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千寻,五度言情

忘川之海

白修若有所悟,趁机一把拽过我,沿着通道奔逃而去,身后叹息隐约——

“哎,现在的鬼男的俊,女的俏,让我们这些老鬼情何以堪……”

直到远远甩掉鬼卒,白修才放开我,旋即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我。

我被他盯得发毛,不由忐忑地搓了搓双臂,“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他摸摸光洁的下颌,发上缎带飞扬,唇齿之间,别有深意的笑韵依约,“我说四妹啊,你可真厉害,连鬼都被你迷住了,你要是不穿衣服该多好,在鬼界定然能畅通无阻,我们也就不用这么躲躲藏藏了,那多省事啊!”

我顿时只觉怒火有如岩浆,冲天而起,遂抬起一脚,猛地踢向他脑侧,却被他横臂挡住,连忙赔笑道,“四妹别生气,我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我压下满腔怒意,慢悠悠地收回脚,转而抬臂搁在他肩上,唇角微弯,浅浅漾起一丝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你不是蜀山弟子么,法力无边,你用那什么变身术,变成一个赤/身裸、体的美女给我瞧瞧,不是比我更方便么?”

他嘿然一笑,“那我也得要会变身术才行啊,你以为我是孙悟空啊,哪能想变就变,还没听说过哪处仙境能学到变身术,不然世界都乱套了!”

我不予理会,兀自洒如而去,然而未出数步,便觉冥冥之中,似有一道幽渺的呼唤自幽冥深处传出,缱绻着落入耳中,轻轻拨动了久已沉静的心弦——

“飞儿……”

我硬生生怔在当场,这声音磁性魅惑,魂牵梦萦,竟与苏游影如出一辙!

白修步上前来,面上写满疑惑,“怎么了?”

我只觉心乱如麻,恍惚喃喃,“我好像……听见苏游影的声音了……”

白修愕然一怔,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惊慌,继而展颜一笑,驱散了这份凝重,“不可能的,我什么都没听见,肯定是你日思夜想,出现幻听了。”

我复又仔细凝听,却再无蛛丝马迹,不禁轻轻一叹,“也许吧。”

不顾我满面怔忡,他连忙攥过我的手腕,仿似亟不可待地将我拽走,语声中隐约透出三分焦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千辛万苦终至忘川,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望无垠的紫色花海。

此处花海及膝,芳香馥郁,中有峰峦稀疏,其间飞瀑隐约,由峰顶倾泻而下,落珠成雪,数条小溪蜿蜒在花海中,浅而清澈,汨汨流淌。

这漫山遍野的紫花莫可名状,竟是通体淡紫,莹润剔透犹如紫色水晶,散发着幽幽紫光,光华流转间,竟生生将这幽冥死域,映衬得如梦似幻。

我浑觉不可思议,与白修信步而入,耳畔传来平静无常的声音,“这里即是忘川,无数心有羁绊不愿转世的魂魄游**之所,这里的神秘力量会为他们驱散执念,让他们逐渐忘却生前的人事纠葛,久而久之,便会化为荒魂。”

临川踏海,身临幻境,我不禁心有所思,惊醒之下,凝眸白修,焦忧之色溢于言表,“为什么这里一个魂魄都没有?流萤真的在这里吗?”

他在花海深处顿住脚步,月白长衫随着飞花轻扬,脚边溪流潺潺,前方百丈外流瀑飞泻,这淡静交响的水声,将他的声线染得分外迷离——

“这里的魂魄,一般都不愿被看见,所以你无法看见他们,但若是生前熟识的人诚心想念,他们便会出现。流萤的灵魂正在沉睡中,只要让她感受到你的思念,便能醒过来,这也是为何你非来不可的原因,因为只有你能唤醒她。”

“真的只要这样,她就会出现吗?”

他回首一笑,一如既往地飘逸修雅,“二哥何时骗过你?!”

我霁颜清淡而笑,就此在香薰花海中闭眼,双手浅握胸前,诚心想念。

流萤,如果你能听到我,请出来见我吧,师姐来带你回去了……

一生赤心谁人偿,叹九宫徵羽,十指流水,弦断声殁,恍千秋又蹉跎。

梦魇正婆娑万千,到彼岸碎成潋滟……

我睁开双眼,却见眼前紫光变幻,半空之中,竟缓缓浮现出一抹少女纤柔的剪影,丝缎一样的水碧长发,轻柔垂泻在紫色苗衫上,容颜清澈如初。

少女飘扬于纷纷扬扬的紫花间,如同一个坠入凡尘的精灵,清尘绝俗。

我霎时愕然,真的是流萤!

