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检查了乾清宫每个角落,终于在书房的墙角边找到了光绪。他蜷缩在窗户下,背对着素惜。素惜看不到他的神情,不过他这样的无助,素惜还是第一次看到。

轻轻走到光绪身边,素惜蹲下身,从后面紧紧抱住光绪。她明显感觉到光绪身体微微的颤抖。他的难过,从来不会让人发现。

“臣妾去过王府了,丧礼办得很顺利,王爷虽心中难过,好在承受得住,还让臣妾转告皇上,让皇上保重龙体,切勿伤心。”

不用光绪多问,素惜就会告诉他他想知道的,她那么了解他,就连他的心痛,她都感同身受。

光绪听后没有说话,只是深深舒了一口气,仰望着棚顶,他轻轻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素惜看到了他眼角划过的一滴眼泪。

她心中一痛,柔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皇上不要太难过,良福晋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皇上这样的。”

“福晋走得,可算安详?”光绪好似没听见一般,自顾问道。

素惜一愣,随即答道:“听王爷说,脸上尚存笑容。”她并没有看到良福晋的遗体,醇亲王也并未对她说过这些,这样回答,也只是为了让光绪安心罢了。

“那就好,福晋一生操劳,我知道,即使她身在宫外,也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安危担心。不然……她也不会积劳成疾,这么早就离开我……”

光绪的声音变得哽咽,仔细算下来,良福晋与他这一辈子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幼时入宫,他整日都吵着找自己的额娘,可是慈禧哪里会让他见良福晋,任他如何哭闹,也是无济于事。

从小失了母爱的他在宫中慢慢成长,他勤学苦练,不断完善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好皇帝,最大的目的不是为了大清,而是希望能好好保护自己的父母。

无奈天不遂人愿,他注定一生坎坷,到头来自己想要保护的却一个个离开自己,最好的兄弟是这样,自己的额娘也是这样,最后,恐怕也只剩下他一个。

“都是我的错,我救不了额娘,连她弥留之际都不能陪在她身边……我……是我害死了额娘……”光绪抱着自己的头喃喃自语,话语间的痛心之意难以掩盖。

良福晋生前没有听到光绪叫她额娘,此刻光绪终于能发自内心的喊出额娘,她却再也听不见了。

“皇上……皇上你别这样……”听着光绪的话素惜也跟着哭了起来,她握着光绪的手,不忍的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害死良福晋。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我一日都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额娘重病……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病了许久……我却只看过她一次。”

“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心中定是怨我的……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光绪像是着了魔一般,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几句话。这可吓坏了素惜,她轻轻移过光绪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将他抱的更紧。

“福晋不会怪你的,没有一个母亲会怨恨自己的孩子,她不会……她不会的……”

她所能做的,只有给他自己全部的安慰与陪伴,她相信,他终有释怀的一日。

良福晋的死,令光绪久久不能释怀。虽然他表面不再悲伤,反而全身心的投入到朝政中,不过脸上的笑容却少了许多。

以往的光绪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的微笑,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都是如此。但自此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只有在素惜刻意逗他开心的情况下,他才会偶尔笑一笑。

看着光绪这样,素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陪在他身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能令他好受一点。

见素惜终日为光绪愁眉不展,薛清和傅卓也受到了影响,总是担心素惜闷坏身体。于是便总是拉着她到外面走走,散散心。

这日,素惜正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喝茶,傅卓便匆匆跑了过来,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只风筝,牵着线跑到素惜身边。

“娘娘,你看我做的风筝如何?”他趴在桌子上,摇晃着手中的风筝问道。

素惜接过风筝,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个普通的蝴蝶风筝,是由几根细竹子扎成,纸上的胶水还没有干,不过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心思。

凝视着这个风筝,素惜越看越眼熟,她抬起头问道:“这风筝是谁教你扎的?”

傅卓先是一愣,他没料到素惜会问他这个,磕磕巴巴的笑笑,“是……是谭大哥从前教我的。”

果然,素惜听后微微苦笑。她猜得没错,这样的纸风筝,谭嗣同也教过自己,只是自己太笨,一直没有学会。

看出素惜的难过,傅卓挠挠头,急忙抢过风筝,转移话题道:“娘娘,不如让傅卓放风筝给您看吧!”说罢,他跳下凉亭,左顾右看得找了一块空地,冲远处的素惜招招手。

素惜掩面而笑,果真还是个孩子。其实,她对谭嗣同的怀念从来没有停止,不过她明白那种想念,独一无二,却从不是爱情。

傅卓做风筝做的虽好,不过显然放风筝的技术不怎么样,风筝尚未放起,就被一阵风挂断了线,不知飞到了哪里。

“咦,怎么不见了?”傅卓喃喃自语,又冲着素惜喊道:“娘娘放心,我马上找到它!”

素惜无奈的摇摇头,对傅卓喊道:“找不到就算了!”

