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突然阴沉下的脸,让我心头一跳,蓦地下沉。我聚不起胆量问他什么事,像做错事的孩子一遍遍翻滚着手指。

张宝宝刀始终在我脖子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我打量,“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抬头看他。

张宝沉默了半晌,道:“既然你答应大哥入墓,就得入,现在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张宝怔了一下,向前走去,同时有阴沉的声音传来,“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但如果你想让那位姑娘活下来,却又不是坏事。”

我感觉他说了跟什么也没说没有区别,我不太能听懂他的意思,舌头打了半天结也没吱唔出什么,只好跟着他向帐篷深处走去。沿途所见士卒无不对张宝躬身行礼,掀开帐篷的牛皮,张宝当先跨了进去,随后下落兜头蒙在了我脸上。一刹那我感到沉重,而这种压力却非牛皮本身,而是里面光怪陆离的物事。

我是按捺了好久,才压住怦怦跳动的心脏,但发麻的头皮却无论如何也退不下来,屋子中央荒诞地种着一颗刺槐,一米多高,细嫩的枝条无风却摇摆不定,穹顶的开口处有惨淡的月光泄进,仿佛有无数鬼怪在这深夜悄悄地接近。

我每向里走一步,耳朵便传来呜呜的低哭声,还连着一些作法的古代咒语声,更让我胆战心惊的是还有惟妙惟肖的铃声在风中一声声轻微地回**。我想立刻转身狂奔出去,张宝的话却在耳边回**:“你若出去,伊人红瑾立斩。”

一张香案将整个帐篷隔着两半,因此也显得狭小,上面摆放了祭祀用的生畜,夺目的鲜血在青色的瓷碗中冒着腾腾的热气,破旧的不堪的地面上丢放着一只刚刚死去不多时公鸡。

我勉强笑着说,“这是干吗呢?”

“祭祀。”

“祭祀?”我茫然地抬起头,“组织里有什么重大活动?”

张宝没有说话,只从香案取了几根炉香,用火引上,在袅袅青烟中,高举过顶,向着香案正对面的巨画恭敬地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咒语。一系列做完,他回过头,伸出手在我脖子里摸索半天,然后又摸了摸我的脑袋,道:“千古不遇的板圆形脑袋,难求啊!”

我愕然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在讽刺我的脑袋发育有问题,还是另有所指。同时想到煮酒,难道张宝也要让我拜师学艺?

“割腕吧!”张宝无意地将紧握其手的宝刀丢在桌上,与宝刀在一起的还有数柄削铁如泥的刀,但很难与他手里那柄相提并论。

割腕?虽然猜测到有不祥之事降临,但没想到这么不祥,我哆嗦着说:“咱们也算相识一场,地工将军威名远播……”

“割腕。”张宝打断我的连串马屁,断然道。

威逼之下,我颤巍巍地捏起宝刀,一种极是奇怪的感觉刷地布满全身,忽然觉得这把刀即使砍在我脖子上也不能将我致命,这很奇怪,甚至让我有些莫名的兴奋。就像伤心人突然得到伊人的投怀送抱,一刹那忘记了一切恩怨情仇。

但,我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把刀被张氏兄弟看得无比重要,极是小心地在手腕上划了一下,还忐忑地怕张宝怒发冲冠,谁知他安如磐石的神情却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我赶紧说:“我只是试探它锋不锋利,马上第二刀就会下去的。”

“停。”张宝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让你割腕并不是要你性命,你看。”他伸出手指着锋利的刀身,我仔细地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端倪,问他怎么了。

“这把刀向来是杀人不沾血,而你的血却完全覆于其上。”

他这么一说,我才留意到,果然我的几滴血像露水依在花卉上,娇艳欲滴。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血型不同?”我问张宝。张宝狠狠地敲了我一下脑袋,佯装怒道:“什么血型不同,这是刀在寻找主人。”

我差点笑出来,强忍着,一脸严肃,道:“可、这怎么让我相信呢?”

张宝有些急了,“这把刀碰过无数人的鲜血,但没有一个能染沾其分毫。”

“张将军也不能吗?”

张宝立刻捋起袖子,指着一块发炎的伤痕说:“昨天晚上刚试过,没有用。”

我是一个聪明的人,在张宝说出“刀找主人”的话,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命运遇到了转折点,但还不能露出欣喜若狂的张狂,越在这个时候越得保持四平八稳之势,道:“天公将军……”

张宝忽然苦叹了一声,道:“别说了,大哥为证明自己就是这把刀的主人,整天都会自割几刀,都快割成一条一条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抬起手,然后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不小心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声,招惹是非,“张梁将军也不行?”

张宝皱眉思考,道:“因三弟性格粗暴,倒是没有让他试过。”

我心里一声冷笑,觉得这是一个报复张梁打我耳光的最好时机,虽不能仇者快,但起码可以安慰一下,道:“二将军,还是试一下的好,宝刀终究是张家之物,你硬要给我我也不好意思。”张宝看了看我,不冷不热道:“你挺聪明的吗,一下就猜出此刀乃南华老仙传下来的。”

我暗骂自己一冲动就忘记思考身前后事,解释道:“不是的,我是看张将军对此刀极为在意,不舍他人染指呐。”说着一阵感慨,像什么杨抗挺虽年轻不懂事,但天生洒脱,早已看破风尘,早有归隐之心等等。

“传张梁。”

在门外士卒奔走相告之时,我小心地问张宝,“这么急着将我唤来,到底是什么大事?”我心中担忧的是,他说对我不是好事,但对小瑾却不是坏事,这个疑问不敝亮开了,即便我处在“因刀即将重要”的角色,也深感不安。

“明日清晨,你入墓。”

“明日?”我瞪大眼睛,“是不是太快了?”

张宝向我翻了一下眼睛,“你怕?”

“怕倒是不怕。”我极不情愿,虽然盗墓是年轻人致富的首选,但在东汉末年……致富有个屁用,幸好我懂得察言阅色,“就算怕,为了张将军大业,杨抗挺万死不辞。”

张宝叹道:“抗挺的心我领了,但古墓凶险万分,又有煮酒坐阵,不容易呐。可谓九死一生。不是我长他人威风,即便是我亲临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我差点告诉他煮酒就是我师父,但关键时刻我觉得因以此凶险证明我更为他卖命,便说:“哪可不可以不进?”只等张宝说“让我想想”,然后我摆出勇者无敌的样子铿锵地说“张将军不用想了,刀山火海走一遭,才是男儿所为”。

可惜人生总有不如意,一声半死不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阴恻恻地响起,轻飘飘的感觉,“你没有选择,因为我从不会让人选择。”

张角病怏怏的苍白脸孔从巨画后的白色帐幔探出,嘴角微微勾勒,张扬着邪气与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