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金国的最高统治集团很难让人称道,但这样就能说女真人完全不懂得春秋大义吗?我想只要青史中留下了完颜陈和尚这一个名字,女真人就足以说不。完颜陈和尚,汉名彝,字良佐,生于绍熙三年(金章宗明昌三年,1192年)。其父完颜乞哥在开禧北伐时任同知阶州军事,宋军攻克阶州时战殁。陈和尚20岁时蒙古军攻占丰州(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将其掠走,由于知书达理深受蒙古大帅喜爱,在帐下驱使。年余后陈和尚及其兄完颜斜烈以回家探母为由逃回开封,金宣宗查明斜烈有世袭猛安谋克,授为都统,将陈和尚留在身边使用。陈和尚酷爱读书,从太原名士王渥学书,熟读经史,具有进士同等学力。后来陈和尚曾一度因为一起断案纠纷被捕下狱,在狱中18个月,一直手不释卷,学问又有精进。不久完颜斜烈卒,金哀宗特赦陈和尚,任命为紫微军统制,走上军旅生涯。宝庆三年(金哀宗正大四年,1227年),陈和尚任忠孝军提控。这个忠孝军其实并不忠孝,是由回纥、羌、浑、蒙古等各族难民以及一些汉、契丹逃犯组成的一支杂牌军,情况非常复杂,扔给了陈和尚带领。

但陈和尚治理有方,让这些杂痞俯首听命,又晓以大义,成为一支真正的忠孝军,所过州县秋毫无犯,而且每战都尽忠死斗,堪称金国历史上的一个奇迹。绍定元年(金正大五年,1228年),蒙古进攻大昌原(今甘肃宁县),金军主帅平章政事完颜合达问谁去迎战,陈和尚主动请缨。蒙军主将是成吉思汗帐下“四杰”之一的赤老温,兵力约有八千骑,陈和尚仅率忠孝军四百骑出战。战前陈和尚沐浴更衣,抱定必死之心,“擐甲上马不反顾”。忠孝军将士无不用命,竟大破蒙军。大昌原之战是蒙古建国以来金军首次获胜,极大的振奋了士气,陈和尚晋升定远大将军、平凉府判官、世袭谋克,一日名动天下。绍定三年,蒙古真定万户史天泽率大军进围卫州(今河南汲县),陈和尚率忠孝军疾驰赴援,又胜蒙军,卫州解围。次年,成吉思汗帐下的速不台进攻陕西,兵至潼关。陈和尚又率忠孝军赴援,取得大捷,一直追击至倒回谷(今陕西蓝田)。尽管这几场大捷在元人所编《金史》上都竭力隐讳,但这寥寥数语,也足可见这位最后的女真名将那叱咤沙场的飒爽英姿。

带兵仅四年时间,陈和尚三度大破蒙军,累官至御侮中郎将,他的忠孝军也成为金军当时最能倚靠的长城。当然金国的颓势已不是一个陈和尚可以挽回的。绍定五年(金哀宗开兴元年,1232年),蒙古分三路南侵,窝阔台汗亲率中路军攻河中府,拖雷率西路军攻陕西,叔斡惕赤斤率东路军攻山东。四王子拖雷充分发挥蒙古骑兵转战千里的超强机动能力,率三万大军绕开潼关,向南宋借道从西面进攻开封。金国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平章政事完颜合达、枢密副使移剌蒲阿率15万大军前往阻截。这支军队集中了金国最后的全部精锐,其中包括已升任中军统领的陈和尚及其下属由夹谷爱答率领的忠孝军,两军在钧州(今河南禹州)西北三峰山相遇。蒙军兵少,但拖雷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用起了游牧民族的惯用战术:游击骚扰。严格地说女真也是游牧民族,但现在被人还施彼身,金军又完全没有宋初禁军以步制骑的强大野战能力,只能被蒙军玩弄于股掌之间。金军一进攻,蒙古轻骑立即逃遁,一扎营又立即来骚扰,十余万金军连续三天不能休息,甚至很多部队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异常疲惫。

三天后15万金军被三万蒙军逼入三峰山中,时值正月,天降大雪,金军身披铁甲,僵立在风雪中,饥寒交迫。蒙军在四周烤火煮肉,轮番袭扰,金军几欲崩溃。而窝阔台汗攻克河中府,与太师国王塔思率兵疾驰而来,将三峰山围困。就在金军士卒们已经彻底绝望之际,拖雷突然让出一条通道,金兵争相逃跑,蒙军伏兵四起,杀戮金兵以万计,移剌蒲阿被擒杀。金军十余万溃兵绝大多数被恒山公武仙收拢后向东逃去,合达、杨沃衍、陈和尚等率数百残兵逃入钧州城内,继续坚守,但怎奈蒙军势大,孤城很快被攻破。陈和尚继续率兵巷战,不久合达、杨沃衍以及士卒全部战殁。

陈和尚知不可免,从容来到蒙军主将(可能是拖雷)面前,坦然道:“我是忠孝军总领完颜陈和尚,大昌原之胜者我也,卫州之胜亦我也,倒回谷之胜亦我也。我若死于乱军中,人们将说我负国,今日明白死,天下就知道我了。”蒙将想劝降他,陈和尚当然不从,蒙军使出了非常残忍的酷刑,依次斫断陈和尚全身筋脉,又将他从口到耳的肌肤一点点撕开!陈和尚满脸满身鲜血狂喷,已不能言语,犹大呼不降,直至力竭而死。以残忍着称的蒙将也深为感动,酹酒送行,祝曰:“好男子,他日再生,当令我得之。”陈和尚殁年40岁,赠镇南军节度使,立褒忠庙,勒石纪其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