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慈禧的威胁和英法的恐吓中度日,光绪已经心力交瘁。这日早朝刚下,他便又被慈禧叫去慈宁宫训斥了一番。从慈宁宫出来时,载恒正在门口等他。

载恒的来意光绪心知肚明,所以没等他开口,光绪便摆摆手,制止了他的发问。二人随后回了乾清宫,如今想在宫中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实属不易。

“皇兄,你当真要如此对若宁,她千方百计冒死回宫,可都是为了你!你相信她真的会那样做吗?”刚刚迈进乾清宫大门,载恒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光绪看了一眼载恒,挥手让宫人守在门口,与载恒走了进去,“你该明白,若朕不这样做,能保住她的命吗?刺杀太后,这是天大的罪。”

“那皇兄要囚禁她到何时?一辈子吗?”载恒随着光绪的脚步,走进来问道。

“直到这个紫禁城不再对她构成威胁时。”光绪脚步不停,径直向殿内走去。

“紫禁城永远存在威胁,如今这个乱世,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载恒突然拦住光绪,急声说道。

可是光绪没有回答他,他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前方。载恒甚是奇怪,顺着光绪的目光望去,竟看见了正站在书桌旁的若宁。

若宁站在大殿中央,她侧目望着光绪,先是惊讶,随后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缓缓落下。光绪意识到她的反常,因为她的眼神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恨。

“若宁,你……”未等光绪说完,“皇上。”若宁艰难开口,“你能不能告诉若宁,这是什么?”说罢,她举起左手,颤抖的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手札。

光绪见状一怔,那是他最不愿意让若宁看到的东西。见光绪不语,若宁更是气结,将手札朝光绪扔了过来,大吼道:“你说啊!”

手札落在了光绪和载恒脚步,不明真相的载恒弯腰将它捡起,在翻开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若宁如此崩溃的原因。

那是光绪的手札,确切的说,是光绪写给谭嗣同的手札。

三月初五壮飞吾兄,戊戌事败,弟为能及时救兄,令兄身陷囹圄终被迫害致死。弟甚是惭愧,然弟必拼死保证宁妹安危,令其远离宫闱。

五月二十三弟终未能保宁妹逃出紫禁城,以妃嫔身份于宫中暂且度日,另,宁妹与弟甚是思之。愿兄于上,安乐祥和。

八月初一广东事变,熙宁战死,恬无用,未能保其平安。宁妹伤心欲绝,弟甚是愧疚。往年未能救兄,现今未能救熙宁,于恬心中不安难过。但兄毋须担忧,弟定代兄之职,照顾宁妹安好。

载恒慢慢合上手札,瞪大了眼睛望着光绪。这份手札从未有人看过,这是光绪心底的秘密,也是他始终纠结自责的秘密。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真的只是责任吗!”若宁快步走到光绪面前,质问道。天知道她是多艰难才能来这个见到光绪的。

若宁被贬的旨意一下,宫人便封了储秀宫。可是她不甘心,她后悔昨晚为什么没向光绪解释,她要与她说清楚,她不要被他误会。

在薛清的帮助下她顺利逃出了储秀宫,她不敢去御书房,只有偷偷溜进乾清宫。她害怕他不会回来,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却料不到却让她在这个发现了他的手札,更料不到里面的内容,断送了她所有的希望。原本的不甘,统统化为了灰烬。

光绪低下眼帘不去看若宁,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他的确无话可说。载恒看了看光绪,又看了看若宁,一声叹气后,转身离开。

“我偷偷溜出来,跑到乾清宫,急切的想要见你,我想告诉你,那天我说的话都是气话。”若宁见光绪不语,又自顾的说了起来。

她越说越悲痛,却仍强忍着眼泪,道:“我说和你在一起是错的,那不是真的。我愿意尊敬孝敬你的母后,我们还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还愿意爱我!”

紧握着拳头,若宁指甲印在皮肤上,印出一道道血印。突然她向后退了几步,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那笑声慎人可怕,是绝望的笑,比哭声更绝望。

最后一滴眼泪从若宁眼角留下,她停止了笑声,凝视着光绪,一字一句的道:“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原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这句话向利剑一般穿透了光绪的心,他突然抬起头望着若宁,却见她眼神涣散,目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

若宁不再看光绪,眼中没有了交集。她绕过光绪,径直向门外走去。从他身边掠过,没有一丝留恋。

待她走出乾清宫,里面又传来一阵笑声,比刚刚的更加凄惨,更加决绝。只是她没有听到,谁都没有听到。

被侍卫押回储秀宫,若宁没有反抗。走进院中,薛清正在那里等着她,一见她立即迎上去,焦急的问道:“娘娘,怎么样了?”

若宁目光移到薛清脸上,半晌之后才回答道:“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说罢,她机械的走回寝殿,靠在床边不再言语。

“在下罗湉,没想到这位李兄的来历这么大?”

