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屯里一老乡家杀猪,张队长让老郭买了五斤肉,今天早上就熬了一锅冬瓜粉条,个个吃得眉开眼笑,陶冶边吃边喊:“张队长万岁”,胡美丽也跟着叫:“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烧得好,张队长,咱百分之百拥护你!”我端过菜盆,一闻到冒着热气的肉味儿就有点儿恶心,刚吃上一口胃里就翻腾起来,我急忙跑到外面去,呕得直淌眼泪。我漱过口想接着吃,可一闻那菜味儿就再也吃不下去。都问我怎么了?我说:“可能是消化不良,空一空就好了。”其实最近总恶心,我去卫生队要了些胃药,吃了也不见好。早饭后我端着泡了衣服的脸盆去洗,刘薇也跟出来叫住我,劈头就问:“安琪,你最近来了没有?”“什么来了没有?”她没头没脑地问得我发蒙,于是放下脸盆反问她,“怎么啦?”“还怎么啦?我问你月经,例假,来了没有?”我脸一红,“问这个干啥?”刘薇穷追不舍:“你就告诉我来了没有?”“应该来了,以前都挺准的,可这回一直没来,怎么——?”“怎么?我看八成是怀孕啦。”怀孕?这是从来没人跟我说起的事情,我不知是惊是怕,半天才定下神儿来。

“你是真不明白呀?我问你,你跟丁怀仁最后一次是哪天?”刘薇盯着我的眼睛问,像在审罪犯。

我吞吞吐吐地说:“上个月的六七号吧。”我的脸辣的,也一定更红了。

“得,准是怀上了,小姐,你肚子里有孩子啦。”我差点儿哭出来:“这可怎么办哪?这可怎么办哪?”我急得直跺脚。

“着急有什么用?你去告诉他,马上就去,这是他的孩子,他得负责。”“大姐,千万别跟别人说,求求你啦!”“唉,这事儿能瞒得住吗?再过几个月身子就显了,能瞒得住吗?”“这可怎么办哪?这可怎么办哪?”我急得流出了眼泪。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你跟丁怀仁的事儿谁不知道?你就告诉他,让他拿主意嘛。”我端起脸盆本想去河沿儿洗衣服,可两只脚却信马由缰地走进了丁怀仁的住处。这是本村一个财主家的宅院,是政工处杨秘书特意为他号的,院子很大,青堂瓦舍前廊后厦十分讲究。丁怀仁住的东屋房门虚掩着,我没有按规矩先喊“报告”就直闯进去,一见眼前的情景,顿觉两眼发黑,两腿发软,手一松脸盆扣在地上,我倒退一步扶住门框没让身子倒下去。正坐在丁怀仁怀里的那个小妖精刘瑛,吓得像触了电腾地跳下地,丁怀仁也慌慌张张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说:“怎么了?安琪,怎么不加小心啊?你这是去洗衣服呀?哪儿不舒服呀?是不是病啦?”我也不答话,运足气力冲向前,对准刘瑛的小白脸儿狠狠扇去,打得她面颊上立刻现出一片通红的指印。刘瑛捂着脸愣在那里,泡着泪水的大眼睛更加楚楚动人,我越看越生气,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还不快滚,小婊子,小妖精,才来几天就学会勾引汉子了,是你那个X姐姐教你的吧?你去告诉她,等我跟她算账!”刘瑛经我一骂才如梦方醒似的夺门而逃。

“安琪,你这是干什么吗?”“你倒问我,你还要糟践多少人才算完?刘瑛才多大,你就打她的主意,你简直就是个禽兽,连禽兽也不如!”“你喊什么?也不注意影响?有话好好说嘛,我也不过是哄着她玩儿,论年纪我可以当她的爸爸,你没有必要吃这个醋嘛。”“放屁!”我现在骂人就像唱歌一样顺口,“对呀,你可以当她爸爸,也可以当我爸爸,当爸爸的玩女儿,说你是衣冠禽兽一点儿都没冤枉你!”“好啦,好啦,别闹了,消消气,我跟她没有什么。”“我不管你跟她有没有什么,今天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我怀孕了。”“怀孕?怀孕你找我干什么?”他冷笑着,一屁股坐到板**翘起二郎腿,不住地颤悠,现出他十足的无赖相。

