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不用害怕。”“谁害怕了啦?”我放下手枪挺起胸脯不服气地说,“我是觉得有点儿冷。”盘查结束,各小组都回到驻地大院,杨尚斌秘书先说些道辛苦的话,又对今晚上的行动赞许了一番:“今天虽然没有大的收获,但对匪特来说还是起到了震慑作用。”杨秘书说的没有大的收获,是因为何勇他们小组抓到一名匪特嫌疑分子,那人被五花大绑着,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的样子,长长的蓬乱的头发遮住半个耳朵,满脸黑胡茬子,穿着露肉的白褂子、黑裤子,赤着脚没穿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肯定是刚刚被打的。据何队长说,他不是本村人,没有任何证件,说是来串亲戚的,何队长认定他来路不清形迹可疑,很可能是潜入的敌特,那人死活不承认,所以带回交特务连继续审问。

“庸人自扰,没事儿找事儿,哼,真有匪特能让你逮住?”林婕哈欠连天地说。

“瞎折腾呗,累死啦!”李芳心也跟着抱怨。

何勇气呼呼地说:“哪这么多废话?咱们是干什么的?拿着国家的俸禄,就得给国家干事儿,就知道一天到晚发牢骚!”“你们也是,发什么牢骚嘛,咱们都是应该向何队长看齐,效忠党国鞠躬尽瘁!”陶冶挺胸腆肚学着何勇的模样。

李芳心笑得直喊岔了气:“陶冶你安的什么心呀?”“何队长这回可立了大功,一准加官进爵了!”一向不爱说笑的严凤,也破天荒地跟着起哄。

“你们这些丫头片子,太难缠!”何勇胳膊一甩扭头就走,边走边嘟囔,“哼,看谁敢娶你们,当一辈子老姑娘吧!”回到屋里已是午夜一点多,尽管又乏又困可躺在炕上就是睡不着,我给自己总结出几个失眠的原因:过度兴奋睡不着,过度忧伤睡不着,过度劳累睡不着,想事情哪怕只想一件事情也是越想越睡不着,还有就是越怕睡不着就越睡不着,除了这些可以躺下就睡的条件也不多了,所以失眠就成了我的顽症。今晚上这些失眠的因素占全了,也就注定要睁着眼睛盼天亮了!

我越来越懒,又有几天不动笔了,现在连衣服也懒得洗,天热爱出汗内衣都有味儿了,早上林婕咬着我的耳朵说:“安琪,你可别不高兴,你身上酸烘烘的,是不是没换内衣呀?”“嗯。”我脸一红,“我自己也闻到了,正准备换呢。”说完就急着拿了干净的内衣裤,钻到后园子的包米趟子里把衣服换上,又把脱下的脏衣服泡在水盆里,打算吃完早饭再洗。

早饭后何队长把大家叫到我们房里,都以为又有演出任务了,不等开会先就吵得热火朝天,都盼着这次活动在沈阳,因为很长时间没“进城”了,有人想买鞋,有要想买衣服,还有人想看电影,比较一致的想法就是痛痛快快洗个澡。

“各位,各位,都别议论了,不是演出,也跟沈阳没关系,是敝人申请上中央军官学校的事儿,已得到上峰批准,今天就要去报到。”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人人惊愕不已。

陶冶头一个拍手大叫:“何队长,行啊!真能保密,从来没听你说过,真是响水不开,开水不响。中央军校那可是委员长亲任校长,这回何队长可要飞黄腾达了!去南京陆路也不通啊,那得坐飞机去吧!”陶冶的话甜里带酸。

何勇眉开眼笑,油光的胖脸泛着红晕,“去什么南京?是中央军校沈阳分校,就在沈阳北陵。也就是充实充实,你们都知道在政工队我是个门外汉,到军校学点军事儿,也好继续在队伍里混嘛。”“既然是中央军校,总校分校无所谓,毕了业连升三级不成问题,这就叫镀金,不管是铜的还是铁的,镀了金就值钱了。我听说中央军校的毕业生都会得到委员长亲赠的‘中正剑',这回你是土地老儿放屁——气啦,何队长你得请客呀。”姜瑞田半真半假地说。

“请,一定请,不过现在不行,来不及了。再说要请也得找个像样的大馆子呀。”何勇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片抖给大家看,“这是报到通知单,刚收到的,今天必须去报到。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们去沈阳就到我那儿,一定尽心招待。”何勇又得意又兴奋,胖脸上开始出汗。

胡美丽把嘴一撇,“何队长,你别到时候就不认得咱们啦。”“放心,不认得谁也不能不认得你,你要去我一定按贵宾规格招待你。”胡美丽又一撇嘴,“省省吧,我可承受不起。”刘薇伤感地说:“老何,怎么说走就走啦?政工队一成立你就是队长,我也是那个时候进队的,转眼一年多了,有时间常回来看看,这一年多你也没少为队里操心费力。”何勇眼圈儿有些红,我还是头一回见他也动了情,他眨着小眼睛说:“谢谢你,队里的活儿还不都是大家干的,我不过是跑腿学舌张罗张罗,你抬举我啦,谢谢!”他揉了揉眼睛,“各位,我这个人没大能耐,嘴又不好,深了浅了,咸了淡了,有什么得罪大家的地方,就请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原谅吧!”“何队长,说真的,其实你这个人不坏,就是——”陶冶嘻嘻哈哈地把余下的话就着唾沫咽了。

不知道是他没听清还是不介意,也嘻嘻哈哈地遮过去:“就到这吧,我得走了,莫干事还在外面等着呢,以后少不了见面的机会。队副今晚上就能回来,请大家多支持他的工作。”何勇边说边往外走。

