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千寻,五度言情

两军交战

苗军如期而至,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终是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华灯初上,星光满天,月舞西墙,映得城墙上一抹白影如梦似幻。

雪白的长靴,雪白的长袍,以腰带约束出曼妙纤姿,细巧的绣线在袖口襟边织出精致的五爪红枫,一飘一**间,宛若便要坠落下来似的。

白色腰带,缀饰着几枚火红枫叶,一支珊瑚长笛柔顺地自腰畔垂下。

明月皎皎,白影临风凝立城墙上,肌肤白腻胜雪,眉淡如烟,眸若秋水,瞳珠淡蓝,胜似海水之清澈透明,如月银丝飞扬,衣袂翻飞如浪,恰似仙子飘飘欲飞,只是脸罩清霜,双眉轻蹙,微带寒气,让人平生仰慕之心。

一日之内,战火蔓延了整个巫州,各处关卡烽火连天,两军交战,不可开交。

昨日夜间,苗军行军沅江峡谷之中时,唐军借着天险设伏,以火箭从上方攻击战船,多半被船上机关挡下,苗军不免损兵折将,大势却并未削减。

苗军兵分七路,抵达巫州各处,试图各个突破,于辰时左右开战。

这场战役之中,苗军八万,唐军十万,目前看来却是旗鼓相当,据情报获悉,各方援军已在路上,先到的一方便能立占上风,扭转形势。

我兀自心惊不已,在大唐聚集如此多的苗军,足可见寒逸的才智非凡。

而这次反唐的苗军,定远不止黔中道及附近一带,南诏国亦难辞其咎,虽然王朝毫无动静,但至少有一半周边部落参与了此事。

角声狼烟连天起,烽火千里又征战,谁掀起似落雪的狂沙。

如墨夜色染白衣,七重连营祭风火,八荒旌旗折,为谁轻抛生死离殇。

正当忧思无限之时,冥冥之中,背后隐约传来沉重踏地的脚步声,熟悉的松枝冷香之中,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身后戛然而止!

我回眸,银发丝丝滑过肩头,淡淡莞尔,“你回来了,辛苦了。”

冷流云不复素日的轻袍,竟是一身白袍银甲,银靴飒踏,长发以银色牵星箍束于头顶,仍是不羁飞扬着,那舍我其谁的气概,依然如故。

然而斑驳嫣红的血迹,纵横染遍了他全身,见之骇目振心!

他凝着我,丰神玉朗依旧,“西南要塞守住了,苗军已撤退。”

由武林盟主带领群豪抵抗,对手又非寒逸,怎会守不住小小一处关卡?

然而一处已结束,还有另六处关卡仍在战争之中,战况未知。

我取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抬手,轻手为他拭净白璧面容之上的点点血污,心有戚戚,“对不起,让你无辜卷入了朝廷战争中。”

额发阴影中,他冷冽的目光倾注在我脸上,不见半分悔意,“若是我不去,去的便是你,我不想让你去,不想看到你那样勉强自己。”

“今天你不该阻止我的,我不畏刀光剑影,战场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根本不想杀人,而在战场上,不可能不杀人!我只希望,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你的身边,还有我。到如今看来,你的坚强,是我已经陌生的风景了,我也不想落后你太多。”

愕然,转而哑然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呢。”

一只温润修美的手,轻捧起我的脸庞,他凝眸,冰魄似的眼瞳映衬着点点月华,如同一场华丽的轮回,“如果能让你不那么累,就算赴汤蹈火,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我愿意用我的每一滴血,来换你的一点快乐……”

我浅浅摇首,回身顾盼城外江山如画,心思断愁肠,“你太傻了……”

“尽管你不愿承认,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曾真真切切得到过你,那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奢侈了,足够我用一生来偿还。”

二人并立城墙上,这份似水的静谧,却被一天外来物,瞬间击得粉碎!