紫衫飘扬间,少女轻飘飘地落于面前,蝉翼似的睫毛轻颤之下,徐徐张开了一双澄明的眸子,青幽宛如翠羽明珰一般,映着漫地紫光,熠熠闪耀。

我一把抱住少女,心中惊喜欲爆,“流萤,我终于找到你了。”

耳畔但闻语声幽幽,惊异之中透着无限迷蒙,“师姐……我怎么会在这里?”

白修欣慰含笑,我仍抱紧少女不放,生怕她如幻象般转瞬即逝,“太好了,你没事,师姐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人了,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

流萤亦伸手抱着我,安慰地轻拍着我的背,眉目之间尽是温暖笑意,“师姐别怕,流萤在这里,流萤没事,会一直陪伴在师姐身边。”

白修扫了眼梦幻忘川,眉目氤氲在紫光中,朦胧了这份凝肃,“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不然被发现鬼界有生魂闯入,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我恋恋不舍地放开流萤,反而攥住她水葱似的柔荑,甫一凝思之下,不由心起担忧,“可是流萤是生魂,能承受鬼界的阴气么?”

“这个不用担心,她是女娲后人,鬼界的阴气根本不能影响她分毫。”

一行三人出了忘川,又行入放逐渊中,一路上载笑载言,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流萤,她却是懵懵懂懂,对被巫祝发现之后的事一无所知。

然而潜行不久,登时冥界深处,又隐约传来一声如影如幻的呼唤,一如来时一般,轻风似地落过耳畔,幽魅而熟悉,瞬间又激起了心中圈圈涟漪。

我硬生生止住脚步,流萤转首而盼,眉目清怡,“师姐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头,浑然不知所以。

我偏生不信邪,锁眉思索之下,心中顿生一重不详的预兆,素靥在瞬间煞白!

白修略显焦忧,连声催促,“四妹,你许是累了,待回阳间后好好休息吧。”

语毕,他不容分说地攫住我的手,正要将我拽走,殊不料我纹丝不动,转而疑惑地回望我,却不由面上一惊,好似被洞彻心事一般。

我直直凝盯着他,面沉如水,“老实告诉我,苏游影到底有没有转世?”

白修惊疑之下,似有言语欲脱口而出,却在触及我坚毅眼神的刹那,生生压抑在了咽喉中,眼波几番流转,却终在这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还未投胎……尚在鬼界。”

我心下一凛,“他在哪里?”

流萤仍是满面不解的疑虑,白修三缄其口之下,终是一言不发。

我心底急似火烧火燎,不顾白修的百般阻挠,循声向放逐渊深处潜行而去。

不盈片刻,由放逐渊进入另一方天地,却是一副惊世骇俗之景!

若说先前所见种种,不足以体现阴曹地府的惨烈与残酷,那么我们如今所立之处,则是比噩梦更噩梦的地方,名副其实的炼狱火海!

眼前但见狱城周匝八万余里,以黑铁为狱墙,熔岩为地池,铁板为桥路,整座炼狱如层层包裹的正方体,每面即为一狱,由外而内共有三重十八狱,狱中烈火环生,鬼卒隐约,铁索弥天漫地,各层狱间以法阵来去,铁索相连。

狱中鬼魂万千,或被铜爪拖拽,或被铁戟刺身,铁鹰啖目,铁蛇缴颈,百肢节内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锉斩,洋铜灌口,热铁缠身,真真惨不忍睹。

流萤不胜惊惶,悄悄躲在我身畔,与我牵绊的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视瞻眼前惊世骇俗之景,我心中如遭重锤,只觉胸口滚烫,浑身血脉毫无章律地剧烈涌动,视线中幢幢的火影,就如同此刻沸腾的心绪。

这里,分明是十八层地狱!