我猜他是顾虑有谁会说出让他难堪的话,才急急忙忙地结束了这个简短的告别会。

政工处的吉普车就停在大门口,我看见莫干事已经坐在车里,何勇笑着跟大家一一握手,不过他的笑已不像刚才那样自然,他一眼看见我,特意拉我到一边去。

“安琪,多保重,很多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你要恨我,就在背地里多骂我几声。要分别了,也不想瞒你,我的确很喜欢你,从你来队的那一刻起,你别误会,是那种欣赏佩服的喜欢,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当然我也不配有非分之想,这些话本可以不说的,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再见吧,多保重。”他跟我紧紧握手,握得我手指发疼。

何勇跑到姜瑞田身边,握住他的手,“老弟,再见啦,我知道你讨厌我,对不?说真话,我也不喜欢你,因为你老是挑刺儿,老是跟我较劲,我就不舒服,不过我不恨你,咱们在一起也一年多了,彼此还算见性,所以我得劝你几句,凡事要留有余地,别太张狂了,弦绷得太紧就容易断。老弟,你还年轻!”“老何,你不是队长了,我也叫你一声老何,我知道你有个毛病,就是不喜欢别人直呼你名字,连叫你老何你也不喜欢,你太把官称当回事儿,所以你就喜欢别人叫你‘何队长'。现在你不是队长了,我才斗胆叫你一声老何。既然咱们都有啥说啥,我也回赠你几句,别太圆滑了,圆滑离狡猾也就一步之遥,做事总是要分清是非曲直,不能为了迎合什么,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就连做人的原则也不顾。比如对于志强,又比如对安琪,怎么回事儿你心知肚明,就不用我说白了。”“我对于志强怎么啦?对安琪又怎么啦?我一直是爱护他们的,我爱护政工队的每一个人。”“这还用我挑明了吗?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姜瑞田,你——”何勇脖筋暴跳嘴角哆嗦。

刘薇急忙过去劝解:“这又是为什么哪?从长春吵到沈阳,临了还要吵,怎么就吵不够呢?退一步让一句就吃大亏啦?有什么大不了的?非得争个高低输赢不可?姜瑞田,今儿个是你的不对,要吵也得分个时候吧。老何,你也消消气,赶快上车吧。”何勇垂头丧气地钻进汽车,他刚要跟大家招手,车突然加速一转弯直奔村外开去,车后扬起一阵烟尘。

刘薇走近决姜瑞田,他还怔怔地望着远去的汽车,一脸的惆怅和无奈。

“何苦呢,都是从长春过来的,干啥临了非得闹个不欢而散?老何是有很多毛病,可人有脸树有皮,当着这么多人让他下不来台,谁也受不了啊。”“其实,我也挺后悔,没必要跟他争,也争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我也不认为何勇一定有多坏,不过他干的那些事儿确实叫人讨厌,叫人受不了。”姜瑞田冷冷地撂下刘薇一个人走了。

刘薇气得朝姜瑞田喊:“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简直不可理喻。”何队长走了,吹胡子瞪眼睛的凶相,咧着大嘴色眯眯的怪相,都在眼前消失了,这些都是曾让我反感讨厌,现在他走了,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相反却感到莫名的失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复杂情感,爱是一种情感,怨也是一种情感,两种情感同样值得留恋和珍惜。

晚饭后,张绍德接到命令从潘建台卡哨撤回来,向大家宣布丁怀仁的任命,由他暂时代理政工队队长。之后我们就围坐在炕上,饶有兴致地听张代队长讲述卡哨上发生的一件件趣闻。

有两件事虽然太丢堂堂****的脸,还是值得记上一笔。

头一件是卡哨的一个士兵,吃晚饭喝了点儿酒,半夜出外解手。老乡间的茅房在房山,他嫌脏就想走得远一点儿,不想一却踩空掉进壕沟里,他醉醺醺晕乎乎,一爬出来就迷失了方向,越走越不对劲,竟稀里糊涂走进友军防地。正好一队巡逻兵经过,天黑地暗伸手不见五指,问他口令又答不出,吓得赶紧举手大呼“八爷饶命”,他把对方当成了****,友军的巡逻兵恰好相反,说他是****探子,把他绑到连部先就痛打一顿,直到他说出部队番号和军师长的姓名,又说明自己是XX师特务连派到潘建台卡哨执行任务的才停止拷问。天亮后卡哨发现有人失踪正不知所措,一辆吉普车开来,是友军派人把“失踪”的士兵送回。送人的班长一再道歉,再看这位被怀疑的“赤特”,虽然不见有伤,看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和撕破的衣服,就能想到他一定被狠狠“收拾”过。

第二件事更加丢人现眼。卡哨南面有个水泡子,每到黄昏时分,大姑娘小媳妇就要去洗澡。所谓洗澡都还穿着贴身小褂短裤,卡哨的一个士兵常猫在树丛里偷看,结果被发现,老乡们先准备好绳子棍棒埋伏在那里,等到他再去时一哄而上,捆猪似的把他捆到大庙前,一顿棍棒打得他嗷嗷乱叫。他大喊:“我是****!我是卡哨的****!”老乡人人装傻,还说:“你敢冒充****?往死里打!”“咱们****能干这缺德事儿吗?就冲你冒充****就得狠狠地打!”那个士兵一面求饶一面叫:“我真是****,快放开我,不信你们去找卡哨的张队长呀。”队副——如今是代理队长张绍德说:“老乡来找我,我只得硬着头皮承认,这个小子已经被送回特务连。从那以后我遇见成堆儿的女人就赶快绕着走,实在躲不开就得眼看着她们叽叽喳喳比比划划地朝你笑,真是丢死人!”说到这,张队长先憋不住笑红了脸,我们也都跟着笑得直不起腰。

躺在炕上想了一天的事情,真是百感交集,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