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千寻,五度言情

十万火急

翌日,我悠悠醒来,一缕阳光落入眼中,随之映入的,便是冷流云冰冷如霜的面孔,一如既往。

这一觉之下,毒咒之痛不复存在,困意亦驱散殆尽,已是精神了百倍有余。

虽心有所虑,但战事迫在眉睫,形势刻不容缓,我需尽一切所能帮助朱潇,舒亦枫的事只能暂搁一旁,待这场仗结束后再去找他应也不迟。

回城的一路之上,只见满街兵马缭乱,铁蹄铮铮,仿似十万火急。

我心下不免狐疑,直到回得府邸,甫一踏入前厅,便有十数双眼睛齐刷刷盯来,竟是坐满一室的各方官员,均是朝服正装,神情凝重。

然而,参与此次平苗的诸多官员中,独不见众人之首——黔中节度使!

尹筠衣饰华贵之极,手持折扇,在厅内来回踱步不止,急如热锅蚂蚁。

我越发不明所以,疾行至尹筠面前,“发生什么事了?大哥呢?”

尹筠在厅中站定,眄睐近在咫尺的我,幽渺一叹,“朱兄,失踪了。”

一言既出,虽只寥寥数字,却胜似春雷炸过耳畔,将我瞬息惊愣当场!

大哥竟在这紧要关头失踪了?!

我收摄心神,静思对策,“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晚,朱兄彻夜在书房筹划即将来临的战事,但是今早书房却不见人影,整个府邸都找过了,外面也派了人马去寻,但是毫无消息。”

“昨晚大哥失踪时,府里没人知道吗?”

尹筠以目示意,群官陆陆续续退下,转眼便散得一干二净。

尹筠轻把着折扇,解不开眉心郁结的千愁,“昨晚府里毫无动静,看样子应是苗人下的手,他们的巫术高深莫测,我们终究是防不胜防!”

我颓然斜倚雕柱,当下心内微微一动,脑中瞬间盘算过诸多念头。

以寒逸清高的秉性,应不屑于出此下策,他应更盼望正大光明的公平对决,那么谁又敢擅自掳走大哥?究竟意欲何为?大哥此刻又身在何处?

恍惚之际,我抬眸顾盻尹筠,“抵抗苗军的事没大哥不行么?”

“应该不行,只有他才能调兵遣将。”

“那我现在就去找大哥,你继续准备和苗军的战事。”

他攒眉沉吟不语,向我微微一揖,面上一派郑重其事,“那便拜托林姑娘了,请务必在三日之内赶回,否则我们恐怕来不及部署征战。”

“三日?虽然有点勉强,我尽力而为。”

我思忖之下,转眸眇视一言不发的冷流云,敛起眉目,“你留在这里。”

他瞳孔中凌波一滞,霍然挥袖,“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凝眸他的冰封的眼角眉梢,语气不容置疑,“这里需要你,大哥已经失踪了,不能再让其他人遭遇不测,所以,请你留下保护他们。”

浅浅晨色中,他静静地注视着我,眸中流转不定的神色,终在不知不觉间沉淀下来,千言万语,却也只化为无可奈何的一言,“你小心。”

无论我有什么请求,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因为,这是他对我的承诺。

我精灵地向他挤了挤眼,两束银发在身后**开,道不尽的惬意轻松,“放心好了,我不会再那么容易被抓住的,这里就交给你了。”

辞别二人,我转身离去,却在行至厅门前时,忽见一抹粉色娇影自廊下匆匆奔来,花枝乱颤之下,倏地扑入我怀中,伴着几滴朱砂泪,泫然而泣。

来人颜如粉妆玉琢,身似弱柳扶风,正是皇朝十三公主。

李莲忆埋首于我胸前,眸底担忧的潮湿恍惚不定,“林姐姐,驸马不见了,被坏人带走了,他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受苦,莲忆该怎么办……”

此刻驸马生死未卜,这素来娇弱的公主已是不知所措,担忧不尽。

我抬手,五指在晨光下越显莹润婉柔,抚过她黑云般的鬓发,一径笑得毫无阴霾,“莲忆别怕,大哥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去找他。”

她抹了抹眼泪,两颊梨涡浅浅,抽噎着道,“我也要和姐姐一起去。”

我怔愣之下,淡淡地化笑而开,“大哥喜欢听话的莲忆,所以莲忆要听姐姐的话,在家里等着就好,姐姐一定会把他平安带回来的。”

“嗯,莲忆听话,林姐姐也要小心,要和驸马一起回来。”

“莲忆真乖。”

她缓缓抬头,发间珠玉满缀,在廊下阴影中灼然,水灵灵的目光,落在我左臂与额间雪白的绷带上,禁不住掩口惊呼,“林姐姐你受伤了!”