那呼唤越发清晰,从地狱的最深处若有若无地传出,犹若近在耳畔。

我悲恻阖眼,心中波涛起伏,“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游影死前曾说他罪孽深重,死后会入无间地狱,不料竟真的被他言中了。

原来他一直在地狱里受苦,而我却一直不知道……

我十指紧攥,但觉忧心如薰,一颗心绞痛得难受,似有千万把利刃狠狠戳着,下唇咬得渗出淋漓血丝,却终是抑而不发,眉梢装饰着梦的悲凉。

肆虐的熊熊火焰之中,白修黯然垂首,眼底染上了炽热的红色,声音低不可闻,“四妹,你别胡思乱想,苏游影……不在这里……”

我微微摇头,如沸痛楚从心底弥漫在血肉内,面上堆满难以化解的凄惶,“别骗我了,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如今他在受苦,我怎能袖手旁观?!”

雪白的衣袂,纤尘不染,飘然融入擎天火海之中。

“鬼界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我抬眸,直面熊熊业火中血淋淋的惨淡,“我要去找他!”

十八层地狱

白修急如热锅蚂蚁,倏然攫住我雪白的皓腕,修雅的眼角眉梢,潺**着一派不容姑息的凝肃,“你冷静点,这里可是十八层地狱,万不可乱闯!”

“不见到他,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我霍然挣开他的桎梏,向地狱最底层而去,白修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与流萤一同随行而来,陪我继续深入龙潭虎穴,行走于炼狱火海之中。

一路之上,遍观百般凄惨,种种酷刑,皆是惨不忍睹,我越发焦忧不可自拔。

路过层层地狱,穿行在法阵之间,越往深处,险象环生,所见之景越发惨绝人寰,远远超过了心灵所能承受的极限,终行至整个地狱的中心处。

然而此处并非火海炼狱,却是一片冰蓝幽冷的世界。

但见四下光滑如镜,上悬冰魄无数,脚下光镜连绵无尽,踏过处带起圈圈涟漪,玄妙无穷,四周冰镜映得三人身影成千上万,人行其中,如处镜中。

而在中心之处,有一抹冰蓝光晕闪烁不定,心中那声呼唤便是从中传出。

然而除却遍地冰镜,此处不见一魂一魄,犹若无人之境一般。

“我说过,苏游影的确不在这里,现在该相信了吧。”

白修幽渺叹惋,清奇的眉目,在这冰镜如幻中,仿似浮云般飘渺。

我浑觉不可思议,心中悲愤之意稍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是十八层地狱最深处的幻镜之森。”

“那道光是什么?”

“那是苏游影在生前的所有记忆,他的记忆中最深刻的执念便是你,所以你才能听见他记忆的呼唤,他真正的魂魄,并不在这里。”

“若是轮回转世,记忆应会消失才对,为什么封印在这里?”

见白修沉吟不语,我淡淡逼视道,“他究竟在哪里?你知道的,对么?”

白修幽幽一叹,不再逃避我的眼神,回眼正视,“我向你保证,苏游影真的没事,他现在很好,所以,不要再找了,我们回人界吧。”

我静静地阖上眼眸,心中五味杂陈,都被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流萤轻扯过我雪白的云袖,青眸泛出水波一样的忧急,“师姐……”

心底所有的焦虑,渐渐地烟消云散,徒留静若止水的心境。

睁眼间映入二人忧色,我莞尔轻笑,淡定如常,“能否见到他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他真的安然无恙,我亦别无所求了,我们走吧。”

白修长舒一口气,隐约带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你知道就好。”

三人联袂出了幻镜之森,便见外面一片沸反连天,鬼影幢幢。

白修见状惊愕,连忙携二人藏身铁架后,眉目堪忧,“不好,我们被发现了,鬼卒正在搜捕我们,此地不宜久留,只要出了鬼界就安全了。”

他挥袖如风间,一柄三尺莹色古剑赫然现于指间,神光流转不定。

三人潜行而去,四下混乱不堪,追兵愈渐增多,纵使小心翼翼,仍不免碰到鬼卒,一路过关斩将之下,终不易自放逐渊南侧而出。

然而方踏入曼珠沙华花海,还未步上奈何桥,一种突兀的痛楚便毫无预兆地袭上心头,我霎时只觉寸心如割,痛彻心髓,颓然瘫坐在花海中。

白修与流萤相顾失色,焦忧地蹲在我身畔,“你怎么了?”

我捂住惨痛不绝的胸间,冷汗涔涔,唇齿间极是艰难,“我的碎心毒咒发作了,怕是走不了了,你们不要管我,赶快离开这里!”