“不行,这风筝我做了好久,怎么能这样抛弃它!”傅卓看来是铁了心,不找到誓不罢休。素惜拿他没办法,只得命宫人帮他一同寻找。

还是薛清眼尖,一眼便看见风筝掉落在湖边的假山旁,无奈地看了看傅卓,她指着一旁道:“不是在那里吗!”

她踩在假山,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捡了起来。捡起风筝,拍了拍上面的土,正当她准备起身将风筝递给傅卓时,却不料脚下一滑,一脚跌进了湖里。

“薛清!”凉亭中的素惜一惊,急忙向湖边跑来,另一边的傅卓一惊,也飞奔过来,但尚未等他跳下去救薛清,已经有人快他一步,跃进了湖中。此人不是别人,正在薛钊。

薛钊把薛清从湖中抱了出来,素惜已经赶到湖边,她立刻命人去太医院找太医,自己则扶起薛清在宫人的陪同下向储秀宫奔去。

经过太医的诊治,薛清并无大碍,只是溺水昏迷,不过多时便会醒来。这才让素惜放下心来,她亲自送太医出去,却看见了守在储秀宫的薛钊。

见素惜出来,薛钊急忙上前一步,“娘娘,薛清怎么样了?”

听他一开口便问到薛清,素惜并未急着回答他。她挥挥手,让宫人递给薛钊一件斗篷,“薛大人刚刚落水,切勿着凉才好。”

薛钊倒是不客气,接过斗篷谢恩道:“多谢娘娘。”

待他披好斗篷,素惜上下打量着他,挑眉笑道:“薛大人好像很关心薛清,今天竟然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她,想来你们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吧?”

薛钊这次没有说话,他微微低下头,好像这是他不愿提起的往事。

不顾他的反应,素惜又道:“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薛大人该是前兵部执事薛云天大人的儿子吧。”

薛钊听后抬起头,他并不惊讶,只是静静的问道:“娘娘如何得知?”

“本宫不仅知道这个,本宫还知道,薛云天是被当今太后害死的,对吗?”薛钊的瞳孔不自觉的放大,他的脸阴沉下来,冷冷的对素惜道:“娘娘为何要对微臣说这些?”

“薛云天之死是太后的嫁祸,虽然已被皇上定为错杀,但你依然耿耿于怀。你怨恨太后,怨恨皇上,甚至怨恨,你唯一的妹妹,薛清!”

薛钊此时再也无法保持刚刚的冷静,他眼神凌厉的瞪着素惜问道:“这些事,娘娘如何得知?”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大方承认,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身份,除了和薛清的关系。

“本宫自然有本宫的办法。”素惜轻笑,其实她对薛钊和薛清的怀疑很早便开始了,只是那时她专注关心光绪和谭嗣同的变法,此事没有深究。

但自从前不久出了珍妃一事后,她不得不更小心身边的人。她基本是彻查了储秀宫每一个宫人的底,也是由此发现了薛清和薛钊鲜为人知的关系。

薛钊的嘴角有些抽搐,他看着素惜,一字一句道:“娘娘为何要对微臣说这些?”

“薛大人不要误会,本宫并没什么企图。”素惜笑言,“本宫知道,你怨恨薛清,是因为她入宫为婢,在你看来,她这是向太后皇上低了头,背叛了薛家,对不对。”

“这些是微臣家事,好像与娘娘并无瓜葛吧。”薛钊别过头,显然他并不想和素惜谈论薛清的事。

“好,那我们谈些别的。”素惜莞尔,她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傅卓和小安子会意,招手带着宫人纷纷退了出去。

薛钊见屋内只剩自己和素惜二人,不禁提高了警惕,“娘娘这是作甚?”

“薛大人不要紧张,其实本宫和大人,是一条船上的人。”素惜走近薛钊,又笑道:“薛大人憎恨太后,本宫也一样,我们为何不联起手,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

薛钊听后一惊,转而望着素惜问道:“娘娘竟然如此憎恨太后,可是与皇家有和深仇大恨?”

“不,与本宫有深仇大恨的不是皇家,而是慈禧。”素惜冷冷的答道,“这些年来帝党后党争端不断,薛大人是明事理的人,应该知道皇上为大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江山社稷着想。”

“而太后多年垂帘听政,对皇上百般打压,无非是想保证自己无上的权力,其行为误国误民,人人得而诛之。”

听着素惜说完,薛钊突然笑了,凝视着素惜的眼睛,他又道:“微臣现在明白娘娘的意思了,帝后之争虽表面平静无奇,但暗地里无时无刻不在较量。”

“戊戌之变帝党惨败,娘娘对微臣说这些,无非是想笼络微臣协助皇上对付太后,微臣说的可是?”

“不错。”素惜的神情变得严肃,她又道:“皇上在位数年,对大清百姓尽心尽力,这点薛大人应该一清二楚,你实在不该把怨恨放在皇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