“没事,只是小伤,很快就会好了。”

她触着我束于雪缎中的额头,稍稍踮起脚尖,竟往我额上轻轻吹起气来,眼神里流淌着一丝心疼,“姐姐还痛吗?莲忆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她的神色一派认真,仿似悉心照料折翼的雏鸟,令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这份傻傻的温柔,竟似有一种莫名温暖人心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地深溺其中,难怪乎大哥甘愿为了她入朝为官,甚至将一生献给了朝廷。

我召唤了朱雀,沿着沅江而下,一路寻到辰溪,得见仍在整修中的船队。

虽知此事非寒逸所为,但以防万一,我不得不将船队搜索一遍。

一日下来,当我暗中查遍所有船舰,甚至偷偷找到了银翘询问,却全然没有朱潇的消息,他确实不在船上,掳走他的也并非寒逸。

无奈之下,我只得返回凤凰城,继续查探朱潇的踪影。

出乎意料的是,不仅客栈的舒亦枫不知所踪,甚至连药坊的云隐都不见踪影,略一思索下,顿时有一重不祥的预感,从无底深渊中袅袅升起。

然而,下一刻,我便打消了这个荒谬已极的念头。

犹记云隐的骨骼脉象,千真万确不会武功,柔弱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从银翘口中得知,与苗军随行的巫师有五人,其余五人依旧留在月谷守阵,想必流萤仍在月谷之中,只是眼下却不知如何与之联系。

三日来不眠不休,所有能找的角落都已找遍,朱潇依然杳无音讯,我心系巫州的战事,遂先搁下此事,折回巫州,以应变眼下刻不容缓之事。

尚书令印

第四日清晨,我乘着朱雀向巫州而去,却在路过军营时,只觉脚下一片混乱吵杂,惊惑之下,遂自九天之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于频密人声之中。

乍目睹这天外飞仙,顿时全军惊愣,一切喧嚣戛然而止!

但见军营中心,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兵士,皆怔怔望着我,见我身着苗服,银发蓝眼,全不似中原人,倒更似异族苗人,遂对我兵刃相向。

“住手!”

喝声入耳,伴着一跌沓的脚步声,却是两人越众而出,一人华服金冠,雍容华贵,一人白衫蓝袍,风神如玉,俨然是尹筠与冷流云。

尹筠转身对千军万马道,“她是驸马和公主的朋友,休得无礼!”

千军闻言肃穆,纷纷收回武器,面上仍是迷惑不解。

忽觉手下传来一片温暖,我不由迷惘回眸,正映入一双冰魄似的冷冽黑眸,冷流云深深地寄目我,面沉似水,却似潜伏着惊涛骇浪,“你回来了。”

我霁颜一笑,转而扯了扯尹筠的金纹锦袖,“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尹筠回身顾盼,眸光流转间,抑郁不减,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叹道,“我见苗军即将到达,形势紧迫,本想部署军队,提前做好迎战准备,否则苗军兵临城下时,我们便会措手不及。但我终究只是个观察使,是朱兄的副官,无法代他行使职权,这里几位大将军都不肯听我的,我正想办法劝他们动兵呢。”

“大哥还没回来,你知道如何迎战吗?”

“其实朱兄在失踪之前,便已策划好了一切,只要按照他的部属,应能应付苗军,只是调兵遣将还需靠他,你找到朱兄了吗?”

我黯然摇首,于晨风中幽幽道,“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一无所获,我担心这里的情况,就回来看看,难道这里除了大哥,就没有能做主的人了么?”

“朱兄是黔中节度使,官职正二品,这里无人能及,皆需听命于他!”

千军噤若寒蝉,我心忧似焚,几欲抓狂,手足无措间,来回踱了起来,倏然脑中毫无预兆地闪过一道灵光,遂急忙自斜挎包中翻出一物,谨小慎微地掀开雪白的绢帕,顿时莹润无瑕的虎形白玉印章,跃然于眼底。

我手持白璧无瑕的玉章,翩跹折回尹筠面前,摸头烦郁道,“这东西是我来巫州之前,你们皇上给我的,你帮我看看有用没?”