碎心毒咒果真根深蒂固,连灵魂都无法摆脱。

眼见鬼卒自放逐渊中接踵而至,白修面色骇白,目间却是坚定不移,“不行,我答应过冷流云,一定要将你平安带回去,不能丢下你不管!”

“不要管那些了,你们带着我逃不掉的!”

流萤幽幽跪坐在我身畔,浅握住我袖中苍白的柔荑,轻轻摇首,水碧长发如云飘舞,一笑间清美无邪,“师姐不走,我也不走。”

“你们……”我一时急火攻心,不禁微微咳嗽起来。

鬼卒转瞬便逼至眼前,二人见我此番痛苦,不忍再作折腾,竟是毫无反抗地被锁上了镣铐,一同被鬼卒带了回去,直向北面而去。

由放逐渊北面而出,既是主宰整个鬼界的无常殿,气象与凡物不可相提并论。

但见黑冥的空中,千百座恢弘的大殿凌空悬浮,高低错落有致,连绵无边无际,各殿之间以铁索为桥,下临万丈深渊,甚若一座空中之城!

无常殿不似凡物砌以砖石,而以万年黑铁铸成,浓墨重彩之中,飞檐斗拱,华丽不足,气势有余,与这漫天铁索交相辉映。

而在众大殿中心,有一座殿阁最是雄伟与众不同,即为无常殿主殿。

我心痛如绞,虚弱不堪,幸得两人一路搀扶,方才不至倒地。

三人被带入主殿之中,此处空间极大,四下仍是一片幽黑,隐隐阴灯漂浮,四处铁架遍立,阴森可怖,两侧鬼卒严阵以待,直向最深处延伸。

我们被鬼卒押解而去,路途异常漫长,行了多时,连绵而上的台阶上,有铁案铁座宛然,一个尖嘴猴腮的老者持笔立于一旁,饶是传说中的判官。

而在铁案之后,一道背影长身伫立,黑衣幽魅如墨,夜幕般的黑发倾泻在身后,竟是长及脚踝,身姿颀长笔直,不若垂暮之年,倒像是风华正茂。

领我们前来的鬼卒向殿上之人单膝而跪,恭谨垂首,声音在大殿内飘转出回音重重,“禀鬼王,这三个生魂擅闯鬼界,现已捉住。”

那道黑影衣袂轻扬,柔长的黑发飞舞,转身的瞬间,一切定格成画,周围喧嚣都在森楼铁殿之中化为无声,唯有寂寞在静静流淌。

这不经意的惊鸿一瞥,恍若打开了尘封在黄泉彼岸的前世,辗转出一世情殇。

我浑身骇然一颤,遍身血液都在此刻凝固,刹那间惊煞了一副素颜!

那抹幽魅的黑影,渺然于高阙之上,恍如梦幻……

依旧如墨一般的黑发,流瀑似地倾泻在华美黑袍之上……

黑发掩映之中,那容颜依旧邪魅绝艳,华美得令人窒息,一如初见之际,只那原本深若夜影的黑眸,如今竟是冰冷的灰色,如同死亡一般。

不堪回首,风化故人眸,清描淡墨绘不尽。

我不敢置信地怔怔望着他,只觉心如同被一把匕首狠狠戳入,瞬睒的痛楚袭遍四肢百骸,汇聚成擂鼓般的心跳,在胸口处化作沉闷的震动!

那素日辗转梦中的面孔,此刻正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统领整个幽冥鬼界的鬼王,居然是——苏游影?!

恍惚中默默相望,千言万语却化作静默无言,惟有难解的愁思潆洄在心头。

殿上之人手持生死簿,一眼眄睐下来,邪美的面容微微一凛,目光凝定在我眉心蓝莲离焰之上,迷幻的唇齿间,隐约漏出疑惑的字眼——

“你是……飞天神女?!”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悬在嗓子眼的心,狠狠地落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这一句冷漠道来,不含一丝一毫的感情,恍如隔世的过客般陌路遥远。

如今的鬼王,只知道飞天,却已不再认识林飘飞。

恍若蔷薇花瓣一般的绯薄唇瓣,再无往昔那倾倒众生的邪魅浅笑,如今目之所见,惟有无边无际的森冷,与无情,直令人不寒而栗。

我黯然垂眸,下唇紧咬,声如蚊呐,“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耳畔传来白修幽渺的轻叹,在这冷殿阴暗之中,带出几多怅然,“上一任的鬼王已经投胎了,以苏游影的资质,是鬼王的不二人选,但作为鬼王不能有七情六欲,因此他的记忆被封印在了幻镜之森,不再记得生前的一切。历代鬼王的记忆都会被封印在那里,只有当鬼王再入轮回时才会消失。”

我泪眼愁眉,无语凝噎,“他什么时候可以再转世为人?”

