳求王爷,让茜儿留在王府。」

面对那双盈盈似水的眼阵,翟紫桓心一紧,忽然撇开俊颜,突兀的别开眼,沉默良久,未再出声。

手心逐渐渗出汗珠,柳茜轻咬下唇,一颗心紧紧高悬。

拜托,一定要让她留下来,唯有这样,才能找机会唤醒书尧的记忆。

就算……就算他真的不是书尧,那她也要经过再三确认,才能真正死心放手!横竖不管如何,只有留在濬王府,才能继续下一步。

「爷,属下即刻将她拉出府外。」见翟紫桓久久不语,心想应是主子被厨娘惹得发恼,杨青不由又站出来,擅作主张拉起柳茜的胳臂,作势欲将她架离。

「不,我不走,放开我!」她奋力挣扎,纤细的手臂被杨青野蛮的力道攫得发疼,细眉不禁蹙起,低声喊疼。

细微的一幕,全落入一双墨色长阵内,翟紫桓神色忽然冷下,嗓音略寒的道:「放开她。」

「爷?」杨青诧异,他跟在濬王身边多年,向来最懂得揣测濬王的心思,通常濬王不语,便是不愿再见这人在眼下打转儿,怎么会……

「无妨,就让她留下。」不着痕迹地抹去眼底的躁烦,翟紫桓面色已恢复漠然。

「爷,当真让她留下?」唐良昇也惊呆了。

杨青陡然一个松手,尚在挣扎的柳茜收势不及,踉跄跌坐在地上。

按着被发疼的手臂,她抬眸,迎上翟紫桓深沉不见底的眸光,心下一抽,只觉他的眼神似是藏着几分关心。

然而,下一瞬,那张俊颜却对她扬起清浅的冷笑,甚是嘲弄的道:「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这般厚颜无耻的上门要本王迎娶,拿出你的本事来,本王等着看。」

推开春棠小阁的房门,柳茜拿着烛台,将房内四个角落的灯都点上,环顾一圈,才在梨木雕花椅上落坐。

真不愧是北宸皇帝跟前的红人,濬王府地广屋阔,随便一座闲置的小阁,里头的桌椅坐榻都是寻常人家看不见的华贵。

「虽然王爷允许你留下,可没说要让你吃香喝辣,坐着享福。」方才唐良昇领着她,回到专供王府女眷歇息的」院之时,免不了又是一阵冷汗。

「别以为爷一时心软,就真有可能娶你当王妃,奉劝你少痴心妄想了!在爷开口撵人之前,你就继续待在膳房,好好伺候爷的胃。」

「唐总管放心,在王爷答应娶我之前,我不会白白住在王府上吃白食,我来此,便是希望能好好伺候王爷。」当时她如是淡定的回道。

唐良昇闻言气结,又数落了 一顿,才瞪着眼睛离去。

她知道,方才那番主动求亲的言论,在这个时空肯定是惊世骇俗,让人深觉她厚颜无耻,往后肯定会拿异样眼光看她。

无妨,无论是自由开放的二十一世纪现代,还是保守的古代社会,只要能够找到书尧,与他在一起,即便日日遭受白眼冷语,她也不怕。

柳茜起身,欲进内室整理床榻,臂上忽然一痛,她蹙眉,卷高袖口,藕白的细瘦上臂,已经泛着淤青红痕。

方才跌坐地上时,膝盖也撞疼了,不必查看也知道肯定是红肿一片。

这个全新的身躯让她重生,不过和她原本的身躯很不一样。柳茜的身子娇弱,十分不禁摔,肌肤又十分娇嫩,轻轻一压便泛红,几可比拟上等丝绸。

「瞧瞧,多细嫩的肌肤,当初怀你的时候,你爹天天炖白木耳莲子汤给我补身,就连我吵着要吃燕窝,你爹也乖乖掏出银两买来给我喝。」萧静时不时便抚着她的手臂,一脸骄傲的说。

思及柳家两老,她脸上泛起柔笑,眼神却有些涩然。

她不顾柳家两老的反对,透过吴桂雪从旁相助,趁着濬王府的膳房缺人手,顺势进了王府,事先也没和两人商量,只让吴桂雪转告,他们知道后肯定是气坏了,怕是短时间之内都不会原谅她。

苦笑一下,她绕过绣着雪中梅景的乌木屏风,进到内室,脱下外袍,只着单薄的白色中衣便躺上床榻。

在膳房忙了 一整天,她真的倦了,方才见盘中的桂花乌梅糕少了 一块,想来翟紫桓应是嚐过她的手艺,不知是否有想起什么?