诸人见状惊骇,犹若目睹鬼神降临,竟不约而同地朝我齐齐跪下!

惊愣之间,我及时扶住正欲跪下的尹筠,冷流云冷眼扫过伏跪在地的众军,目间不免迷茫,“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怕这东西?”

尹筠以折扇掩口,在我耳畔小心翼翼道,“小姑奶奶,这可是尚书令的官印!”

“尚书令?”我不由托腮凝思,意图从唐史记忆中寻得蛛丝马迹。

“尚书令乃尚书省的长官,官职正二品,也是三省宰相之一!”

我震惊过度,以至于手中酸软,顿时虎形玉章直直滑落,引得众人倒抽冷气,幸得冷流云眼疾手快,于半空及时截住,方免去粉身碎骨的危险。

我敛眸收神,漫然接过递回来的印章,“既是正二品,那不是和大哥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尹筠回得嚼铁咀金,目光炯炯有神,“朱兄乃地方官员,一道之长,但尚书令是朝中官员,三省之一的尚书省之长,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都在下属之中,地方官员受中央管辖,怎能相提并论?!”

我犹自心惊不已,沧澜竟给了我这么贵重的官印,当真是深谋远虑。

“那么有了这个,可不可以差遣这些军队了?”

“尚书令的官印,又可当做虎符,调兵遣将自不在话下!”

尹筠俊朗的面孔之上,一派柳暗花明的狂喜,竟将我持着玉章的手高高举起,转身面向巫州万军,声音落入芸芸众生耳中,端的是掷地有声——

“这是皇上派来的尚书令大人,巫州的千军万马,必须全听其调遣!”

众人本以为事成定局,殊不料万军肃穆之中,凭空袭来一道凛然之音——

“我不同意!”

众军即刻呼啦啦向两侧散开,动作整齐划一,让出一条大道。

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人从中岿然步出,红衣银甲,紫髯如戟冠崔嵬,发上铁簪熠熠,眉宇之间流溢着一种震慑的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他身后士兵英武,显是经过千锤百炼,身边数位将领亦是挺拔威武,器宇不凡,面色与他同符合契,不约而同地朝我投来质疑轻视的目光。

尹筠眸色一变,在我耳畔轻声道,“这是天策府的曹将军,曾立下战功无数,皇上封为宣武将军,在军队中威信极高,他训练出来的士兵个个精英,在战场上举足轻重,若是曹将军不肯出手,这场战争几无胜算,必须要取得他的信任才行。”

我将举众稍纵即逝的轻蔑收在眼底,谨慎收起虎形官印。

众人纷纷起身,那份敬畏的伪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质疑。

尹筠目视曹将军,当下微笑着一拱手,施足了礼节,“这是圣上的旨意,敢问曹将军有何意见?”

曹将军肆无忌惮地斜睨着我,眉棱高耸,单手负后,挥袖之间,盛气凌人,“我天朝百万雄师,怎能听从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女娃儿?!”

冷流云闻言,脸上立时暴显杀机,腰间长剑呼之欲出,却被我生生按捺住。

我目视红衣银甲的将军,漫不经心地一笑,“曹将军可是不服?”

他左手绰髯,语气缓慢却逸着威严,“岂止本将不服,这里的所有将士都不会服你,女娃儿,就你那柔弱的身子骨,还是别参与战事了!”

恍若油锅中投入一粒火星,登时群情激奋,万军举枪齐呼,声震百里——

“将军说得对,我们不服,不服……不服!!”

面对万军的压力,尹筠亦是束手无策,眉间聚成深愁。

我当下意气相生,右手平伸,兵器架上一柄红缨长枪自行跃入手中,手腕一转,长枪尖啸破空,霍然指向不远处的曹将军,莞尔一笑——

“曹将军可是看不起我?那我们就用枪法来比试一场如何?”

一言既出,犹若惊雷从天而降,惊得万军悚然,寂若死灰!

在周围千万道异样视线注视下,我泰然自若,“若是曹将军赢了,我立刻将官印奉还皇上,终生不再参与战事,但若是我赢了……”

我淡扫千军万马,嫣然一笑,“这里所有将士,必须任我差遣!”