我蓦然抬首,只见苍茫夜色之中,一只泛着白光的纸鹤自九霄云外飞来,我茫然伸出右手,纸鹤竟在触及我指尖的刹那,骤地化作一团白气。

那团白气似是受心神所引,分出一缕进入到体内,潜入心神深处,余下大部分翻涌不定,倏忽化作一行缥缈白字,于面前徐徐铺展开来——

“师姐救我!”

这寥寥数字轻描淡写,却犹若晴天霹雳横空而来,霎时惊得我魂飞魄散!

冷流云月下回望,满色迷茫,“发生什么事了?”

我颦眉蹙頞,掩不住的心急火燎,“我的师妹,流萤遇到危险了!”

“这里的战争还没结束,你该如何?”

我无暇多想,即刻以魂铃召来朱雀,自城墙上纵身而起,纯白衣袂翻飞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朱雀背上,于九天之上回首,正对冷流云满面愕然。

“我恐怕等不到战争的结果了,流萤是我如今最重要的人,而且她是因我才遇险,我必须要去救她,这场战斗,就交给你和尹筠了!”

不顾他欲言又止,我凭虚御风而去,转瞬融入浩瀚夜穹之中。

五彩霞光之中,朱雀呼啸着划破夜空,瞬息万里,直向凤凰城而去。

方才纸鹤将流萤的残念传达于我,我从中得知了来龙去脉,乃是流萤为寻尸蛊炼魂的配方,潜入巫祝房间而被发现,情急之下,便以巫术传递消息。

如此看来,流萤便是落入了巫祝手中,生死未卜。

月谷一如既往地宁谧,三座石峰品字形排列,高耸入云,东西两峰光芒万丈,不仅是北斗七星阵法之源,亦分别是巫祝与凤凰城主居所之所在。

月谷四季如春,在这炎炎夏夜,竟不觉半分燥意。

我凭借流萤曾给我的地图,悄悄潜入谷中,乘着凌云天车来往山涧间,又沿绝壁攀援而上,千辛万苦,终至东峰顶端,一座楼院傲立天地之间。

东峰顶端竟是出奇地宽阔,方圆数百丈,遍布亭台楼阁,材质并不华丽辉煌,设计构造却是精妙绝伦,然而此处除却建筑,却殊无花木池水。

峰顶中心伫立着一座恢弘的宝塔,为最高之处,塔分上下五层,每层十二飞檐,正上空悬着一个金色法阵,飞旋不息,光芒笼罩整个月谷。

东峰半山腰处,有数帘瀑布千丈泻下,万壑争流,美不胜收。

由峰顶纵目远眺,整个月谷尽收眼底,繁花似锦,山清水秀,犹若世外桃源。

而与东峰遥遥相对的西峰,其上布局与此同符合契。

我避过巡夜武士,在千重楼阁间蹑足潜踪而行,一座座地搜寻,仍然一无所获,不由心中越发焦忧,却在宝塔北侧的矮楼中,寻到了流萤的身影。

此楼为巫祝居所,风格秀雅,仅分两层,堂中垂一袭竹帘,乃是南荒滴血竹制成,竹帘上隐约的花纹实际上是一个五行遁阵,玄妙无穷。

而我一直苦苦寻觅的流萤,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双目紧闭。

我惊惶之下,连忙探过她的鼻息,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她呼吸平稳,面色安详,然而无论如何叫唤,仍是昏迷不醒,脉象毫无异样,显非普通蛊毒,应是一种高超的巫术所致,一时半刻也无从知晓。

由于时间紧迫,不容我多想,遂一把背起**的少女,正欲离开后细诊,却在转身的瞬间,伴随着乍起的清脆玉碎声,硬生生怔在当场!

门口处,幽然立着一抹绰约纤影,清冷的月光,由檐下照入,晕染出淡黄的绫裳,姣美的淡漠素颜,在摇曳的荧烛中,覆上了一层窒息般的惊愕!