“在下一个鬼王出现之时,也许是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

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却转瞬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心中不由泛起惆怅悲凉之意,沉痛地闭上双眼,心下宛如冰河汹涌,滔滔不绝,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过皎洁如雪的素颜,恰如润水之珠。

尘封的冰蓝色泪滴,如流星陨落,跌碎了谁的思念……

冥府鬼王

雪白的袖口,被攥得死紧的纤纤素手,绞出几重深沉的褶皱。

墨成幻,但不见花容艳似血,幽冥一人梦魇凄切,尘世劫不过。

曾经花前月下的美好,都化作了漫天黄沙,消失殆尽。

我并非因他视我陌路而伤心,只为他将要承受无边的孤寂而悲伤,不论生前死后,他依是那高高在上的一人,终无法摆脱孤独的命运。

殊不知,这滴清莹剔透的珠泪,又在那一界之主的心中,惊起了几重波澜。

似雪纯白的衣袂,与同样似雪清澈无瑕的银发,静静地飞扬成画……

那通体雪白的一抹纤影,翩然立于殿内,恍若是,这森罗鬼域之中,唯一澄净皎洁的光芒,连满殿沉重浑浊的阴气,都似要被温暖净化。

白修的声音轻如梦呓,若有若无地从耳边传来,恍如一场命运的宣判,“我一直未肯将真相告诉你,便是怕你要寻死以留在鬼界。”

我双眸幽闭,淡淡摇头,“人鬼殊途的道理,我自然懂,不会做傻事的。”

“你知道便好。”

流萤不明所以,只静默地立在我身畔,凝注我的青眸诠释无限担忧。

苏游影以目示意,立时便有鬼卒领命前来,为我们解开镣铐。

他款款将生死簿置于案上,居高临下地俯瞰我,一双狭长优美的凤眸中,一片死灰之色,“不知飞天神女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担待。”

黑暗的大殿之中,我压下满心汹涌的波涛,闭目沉思片刻,睁眼从二人的搀扶中步出,抬眸迎上那无上威仪的目光,冰蓝纯净的翦瞳,在黑暗中熠熠生灿,“鬼王不必拘礼,如今我已不是飞天,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

不料世事辗转之间,我们竟会有形同陌路的一天。

他面色冷寂有若寒铁,负手施施然逐级而下,华美的黑袍轻轻拂过铁砌的台阶,修长的墨发飞扬间,转眼已至一丈之外,灰眸中不盈一丝情感。

“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神女可知道,生魂擅闯鬼界乃是大罪,就算你是神界之人,也不能坏了鬼界的规矩,你们可知罪?”

修长如玉的手,在袍袖中隐约可见,指甲修剪得浑若天成,食指甲上绘就一个阴阳太极图,凝视细顾时,似在缓缓旋转,目光被不知不觉地吸入。

白修向他拱手深深一礼,将来龙去脉据实以告,苏游影微一沉吟,当下便派了鬼卒前往忘川,转而折回向判官询问,判官翻过生死簿,将三人姓名如实告知,他眉间立时又多了分疑色,目光转而投向我,神色辗转不定。

不多时,便有鬼卒匆匆来报,所查真相与白修所诉同符合契。

苏游影锁眉凝思之下,继而步下高阙,流逸行至我面前,瞳影重回间,潋滟生辉,“凡人流萤乃被人陷害才至此,可恕她无罪。”

我稍稍松气,轻握住流萤白嫩如玉的柔荑,与她相视一笑。

忽闻苏游影话锋一转,灰色眼波流转,竟似流泻出与生俱来的威慑,“但你二人擅闯鬼界本为大罪,念在你们一心救人,并无恶意,大罪可免,小罪难逃,若不施加惩罚,以儆效尤,恐难以服众,不能显我鬼界威严!”

我骇然一惊,抬眸直视那完美得无懈可击的俊颜,双目不改坚定色,“来鬼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所有惩罚我一人承担,不要牵连他人!”