霎时交头接耳之声四起,众人面面相觑,满眼不敢置信之色。

一个受伤的少女,与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孰强孰弱,自然不得而知。

但观双方这一对视,气场迥然不同,气势也自然分出了高下。

冷流云细致的剑眉凝成一道雪璇,在我身畔低声道,“大唐将士操练枪法,更何况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你和他比枪法,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剔了剔清雅纤长的月眉,全然不以这份惊悚为意,“嘛~~别那么担心,我师父是何许人也,怎会不教我运用武器,十八般武器,我样样都会一点,虽然枪没有鞭用起来得心应手,但是只有用枪法赢了,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有多少胜算?”

我食指搁在唇角,望天微有所思,“我也不知道呢,毕竟从来没用过枪法。”

“你的伤怎么样了?”

“伤不碍事的,只是左手无力,暂时还不能用,毕竟寒逸造成的伤,不是那么容易好的,现在只能靠单手战斗了,好啦,没事的啦,冰山脸都要变成苦瓜脸了,你就在一旁看着吧,我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他瞬间缄默,静静凝注着我银发飞扬中的莹白侧脸,眸中潜藏着千思万绪。

曹将军瞥了一眼我缠于绷带中的左臂与额头,不屑地嗤之以鼻,“女娃儿,你这是小瞧本将吗?就这副样子也想打赢本将,痴心妄想!”

我手下凝足力气,将长枪稳稳插在草地上,随即抬眸辗顾,举手投足之间,掩不住的轻狂,“不试试怎么知道?莫非曹将军不敢?”

这番赤/裸裸的挑衅,让在场之人倒抽一口冷气,亦激起了曹将军的滔天怒意!

从未有人敢如此轻视这位战功赫赫的曹将军,连朱潇都对他敬让三分,如今我口出狂言,激怒将军,后果不堪设想,不由让众人暗暗为我捏了把冷汗。

曹将军怒意冲天,一把夺过身边一名士兵手中的长枪,指向数丈之外的我,额上青筋暴跳,“女娃儿,本将接受你的挑战,别怪本将恃强凌弱,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将的威严,让你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声音低沉愤怒,字字清晰,在疾风日光中袭来,隐隐携夹雷霆之威。

我心中暗自爽快,激将法果真是百试不爽!

凛然直视中年将领,我掩下唇边幸灾乐祸的笑意,“请将军赐教!”

晨曦如梦似幻,静静地映照在荒野军营之中,大大小小的营帐星罗棋布,却不见半点人影,而营地东侧的操练场,却是一派凝滞肃穆。

天策上将

操练场周围聚集了千万军士,恍似众星捧月一般,将中间围得水泄不通,一侧指挥台上,一杆标旗迎风招展,其上的“唐”字辉煌神秀。

中间空旷的场地上,两道孤影各持一柄长枪,遥遥对峙。

尹筠与冷流云立于人群中,眼角眉梢堆起万重凝重,一言不发。

我将长枪竖于地上,抬起左臂,咬住雪白的绷带一端,以右手将另一端在臂上紧紧缠了数圈,随即灵活地打了个死结,以牢固散乱的绷带。

曹将军伫立十丈之外,目间不减威慑,“女娃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周围人群中议论纷纷,言谈之间,对战无不胜的宣武将军竟是天人般的敬仰,皆认为这场战斗毫无悬念,胜负已定,我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我抬眸对上那份睥睨天下的威仪,一把扯下缠在额上的雪缎,眉心那簇灼灼的蓝莲离焰,跃然于万军眼底,伴着七灵蝶的彩光,熠熠夺目。

细碎额发掩映之下,额头雪莹无瑕,已瞧不出半点伤痕。

我握住长枪,临风而立,发上帛巾银饰相映成趣,蓝紫短裙轻扬,身后亮尾及膝的银白长发轻轻飘舞,洒过映日生寒的长枪,辗转出月华如幻。

“还请曹将军全力以赴,无需手下留情!”

“女娃儿找死!”

曹将军一声怒喝,登时长枪破空,音若龙吟,又似千百巨象齐鸣,直冲云宵!

一枪之威波及百丈,翣翣眼间黑风大作,刮面如刀,风中又骤起无数飞砂走石,威势无伦,若不慎被砂石击中,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伤筋断骨。

围观万军惊愕不已,早闻曹将军征战多年,凭着出神入化的枪法,辗转于战场之中,罕逢对手,如今有幸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令人咋舌!