她的脚边,清水夹杂着茶叶玉盏的碎屑,散落了一地。

敛眸收神,我挑眉淡然一笑,“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林飘飞?”汝鄢婵敛起惊色,秀眉凝出几分警惕,“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巫祝除红裳之外的另一名护法,就是你把。”

传言巫祝有两名护法,皆为女子,而汝鄢婵既能自由出入巫祝的居所,定是深得巫祝信任之人,除了他的护法,别无他人。

“是又如何?”

“我想知道,身为唐门人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帮巫祝做坏事?”

“关你何事?”她回以冷言冷语,目视我背上的流萤,袖中素手暗自握住几枚毒蒺藜,清淡的五官,呈现一种如临大敌的戒备,“放下那个少女!”

“不好意思,我一定要带她走,谁也不能阻止我。”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蓦地,十枚毒蒺藜脱手飞出,势如破竹,疾袭而至!

我左手护住流萤,随手向桌上一块沉香木镇纸拍去,镇纸陡然化作片片木屑,犹如利箭般激射出去,堪堪撞落毒蒺藜,落地亦是铮铮有声。

楼内转瞬风生水起,力量交涌间,一边的书架处在将倒未倒的边缘,看似下一刻就要轰然倒地,可它偏就凝在半空,不肯倒下去,两本书已然飞出了架外,却又诡异地悬浮空中,飘来**去,瞧不出丝毫即将摔落在地的意思。

打斗惊动了外面之人,黑暗中隐有细碎步声蔓延而来,我情急之下,一掌逼退汝鄢婵,翻窗而出,掠过接踵而至的围追堵截,瞬闪至峰顶边缘,在众人惊异目色中,倏然纵下千丈高峰,七彩蝶翼在夜空中绚丽绽放,飞天而去。

离魂巫术

我带着流萤回到巫州府邸,召见了数名术士,逐一为流萤诊断。

此时战事紧张,尹筠在前线运筹帷幄,忙得不可开交,府邸已见不着人影。

一夜下来,直至晨曦初露,术士皆散,仍是毫无头绪,七灵蝶亦束手无策,众人面色凝重,李莲忆更是急出了满面珠泪,为好友的安危而担忧。

我只觉一切都在瞬间倾塌,心中悲愤难耐,恨不能代为受苦。

银牙暗咬之下,我抱起流萤,转身便向屋外而去,却闻身后冷音入耳——

“你去哪里?”

“去找我师父,他应该知道怎么回事。”

我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然而刚行至府门边,便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一人,登时眼冒金星,却在抬首顾盼的刹那,冷不防映入一副熟悉的俊靥。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登时呐呐不能自语,“二……二哥?!”

眼前之人着月白长衫,面如冠玉,冠带飘举,正揉着被我撞痛的鼻子,漫不经心地抱怨道,“我说你急着投胎去呢?都快把我鼻子撞掉了!”

他身畔立着一绿衫少女,青丝如瀑垂泻,两小股麻花辫在两鬓弯成一圈,系以绿色绫带,绒花浅饰,配着弯弯柳眉,丹凤双眼,越见俏丽可人。

青霜儿惊得花容失色,“林……林姐姐,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淡淡摇头,直视懊恼不已的白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暖融融的晨曦之中,白修笑靥明朗恣意而洒脱,眸色流转间,一片耐人寻味的深意,“掌门算到你有困难,让我过来帮你,够意思吧!”

我瞬时旷若发蒙,忙不迭将流萤递上,急切催促,“来得正好,帮我救救她。”

“我们进屋再说。”

馨雅的居室之中,鸦雀无声,日光由窗外淡淡映入,化不去这满室凝重,巴掌大小的白色玛瑙香炉,玲珑剔透,炉中紫色粉末,在床头静燃。

紫烟潆洄之中,隐约映出**少女清美的轮廓,如旧轻巧的紫色苗衫,长发柔柔铺泻,泛着水碧的梦幻光泽,容颜恍如一副秀美画卷刻在心间。

我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在屋内碎步兜转起来,带起银发飘扬。

青霜儿与李莲忆立于窗前,浅握双手,秀眉蹙起焦忧无限,冷流云凝立屋中,眸光紧随我身影,一言不发,俊美如神的面孔之上,神色变幻不定。

白修略施法术之下,恍似心中已有定数,不禁扼腕叹息,轻忽回过身来,眉宇间深愁久聚不散,青霜儿忙不迭递上一盏清茶,随即静候一旁。

我迫不及待地追问,“流萤到底怎么了?”