那桂花乌梅糕……她在二十一世纪时,为了讨好婆婆,也就是书尧的母亲,特地上烹饪班拜师学艺。

那时,书尧帮着她吃了好多失败品……书尧,你一定没有消失,你的灵魂肯定是附在翟紫桓身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的。

回想着过去夫妻俩的点点滴滴,她闭上眼,意识开始浮沉,疲倦感袭上,缓缓入梦。

榻里传来规律悠长的呼吸声,外边没熄掉的灯烛,依然亮如白昼,房门被一只修长大手推开,玄黑色的颀长人影徐缓走进。

足音甚轻,翟紫桓绕过屏风,来到床榻旁,长眸低掩,睨着那张熟睡安然的稚气秀顔。

袖子微微卷高,露出了雪白细臂上的淤青。翟紫桓眸光一顿,探出指尖,轻抚过那些淤痕。

她在梦中似有所感,一双密掩的长睫轻颤两下,却也没醒来,继续熟睡。

「为了同一个男人吃尽苦头,值得吗?」沉醇的嗓音,低低响起。

凝视着柳茜的睡颜好片刻,他才敛眸,从怀里取出一只白色丹瓶,拉开瓶塞,抹了点泛凉的黑色**,擦上雪白细臂,轻揉两下。

「嗯……」熟睡的人儿挣扎一下,似快醒来。

翟紫桓收回手,将丹瓶往一旁的几案搁下,转身之际,深睨了榻上的人儿一眼,才沉着脸色离去。

下完早朝,刚从宫里回府,翟紫桓换下官袍,在房中小歇片刻,时近晌午才起。

穿着淡紫色宽大长袍的颀长身影一走进前院,长眸流转,瞧见熟悉的娇小身影伫立在池边。

柳茜侧着身子专注地仰望着一名男子,脸上泛开淡淡笑靥,似是被男子戏谑的言语逗笑。

高大的淡紫身影一僵,长眸微凛,握住书卷的大手暗暗紧了 一紧。

「啊,是六哥。」翟于坤讶喊,斜望着伫立在不远处的翟紫桓。

柳茜转身,凝睇着数日未见的翟紫桓,毫不遮掩阵中的热切,即便那张俊颜冷淡回避她的视线,她还是扬起嘴角,盈盈甜笑。

果然,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自进王府以来,在唐良昇与翟紫桓近身随从的刻意刁难下,她能见到翟紫桓的机会少之又少。

加上因为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翟紫桓时常下了朝便被留在宫里,这座华美宽敞的王府,经常只是空摆着好看,只有一些留守的仆从下人走动。

她才明白,为什么那些老嬷嬷一听说她执意留在王府的动机,净拿好笑又同情的目光瞅她。

那些沾染了主子傲慢气性的随从,见着她也未曾客气,不是出言奚落,便是挂着嘲讽的笑容蔑睨。

这些人全在笑她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居然以为进了王府便能得到濬王的欢心。

翟紫桓待她更是冷淡,有几回她抱着一袋面粉走过曲廊时,正巧看见他迎面走来,一发现她的凝睇,他只是冷瞟一眼,随即别开,完全无视她存在的擦身走过。

思及此,心口微微泛疼。

柳茜垂落一双浓密似羽的黑睫,稚气犹存的娇颜在日光斜映下,如同细腻的白瓷,湛着珍珠似的亮辉。

「六哥,我都听说了,原来你终於开窍了,懂得在府里藏女人了?」翟于坤戏谵地笑瞅与自己向来私交甚好的皇兄。

翟紫桓将目光从柳茜脸上收回,淡漠的道:「你几时来的,怎么也不让下人通报一声?」

「我刚来,听唐良昇说你还在房里歇着,就要他别去扰你了,想着自个儿四下转转,等你醒来。」

翟于坤目光一转,溜回身旁的柳茜面上,笑道:「真巧,就碰上了她。」

「不过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厨娘,也值得你留心?」说出这伤人的话同时,翟紫桓未曾瞧上她半眼。

「厚颜无耻?」翟于坤闻言大笑,深表同情地睨向柳茜。「六哥说的话,就跟杨青说的一样。柳茜,你真想当我六哥的王妃?」

「回端王爷的话,是的。」柳茜毫不迟疑回道。

「所以上回你假藉认识六哥的名义,擅闯进茶楼厢房,只是为了引起六哥的注意?」

「……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任何解释搪塞的话。

「嗞,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小的年纪,便有这般心思。女人啊女人,果真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