“是你的孩子,不找你找谁?”“谁知道是哪的野种?你跟那个老家伙不是也有事儿吗?”他嘿嘿地一阵**笑。

“丁怀仁,你浑蛋!你卑鄙!你不要脸!你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敢提这件事儿,我要恨你一辈子!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怀的就是你的孽种,有日子可以算出来,你休想耍赖。”丁怀仁立刻变了嘴脸,笑嘻嘻地走过来就要抱我,我急忙躲开。他假惺惺地说:“是我的好嘛,为什么要赖呢?不过,安琪呀,你想过没有,现在是非常时期,就要打仗了,挺个大肚子多不方便?这孩子咱们不能要,明天我陪你去沈阳,找一家大医院好医院把孩子拿掉,等战争结束了想要再要,你要多少都行,到时候全依着你。”“不,我就要这个孩子,我要生下他,还要把他养大,我要明明白白告诉他你是个什么货色。”丁怀仁刷地拉下脸,“越来越不像话!”他刚要发作,又立即转嗔为喜到底搂住了我,哄孩子似的说:“安琪,小乖乖,我们明天就去沈阳,先检查一下确定是否真怀孕了,如果是真的那就依着你把孩子留下。我也盼着当爸爸呢,既已怀了小宝宝就不能再生气了,要注意好好保养。”现在还猜不透他肚子里的机关,也不管他到底认不认账,反正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即使他不想当爸爸,我也要当个好妈妈,像我妈妈一样的好妈妈。

我回到住处时,见刘瑛还坐在炕沿上呜呜地哭,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乔莹先凑过来,铁青着脸说:“安琪,打狗还得看主人哪,你为啥平白无故打刘瑛?横行霸道还轮不到你。有什么了不起,你骂别人是婊子,你是什么?你是臭婊子!烂婊子!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儿破烂事儿哪?装什么假正经?还真把自个儿当成官太太一品夫人啦?”我原想息事宁人不再计较,想不到乔莹竟放刁撒泼,狗血喷头地骂人,不由得怒火中烧,跳过去就是一脚,乔莹毫无防备,连连后退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她泼妇似的双脚搓地破口大骂:“你,你敢踢我?X你妈的,我跟你拼啦!”我抬脚还要踹她,被吴静文、陶冶、严凤一帮人拉住。林婕走过去把乔莹搀起,乔莹有声无泪地干嚎起来,见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我憋不住直想笑。

“你们这样大口骂人好听吗?怎么这样不自重?老鸹落在猪身上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谁也不用说谁。说好听的,咱们是他妈的什么政工队员,说不好听的跟婊子也差不了哪去,那些臭男人仗着权势欺负咱们,咱们就别自己埋汰自己了。”“大姐,不管怎么说,安琪她不该动手打人,还骂刘瑛是小婊子,她还是个孩子——”林婕把书本一合摔到炕上,气呼呼地说:“你们张口闭口老是婊子婊子的,好听呀?谁愿意当就去当,别一条鱼腥损坏一锅汤。”“是呀,以后谁都别拿这话骂人,也不想想这不是往自己脸上抹黑吗?”严凤一生气就躲外面去。

“你们听我说,这都是误会,今早上我在大门口碰见丁处长,他说有个材料要抄写,问我谁的字写得好,也怪我多嘴,就说刘瑛的字写得又快又好,吃完早饭丁处长就把她叫过去,正巧被安琪看见就说怎么怎么了,把自己的脏水往别人身上泼,莫名其妙!”“谁莫名其妙?乔莹,一边儿眯着得了,装什么蒜?哼,抄材料还用坐在别人怀里吗?我劝你别把你这妹妹带进臭水沟里去。”“你——你——”乔莹又虚张声势地往我跟前凑。

我正要迎过去,被陶冶、吴静文强行拉住。

“都省省吧,你们这样大吵大闹不怕人家笑话?不管怎么说,咱们还都披着这张皮。行了,到此为止,各干各的去!”刘薇在队里尤其是在女队员中,说话常常比队长还管用,我一直不明白,不知道是因为在女队员中她年纪最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就有这份别人没有的威势。

跟乔莹这场“白刃战”,我虽然算不上是绝对的优胜者,却也为自己的先声夺人和不屈不挠而沾沾自喜,我再也不是那个未开口先脸红,举手投足谨小慎微,不要说骂人就连说话也不敢稍有恣肆的小女子了。我没想到压倒别人,可也不想被人压倒,今天小试锋芒就把乔莹的嚣张气焰压下去,让她再不敢冷眼相觑,也算是一大快乐。可是,我能快乐起来吗?还有多少难心事在等着我?像刘薇说的,再过几个月身子就显了,我怎么办?我算什么?我说什么?刘薇说让丁怀仁负责,他负什么责?又怎么负责?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由我一个人面对,由我一个人承担,快乐!快乐再也不会属于我!

早饭后,我去找丁怀仁,让他带我去沈阳检查身体,他推托有事离不开,答应过几天一定去。

从丁怀仁住处走出来,迎头遇上姜瑞田,他正想转身躲开被我叫住:“姜瑞田,你躲我干什么?怕我吃了你?”心里本就闷闷不乐,又见他有意躲着我,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敷衍地说:“没有呀。”“没有?那为什么一看见我扭头就走?”说话的语气就像跟人吵架。

他支吾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别编啦,把我当傻子呀?”按实际年龄,我比他小两岁,在他面前我却像个小妹妹,如今倒过来,他仿佛突然变小,在我面前少言寡语规规矩矩,非要说话不可也是多一句甚至多一个字也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