白修浅尝辄止,“这是一种苗疆早已失传的蛊术——离魂蛊!”

登时举众皆惊,面面相觑,我心下却是疑窦频生,“我虽能解奇毒,识得大多数蛊术,离魂蛊却是闻所未闻,这种蛊术究竟是怎样?”

“离魂蛊,顾名思义,施术者给人施下这种蛊,将人的灵魂驱逐出窍,而且无法回来,但本人却不会死,也不会醒来,便如活死人一般……”

这话平静道来,殊无喜怒,却犹如焦雷炸过耳畔,众人立时呆若木鸡!

原本凝重的氛围,亦在立谈之间,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我身体巨震,如飘中的枯荷梗,十指攥得发白,“有没有办法救她?”

白修将玉盏轻置案上,抬眸,眼角流过一丝明光,“办法只有一个,既然她是因灵魂离体而昏迷不醒,那么只要将她的魂魄带回身体,自然就能醒过来。”

“她的灵魂究竟去哪里了?”

白修寄目天外云卷云舒,叹得不尽幽渺,“鬼界,忘川。”

青霜儿双目圆睁,脱口惊呼,“鬼界?!那不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吗?!”

天光在瞬间走黯,恍似不胜这份惊悚,将众人惊异的面色,映染得分外鲜活。

我幽幽坐于床沿,视瞻少女清澈明净的睡颜,眉间心上无处不惑,“一般人死后的魂魄会去往鬼界,可流萤并未死去,为何魂魄会在那里?”

“她的灵魂如今还是生魂,不同于那些死魂,无法投胎转世,只是被封在了鬼界忘川之中,无处可去。”

我紧握流萤微温的纤纤柔荑,眉间愁云惨淡,“我去找回她的灵魂!”

白修微微颔首,眸深似海,“你非去不可。”

李莲忆惊得小脸白皙得宛如血色尽失,一把攥住我白袍广袖中的柔荑,朱唇不住地发颤,“林姐姐,我不要你死,不要你去阴曹地府……”

“放心好了,我不会死的,还要带着流萤一起回来。”

我拍拍她白嫩的柔荑,回以清淡一笑,以示安慰,然而这抹笑意,在流萤九死一生的当头,竟是不见半分温暖柔情,心中枯涩滋味实难言谕。

一直一声不吭的冷流云终沉不住气,目视白修,眸子浓若点漆,疑色将他如画的眼角眉梢,染就一片飒然,“活人怎么能去往鬼界?”

白修转了转玉骨折扇,微笑中私藏着意味深长的韵味,“从人界去往鬼界的方法有多种,其一便是不周山,但不周山并非随时可去,机会千载难逢,很难再有第二次。除此之外,人界亦有另一处地方可通往鬼界……”

见他意犹未尽,我亟不可待地追问,“究竟是哪里?”

“鬼城——酆都!”

我瞬间恍然,“酆都?!听说酆都位于渝州附近,是座阴森的城市。”

“酆都之所以为鬼城,能通往鬼界,便是因为——鬼门关就在酆都!”