“是你?”

“李兄,我们见过?”

“哦,不,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必再扮下去了,你说是不是。”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女子啊。”

“当然,我要是再扮下去,自己都觉得自己当男人了。”

“不过说实话,你的女装可比男装漂亮多了。”

“那当然,我可是……”

他们相识多年,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只不过这些记忆都是她一个人的吧?她从未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候,哪怕当年遇到日军乱民,哪怕是被所有人冤枉,哪怕是谭嗣同离开她。

她想,她的梦在这一刻,全碎了。

一九零零年四月,义和团刚在北京近郊发展起来,俄罗斯帝国公使就提出镇压。

五月二十八日,八国在各国驻华公使会议上正式决定联合出兵镇压义和团,以“保护使馆”的名义,调兵入北京,清政府被迫同意。

六月中旬大沽炮台失守。

十四日联军付出伤亡900余人的代价,并发射毒气炮后,攻陷天津。

八月中旬,联军2万余人由天津进犯北京。八月十三日,联军进至北京城下。

十四日,北京失陷。

次日晨,皇族逃离紫禁城。

“快快,拿些许细软就好,逃命要紧啊!”清晨的天刚刚亮,紫禁城内便一片慌乱,宫人纷纷奔走出宫,每个人都知道,八国的大军,很快就会占领这里。

光绪站在太极殿外,望着乱作一团的宫人,他顿时心如刀割。大清的百年基业,难道就此断送在他手中了吗?

“皇上,您怎么还在这,太后让奴才带您去宣武门,英军和法军就要打来了,快走吧!”将永福带着几个宫人跑了过来,强行将光绪拉走。

“不要拉朕,既然守不了这紫禁城,朕便与紫禁城同覆灭!”光绪甩开一众宫人,倔强的说道。宫人们拦不住他,只得跪在地上强拉着光绪。

此时,珍妃从不远处赶来。她飞奔到光绪身边,拉住他道:“皇上,快跟臣妾走吧,紫禁城不会覆灭,我们还会回来的!”

看着眼前的珍妃,光绪突然无力的跌坐在地,摇头道:“珍儿你不会明白,朕是一国之君,却在国家危亡之时一走了之,朕如何对得起大清列祖列宗?”

“皇上听珍儿一言!”珍妃打断光绪的话,握着他的手又道:“当年道光咸丰皇帝也曾在形势所逼之际暂时离开紫禁城,而后也都安然回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皇上为了大清危亡暂时忍受屈辱,终有一日能一血前耻,若皇上就这么死了,大清真的就亡了啊!”

珍妃的一番话无疑震慑了光绪,他凝视着珍妃,这么多年来,那个娇小柔弱的珍妃,早已经长大。

他不由自主的握紧珍妃的手,突然笑道:“珍儿说得对,朕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弃?”听了光绪的话珍妃也笑了,点头道:“对,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在一众宫人的陪同下,光绪和珍妃一口气向宣武门跑去,就在此时,光绪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脚再也迈不动步,他想到了宫中还有一个人,一个自己没有办法舍弃的人。

“珍儿,朕不能和你一起走了。”他松开牵着珍妃的手,又对身后的宫人道:“你们务必将娘娘安全送到宫门口。”

光绪刚刚说完,珍妃却一把拉住了他,紧张的问道:“皇上你去哪?”光绪顿了顿,半晌才开口道:“容妃她……还留在储秀宫。”

说到这里光绪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他缓缓拉开珍妃的手,柔声道:“别担心,在宣武门等朕。”光绪说罢,转身向回走去。

“皇上要去哪?”光绪正要回去,却见慈禧与一干人等赶了过来。“洋人就快来了,皇上还不快些离开。”慈禧坐在步辇上,威严十足。

一见慈禧光绪和珍妃都愣住了,急忙上前道:“参见太后,太后吉祥!”此时慈禧却冷笑道:“天下让你们闹成这个样子,哀家还吉祥?眼看洋人就要进京了,哀家倒要看看你该怎么办!”

光绪听着慈禧的呵斥,不禁面露焦急之色,抢着慈禧前面说道:“母后与宫人先行去宣武门乘车,儿臣随后便到。”

听了光绪的话慈禧蹙眉,“皇帝还要去哪里?”光绪低着头,半晌后道:“容妃还在储秀宫,儿臣……”

“够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一个庶妃,这天下你要弃之不顾吗!”

慈禧没等光绪说完便一口否决了他,随后向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便齐齐走向光绪,显然是要强行将他带走。

珍妃见情况不妙,急忙跪地请求慈禧道:“太后,容妃尽管被贬,但如今紫禁城这么乱,容妃年纪轻轻,留下她岂不危险!”

她不说还好,一说话慈禧便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上下打量着珍妃,道:“想不到你竟然会替她求情?”眼光一闪,慈禧突然笑了起来,对着光绪道:“好,哀家便给你一个就容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