但觉右腕一紧,却是被白修紧紧攫住,他目视我苍白的侧脸,修雅的眉目间,镌刻如火的焦忧,“四妹,这怎么能行,这惩罚不是你一人能承受的!”

流萤亦颤颤扯过我的云袖,纤细的弯眉蹙起几许忧愁,“师姐,不可以……”

苏游影步步紧逼而来,我一时间惊惶不定,只得连连退步,心如擂鼓。

“你真的什么惩罚都愿意接受?”

那迎面逼仄的冷意,令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仍坚定不移道,“是。”

恰似不敢置信一般,他站定,直直凝盯着我,似要看入我心底深处,眉目森冷如画,“哼,真是可笑,我还从未见过你这么不珍惜自己的人!”

迎着他凌厉的眸光,我付诸安豫一笑,深凝着那瞳孔中的一抹灰,笑意皎洁无瑕,举重若轻,“一年多前,我的心随一个人死了,如今生死于我来说,毫无意义,只要是我身上的东西,想要便拿去,我……毫不在乎……”

他怔住,万千神色,舒卷在死灰般沉寂的灰瞳中,带出梦一般的恍惚。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相顾静默,仿佛连这幽森鬼殿,都化为乌有。

冷寂若死的瞳色中,似有什么重要之物,在刹那间支离破碎。

白修与流萤双双默然,低眉垂眸,面上倾注千般无奈。

晷候,苏游影敛眸收神,袍袖一甩,复又步上高阙,居高临下地俯视芸芸众生,慑人的威仪毕现,“这是你自找的,我本应折去你们二人各十年的寿命,现在都由你一人承担——判官,在她的阳寿中减去二十年!”

判官手持生死簿,泼墨挥洒间,瞬间木已成舟,白修与流萤皆是惊骇满面。

我终于安心落意,幽幽埋首,“多谢鬼王。”

他回身背对阶下众人,长及脚踝的黑发熠熠飞扬,舞散了一场绚烂的繁华,“你们尽快离开鬼界,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声音森冷无情,落入这幽冥鬼殿之中,回转出几重寒意。

我望着那高高在上的黑影,心下百味杂陈,脚却似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今日一别,直到我真正死去之前,便终生无法再见到他了……

“走吧。”

白修轻轻一叹,不由分说地攥住我的手腕,使力将我拽向身后,那勾魂摄魄的一缕幽魂,逐渐在视野中远去,最终,在鬼殿最深处消弭了痕迹。

直至步出无常殿,白修才放开我的手,俊靥渲染无限怅惘,“别再想他了,你们终究不能在一起,他如今是鬼王,不再是你认识的苏游影!”

我仰视满天黑暗,清澈的银发轻舞飞扬,一颗心沉寂犹如死灰,“我不会再有任何奢望了,现在见到他真的没事,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流萤双手扯过我雪袖中的素手,面容隐入额发阴影中,青眸中水雾朦胧,愧疚之色溢于言表,“师姐对不起,你为了救我平白减了二十年寿命。”

我淡淡摇首,轻抚着她绸缎似的水碧长发,径自笑得云淡风轻,“傻孩子,师姐什么都不在乎,只要看见你们好,师姐才算活得有意义。”

她泪眼朦胧,茫然地抬眸望着我,“我不明白……”

白修叹得烟云缥缈,月白衣袂因风而扬,却挥不去满腔愁绪,“你这样不珍惜自己,叫人于心何忍?你只为别人而活,过得太辛苦了。”

“若不能为别人做点什么,我就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无视二人怔忡,我径自行入放逐渊中,步履浅踏惊梦。

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出了放逐渊,又行至曼珠沙华盛放的冥河之畔。

众人本以为终可回到阳间,不料身后竟倏然涌来千万鬼卒,转眼便将三人去路牢牢封阻,围得水泄不通,举兵相向间,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

流萤退立我身畔,秀靥上写满迷茫,“发生什么事了?”

白修瞬时将宝剑稳操在手,月白的光芒周身飞闪,俊雅的眉宇间,落出一种如临大敌的戒备,“难道苏游影反悔了?”

冥冥之中,一声深情的呼唤,轻盈犹若梦魇,自身后千重而来——

“飞儿……”

我登时木立当场,肩头微微颤动,他的记忆恢复了?!

一抹墨黑的修影,随侍流水般翩然而至,堪堪立于十丈之后。

我并未回身,僵立当场,面前冥河滔滔不绝,将原本沉寂的心境打得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