九天云絮之中,白修御剑在前方领路,我与冷流云、青霜儿则乘于朱雀背上,在飘洒漫天的彩光之中,飞越千山万水,直向鬼城酆都而去。

我此时已是一身雪白飘逸的绫纱,腰间以白绫约束,越见曼妙纤柔,银发在头顶束成长长的马尾,脚着雪色长靴,尽显飘然出尘之仙韵。

虽然巫州战局紧张,我心有担忧,但不懂兵法战略,已帮不上忙,如今更是心系流萤,临行前已托李莲忆转告尹筠我们离开之事,战事只能靠他了。

我颓然坐在朱雀背上,轻轻抱着沉眠之中的少女,纤眉蹙起几多愁绪。

这一切终究错在我,当初不应让流萤涉险进月谷,她若不是为协助我探查,也不会惨遭巫祝的毒手,我已失去过重要之人,不愿再失去任何人……

鬼城酆都,名副其实,是座死寂阴森的古城。

酆都地广人稀,建筑皆是青砖黑瓦,各种店铺一应俱全,鳞次栉比,颇有规模,截然不同之处在于,千家万户竟皆贴满辟邪纸符,在微风中轻轻飘曳,瞧来但觉阴森诡谲,一条半环形主道由城门绵延向内,通向渺茫未知之处。

酆都常年不见阳光,除却雨雪,便是阴天,饶是在这石铄金流的盛夏,正午酷暑之时,天上仍是乌云密布,暗无天日,阴沉沉地压城欲摧。

诸人行于城中,只觉飕飕冷风路过,犹若来自黄泉之畔,不禁遍体生寒。

古城虽大,却并非普通城市一般人声频密,行人寥寥无几,以异族人居多,汉人较为鲜见,均是噤若寒蝉,满城只见一片死气沉沉。

一行四人随意寻了间客栈住下,因着昏暗天色,房间内一片阴沉黯淡,不得不燃起一盏灯烛,烛影摇曳之下,仿似有森罗鬼魅藏身黑暗中。

我将流萤置于榻上,亟不可待道,“我们何时出发?!”

白修依案而坐,顺手倒了杯热滚喷香的茶水,于茶香中幽幽道,“鬼门关只有在每夜子时才会开启,过时即会关闭,那时来自天下各处的鬼魂聚集酆都,由鬼门关去往鬼界,我们到时只要混入那些鬼魂之中,便能顺利到达鬼界。”

冷流云抱剑倚在窗边,侧首望着窗外阴暗的天色,目间神光潋滟,漫不经心道,“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混在那些鬼魂之中,怎会不被发现?”

白修微微摇头,不置可否,“是我和四妹去,你们留在这里。”

冷流云回首顾盼,冰眸里闪过一丝犀利的目光,“为什么?”

我与青霜儿亦是满面不解,白修却是气定神闲地躺在了榻上,翘起修长的双腿,丝毫不以这份凝重为意,闲适故我,“因为活人根本进不了鬼界,只有魂魄才可以,所以我们若要去鬼界,只能灵魂出窍,用生魂进去!”

冷流云凝眸飒然,眉间惑意不散,“为什么我不能去?”

“常人的生魂无法承受鬼界的阴气,不能多作停留,否则便会魂飞魄散,我自是无妨,而四妹身怀火神珠与飞天的极强灵力,平时封而不用,但护体绰绰有余,因而只有我们去才能安然无恙,你们就留在这里,保护我们的肉身。”

众人心领神会,不再多言,白修随意打了个哈欠,带出几分微酣的惫懒,“好了,不说了,我先睡会,睡饱了晚上才有精神行动。”

鬼城酆都

时近子时,嶙峋涨落下弦月,灯昏卷残旧时梦,冷冷燃起今夜沉香一线。

一川烟草,一帘残雨滴黄昏,不见止歇之意,便无离恨也**。

酆都城之中,万籁俱静,门户紧闭,路上殊无半点人气,充斥视野的,竟是数不胜数的灵魂,均是半透明之躯,各族各邦之人皆有,几乎囊括了大千世界,千姿百态,芸芸众生,尽在一眼之间,密密匝匝盈满整条街道。

而在半空之中,亦飞舞着万千五彩缤纷的亮光,即是非人类的万物之灵。

深夜密雨之中,于茫茫魂海中回首,不由又是一惊。

只见四面八方的夜空中,源源聚来恒河沙数的流星,竟连绵陨落下来,纷纷于城门口化成各色人形,沿着主街飘然而来,融入茫茫魂流之中。

这万魂齐聚之景,当真惊世骇俗,可谓是名副其实的百鬼夜行!

