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北北,北北,你跑慢点,当心摔了!”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碧空如洗、长堤如茵,处处一片百花怒放的热闹景象。我和容赛坐在草地上聊天,北北迈着小短腿欢快的追着花丛中的蜂儿蝶儿,玲儿紧张的跟在北北身后,圈着手臂想将他护着,生怕他摔着碰着,嘴里不停的大呼小叫。

“好了,玲儿,你也过来坐坐,这地方地势平坦,北北是男孩子,摔着点碰着点也没太紧要,让他多活动活动,你过来休息。”我笑着逗弄怀里的小天使青儿,看玲儿累得那样,招呼玲儿也过来坐,软软的皮垫铺在地上,周围是青草的芬芳,果然,出来走走是对了。

玲儿停下脚步,弯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往众人这边走,嘴里还在抱怨,“小姐,你也不管管,北北就只听您的——他那么小,万一真摔着哪儿咋办?就算不摔着,被蜂儿蛰了咋办?”

我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什么叫他只听我的?平日里叫你们不要太惯着他,你们哪个听了?一个个不把他宠上天不罢休的架势,北北是个男孩子耶,男孩子就是要粗养,你看看他,小小年纪,别的没发现,骄娇二气倒是十足,但凡你们哪一个把我的话听进去一丁点,也不必我这个做娘的这样唱黑脸拘着他了。”

玲儿缩缩头,嘴里却不服气,仍在嘟嚷,一旁的容赛好脾气的劝道:“妹妹,玲儿也是疼北北的心,哪里有错的,说起来也怪不得旁人,谁教你把北北生的这样好?真格不是我要恭维妹妹,姐姐我痴长了二十多岁,从未见过像北北这样灵醒的孩子,又聪明,就连太学里的先生在内,哪一个不夸他?”

蹲在容赛身后收拾饮水吃食的庆喜也道:“就是就是,每次北北去宫里,每个人都抢着抱他,就连太后都说,一个北北就把阖宫里所有的孩子都比下去了,宇文夫人,您可舍不得让北北摔着,得多少人心疼哟!”说罢还看着一旁忙碌的胡侠歌,等着他出声帮助自己,胡侠歌只淡淡一笑没有接话,气得庆喜直跺脚。

我面上淡淡,心里却是十分骄傲的,自个的儿子当然自个知道,“谁说的,咱们青儿公主就不会,青儿比哥哥漂亮多了,对不对呀?”我抱起容赛怀里的青儿,青儿是麦子恩和容赛的女儿,跟辰儿同一年,两人一个年头一个年尾,生得是粉雕玉琢,十分讨喜。

一转眼,我与玲儿在南越已生活了三年多,这三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辰儿出生,初为人母的我整日忙忙乱乱的,辰儿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很瘦小,体质也不好,经常的发烧拉肚子,小小的他也不会说,只是皱着小脸不停的哭,他哭,我也跟着哭。他熟睡时我也担心,不时的将手指伸了他小小的鼻孔下探呼吸,我怕,怕我一个不小心他就……,半夜里时常惊醒,惊醒了就抱着他坐到天亮,若不是有景逸这个神医在旁,我都不敢想象我们母子俩如今还在不在世上。

辰儿出生的第二年,老南越王去世了,虽然老南越王在世时已封了麦子恩做世子,但麦子恩的其他几位兄弟也不是好相与的,当时甘州城内一片腥风血雨,各种争斗镇压层出不穷,直到半年后麦子恩力压众人登上王位才慢慢的平息。

也是在那一年,景逸买下了一个四进三层的小高楼经营酒楼,买下了才说自己不擅经营,加之许多人慕名到甘州请他治病,他时常的要离开一段时间,遂千般说服我帮他经营,我受他照顾良多,加之辰儿已岁半,玲儿和府内的妈妈丫头将他照顾得很好,我带着玲儿辰儿一起在南越生活,各项开支不在少数,总不能一直寄人篱下,多重考虑之下就应下了。

所幸有之前在洛阳做酒楼的经验,酒楼开张很顺利,毕竟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我见得多,做生意也活络,加之麦子恩明里暗里的协助,酒楼初一经营生意便很好,到今年年初已开了第四间分店,现在南越贵族皆以在广悦楼宴请为荣,京中百姓也喜欢广悦楼的悦酒,广悦楼风头大盛,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丝毫不夸张。加上后来陆续开的几家脂粉铺、南北行、成衣铺等,如今挂在我名下的产业不在少数,俨然已快成为南越第一皇商。

“啊,北北小心!”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回忆,慌忙抬眼时玲儿已冲了出去,远远的看见北北揪着树枝吊在那里,我的心都揪起来,急忙跟着站起来跑。