魂魄连绵不绝地聚来,井然有序地沿着街道前行,飘向城内未知的深处。

我与白修混行在鬼群中,素衣飘飘,束在头顶的银发轻舞飞扬,顾自惊疑不定,“二哥,怎么他们都没表情,而且不说话,安静得有点可怕。”

七灵蝶依然如影随形,它乃介于虚实之间的仙灵,自可无碍出入六界之间。

白修半透明的月白衣袂飞扬,飘如游云,浅笑悠悠,“那是当然,他们是死魂,并无意识,死后受到冥界的召唤而来,只有见到鬼王时才会恢复意识。”

“鬼王?”我托腮咀嚼,深思无限,“是不是就是人们说的阎王?”

“正是,鬼王是鬼界之主,不论是鬼界的鬼魂,还是人间的孤魂野鬼,都由他掌管,人死后的命运,也都由鬼王根据那人生前所为而决定。”

“那你知道鬼王长什么样子吗?是不是戏里演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叔?”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鬼王,你以为鬼界是你家啊,可以随便来去,我这不也是第一次去鬼界么?”

我无趣地搬唇撅嘴,在雨中伸出纤纤柔荑,却见密麻的牛毛细雨,竟毫无滞碍地穿透半透明的手,径直落向地面,整个人亦无半点雨淋之感。

耳畔依稀传来细雨洒地的窸窣声,我仰望满天流星,任由绵绵细雨透体而过,心下更是不解,“为什么我们感觉不到雨啊?”

“魂魄不属于人界,自然无法触及人界万物,然而魂能看见和听见人类,人却无法感觉到魂魄的存在,但魂与魂之间能互通,正如虚实之理,人为实,魂为虚,实虚无法互通,虚能感受实,反则不然,这便是阴阳相隔的道理。”

我听得一头雾水,索性将满怀迷惘抛诸脑后,亦步亦趋地紧随魂流。

直到行过大半主街,将至酆都城边境之时,方见远方苍茫夜色之中,一道经天纬地的玄色铁门傲然伫立,将其后万里荒野阻隔在街道尽处!

更匪夷所思的是,那道巨大铁门除却临地之外,另三方竟是空空如也,既无高墙,又无支架,周围被袅袅黑气笼罩,宛如处在黑云环绕之中。

毋庸置疑,那便是万魂归处,人间口耳相传的鬼门关!

恰逢子时,不知从何处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此刻听来惊悚宛若催命符咒,响彻天地之间,刹那间击碎了我所看到的无声世间!

但见那恢弘的鬼门,竟从中轰然敞开,里面黑暗无光,什么都瞧不真切。

前方鬼群源源穿门而去,转眼便没入那浓重黑冥之中,消隐无痕。

据白修所言,鬼门关白日无法目见,只有在夜间子时左右才会出现。

我心里揣了忐忑,不由攥住白修的衣袖,随众前行,如履薄冰,却在踏入鬼门关的刹那,周围陷入一片黑暗虚无,将本微弱的存在感,剥夺得一干二净!

惊惶回首间,不免大吃一惊,分明踏入鬼门关不过半步,然而身后酆都的万千楼舍,竟已杳无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仿若是,一步之间,跨越了两个世界!

我强自镇定,不动声色地前行,周围只觉虚无缥缈,除却徐徐涌动的魂潮,别无他物,连脚踏实地的感觉都不复存在,犹若身处太虚幻境之中。

如此行了不知多时,终自黑暗中穿行而出,眼前倏忽豁然开朗,登时血红的一片,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这份妖艳血色,生生灼痛了双眼。

凝眸细顾之下,但见一条浩淼大河,宽及千丈,横贯眼前,向两侧延伸不绝,犹不见尽处,而那河水却毫不透明清澈,竟是浊黑宛若浓墨一般,河上虽风平浪静,烟波浩渺,凡稍一感应,便知水下暗流汹涌,潜伏着千重危险。

无边黑河之上,有一座黑桥跨越两岸,宽敞宏伟,非是一般。

而那刺眼的血色,却是来自,遍布黑河两岸的红色曼珠沙华……

令人惊奇的是,万鬼原本半透明的朦胧躯体,竟在步入此处的瞬间,悉数化作了清晰的实体之态,一时之间,千姿百态,历历在目。

白修折扇一合,恍然惊道,“我们已经到了鬼界,这条黑河,便是传说中的冥河,冥河环绕整个鬼界,河上的桥,既是奈何桥,通往鬼界的必经之路。”

无边无际的冥黑之中,我疑身处梦,恍惚喃喃,轻若流湮,“原来传说中的曼珠沙华,果真是长在冥河之畔,可为何河水是黑色的?”

“这并非普通的河水,而是弱水,弱水比人间普通的水要轻上许多,且不说人,就连魂魄掉入弱水中,都会立刻沉下去,被水底的冥兽吞噬。”

我心下惊骇不定,随众鬼行于曼珠沙华花海间,向奈何桥翾轻而去。

彼岸花随水埋葬,皆轮回成过往,奈何桥上叹奈何。

鬼界一如传言,暗无天日,上空黑蒙蒙一片,犹如被黑幕笼罩一样,举目环顾,皆是黑冥混沌,若非处处飘浮的阴灯,恐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万鬼行过奈何桥,眼前却是万壑黑渊,不着边际,渊中四通八达,阡陌交织,以滚滚熔岩为河,蜿蜒遍布,巨骨为桥,如同浩瀚的迷宫。

除此之外,黑渊中有鬼卒守立各处,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或青面獠牙,或骷髅干枝,或牛头马面……千奇百怪,应有尽有,瞧来无不惊悚可怖。

不论人生前如何,或高高在上,或卑微低下,但凡死后入了鬼界,却也不过是万千亡魂中的一缕,毫无身份地位之分,都只得听从命运的宣判。

众鬼行至黑渊前,立时便有一队鬼卒鱼贯而出,将鬼群领了进去。

我正欲随鬼而去,却被白修及时拉到一边,他以手掩口,在我耳畔小心翼翼道,“姑奶奶,你还想跟着这群鬼去啊,他们可是去见鬼王的!”

嫣红花海之中,眼见魂流自身旁陆续而过,我疑惑回顾,“那我们去哪里?”

“这是鬼界的放逐渊,通向鬼界各处,我们所在即是放逐渊的南边,放逐渊北通鬼王所在的无常殿,东通众鬼投胎的轮回之井,西通十八层地狱,这些鬼正是去无常殿,我们要去的不是那里,而是西侧附近的忘川。”

“哦,你不是说你没来过鬼界吗?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没来过又不代表不知道,我从小在蜀山听课可从来没马虎过,对六界虽然不算了如指掌,但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

我忍俊不禁,“想不到一向闲散的你,还有认真的时候。”

“你可别小看我,好歹我也是蜀山剑仙,”他瞧了眼放逐渊中伫立的鬼卒,转而不解地回望我,“话说你一个女孩子,看见这些鬼卒不怕啊?”

我恍惚望着黑冥无际的上空,素颜波澜不惊,一片看破红尘的淡然,“这一生,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白修幽幽一叹,烟云渺茫,“也确实难为你了。”

我们进了放逐渊,却并未随众鬼前行,而是转入另一岔道之中,默默潜行。

然而,在放逐渊中潜行绝非易事,此处通道虽多,四通八达,然遮挡甚少,不见建筑花木,又有鬼卒看守,极易被发现,是以我们举步维艰。

不易临近西侧,我们贴着石壁而行,步步为营,却不料在转过最后一条通道时,眼前猝不及防地映入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孔,瞬间惊起了我一身寒颤!

糟了,被发现了!

白修死死捂住我的嘴,以免我惊叫出声,却见那鬼卒瘦如干柴,肤色幽绿,正直愣愣地盯着我,任白修在他眼前晃手不止,仍未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