未等玲儿跑到,一个藏青色的身影飞掠过去,堪堪接下北北往下坠的身体,小家伙丝毫不觉得害怕,咯咯咯的笑个不停,“真好玩,真好玩,舅舅,再来一次!”敢情把别人吓得要死他自个儿还觉得好玩了。

麦子恩不以为忤,大笑着抱着他猛亲,又旋了几个圈才抱着他往众人这边过来,玲儿上前接过北北,心疼的上上下下检查哪里有没有伤着磕着,嘴里还在碎碎念。

“王上。”容赛笑着行礼,将怀里的女儿递给夫君,麦子恩接过来,笑着逗弄怀里的女儿说话,可惜麦青儿并不买账,打了个秀气的呵欠就趴在父王肩头直接睡觉。

庆喜接过公主安置她睡觉,麦子恩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随手捡了个小石子儿用力的扔到堤下的长河里,溅起一圈一圈的春水涟漪,道:“还是外头风景好,有时间多出来走走逛逛,才不辜负这大好韶华。”

我盯着玲儿,见她上下检查了一遍北北的小胳膊小腿后并无反应,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啊,亏得王后娘娘带着我们出来,不然我们哪里看得到这么好的风景,”

容赛爽朗笑道:“我可比不得你们,一个埋首国事,一个扎在钱堆里出不来,甘州城里城外好吃好玩的我才是最在行,就这个十里长堤,小时候我跟哥哥们常来玩,再多的烦心事都丢到水里流走了。”说罢几人哈哈大笑,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麦子恩看了北北一眼,转头低声道:“天昊的承启皇帝驾崩了。”见我瞪着眼没有说话,又道:“朝臣联名请临王爷即位。”

初来南越的时候,我每日里都盼着景逸能带回有关思聿的消息,后来景逸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思聿于承启十一年正月的头一天发檄文告天下,诏示承启皇帝即位来的二十宗罪,并于当日在衡水南吹响清军号,召集天下有志之士讨伐无孝无义无父无兄无德无能无治无为的承启皇帝,战火迅速从衡水蔓延至天昊全国,一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得到消息时我刚产下辰儿,不顾身体虚弱就要带着辰儿去寻他,只因辰儿体弱多病再三难以成行,再到后来,战火在各地点燃,皇帝派兵各地围剿,事情已大到难以控制,南越大地亦是多事之秋,景逸与麦子恩自顾不暇,我不好意思闹着他们带我去寻思聿,一拖再拖之下就到了今日的局面。

去年冬月,景逸接到慈丈大师的传信前往蓬莱,回来时告诉我大师让他去蓬莱是去给故人送行,同时带回来一个消息,帝王星转暗,天昊的皇帝染了重病,只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我心绪转了很久,若是承启帝驾崩,他身后几个孩子尚小,最大的皇子今年也不过八九岁,而承启皇帝最亲最近势力在这场耗时日久的战争中已分崩离析,那么综合考虑之下,最有可能登顶的就是思聿。

当初景逸为了顺利的带我离开,制造了我已死在那场大火的假象,所以思聿他心里一直是以为我已死了的,这样也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思聿大概已经忘了我开始他新的生活,而宫中生活非我所欲,即便是我不考虑自己,为了给辰儿一个安宁阳光的成长环境,我也不会让他在那个阴暗复杂的皇宫生活,与其两人见面后痛苦压抑,倒不如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如此他也能安心的经营国事,相信以他的能力,定能将这几年欠下百姓的血债偿还。

“你还想回去找他吗?”

我摇摇头,轻笑一声:“不了,省到吓到人。”

麦子恩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人,一身淡绿色的夹纱衣衫衬得有如偶落凡尘的仙子,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她已是一个三岁孩子的母亲,她分明还是十五六岁自己初见她时的模样。

这样一个让他深深倾慕的女人,命运却三番两次的让他错过——初见时他重伤,她逃亡;再见时他欣喜,她却不识他,他欲寻她告知衷情,她却已是临王府的主母;在勋西乡间碰到她时,她独自一人晕倒在客店门前,他以为是上天垂怜,可她心里已有了其他人扎根,他只能留下一个护卫给她护得她的安全;为了断下这一股绮念,也为了与身俱来的责任,他娶亲了,她却意外离开了心里的那个人,来到他的身边。

“为什么?你一直想要回到他身边,现在一切已然平息,那个位子不作他想,你将是整个天朝最为尊贵的女人。”麦子恩有些疑惑,虽然她的拒绝隐隐让他欣喜,但她分明从不曾将那人从心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