我当下凝神应战,手中枪势一转,身形飘忽轻盈,东刺一下,西挡一下,枪意古拙,虽然气势微弱,但煌煌然而有天地之威,深藏不露。

他运枪如风,击刺间隐有风雷之声,枪势运转纯熟,变幻莫测,唯见枪法神韵,不见招式其形,更携有十足力道,拿捏之准实已臻于完美。

我单手运枪,枪法不似他中规中矩,看似紊乱,实则自成一风,每一枪均是点睛之笔,往往于不经意间袭击死角,令人捉摸不透,防不胜防。

他仿若微有惊异,手下却是游刃有余,只攻不守,每一记击刺皆如山之重,威势惊天动地,直似要斩尽杀绝,不留纤栗活路。

操练场之中,两道身影如游龙惊凤,变幻不绝,长枪在空中翻舞,一道道闪滚的寒芒慑人肝胆,两人一来一回间,竟是旗鼓相当,胜负难分。

清澈的银发在阳光中飞扬,篮紫苗衫随风轻舞,飘扬成画。

众人静默观战,目不转睛,额有微汗,眸中掩不住的惊叹。

若是一般人与曹将军斗枪法,三招之内,必定败下阵来,而今我却接了他十招不止,却毫发未损,更勿论是单手格斗,行动力大为消减。

这一番战斗,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对我的不屑与轻视,逐渐化作了惊叹与钦佩,这场已成定局的战斗,却在我屡出奇招下,变得不确定下来。

曹将军毕竟经验丰富,我倾注全力的攻势,看似无从破解,竟均被他化解得滴水不漏,无法伤及半分,不得不全神贯注应战,不敢有半分疏忽。

俗言“术业有专攻”,一点也不假,以我的弱项对抗别人的强项,太过困难。

一念及此,我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面上却不露出分毫来。

两人战斗间,气势震天,破烂不堪的指挥台再也不经这般摧毁,喀喇喇一阵脆响,骤然化成漫天的碎屑破木,四散纷飞,惟有那旗杆屹立如初。

这一战下来,竟是异常持久,耗了约莫半个时辰。

我虽能自保,但也无法伤他,拼尽全力也只能与之抗衡,更别谈取胜了。

如此格斗多时,我逐渐体力不支,攻势渐缓,而曹将军毕竟是个出色的军人,体力耐力远胜常人,竟是越战越勇,我不遗余力地招架,已无从进攻。

我被先前一枪一震,腾腾倒退数步,还未缓过气来,却见他又一枪刺来,手中蓄力千钧,手背青筋暴起,仿佛将所有的意念,都灌注在这一枪之上!

我招架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枪头迅猛逼近,周围人更是惊煞了整副面容!

这一枪势如破竹,已足以将我头颅洞开!

时值生死关头,我思绪如飞,目光凝定在他长枪箭头上,随即操起长枪,以九牛二虎之力令其飞速旋动起来,对准迎面而来的长枪,疾刺过去!

周围人一声惊呼,无不被此举吓得煞白了脸,曹将军亦是面色一变,似乎全然不料我竟出此一招!

众目睽睽之下,两柄长枪破空而过,迅疾逼近,日光下闪着寒光的锐利箭头,以不可思议之速,相互对撞过去!

那柄旋动的长枪电光火石地对上银枪,碰然厉响,光芒爆舞,银枪由枪头陡然朝后裂开,瞬息间裂为八瓣,弹入风中,星光般飞散四溅!

红缨长枪自中心穿透银枪,直向一人而去,却在离眉心咫尺处,堪堪顿住!

万众震撼于这一枪的骇人威力,那声喝彩在舌尖喉中滚动,半景哽咽不出。

宣武将军盯着眉睫之间的箭头,恍若被鬼魅缠身,惊得面色都为之紫胀。

这一战惊心动魄,所有人都冷汗涔涔,尤其是出奇制胜的穿心透,瞬间转败为胜,可谓是空前绝后,而意料之外的结果,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我淡视长枪尖端之人,手持完好无损的长枪,云淡风轻一笑,“将军承让了。”

武学法则中自来力聚则强,力分则弱,凝力攻其一点,何愁不能克敌制胜。

曹将军霎时一扫脸上的怀疑,衣袍一振,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倏然朝我单膝跪下,埋首毕恭毕敬道,“曹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从此以后,众将士愿对大人唯命是从,绝不违逆!”

一变带动万变,周围万军竟随之山呼叩拜,“我们愿听凭大人差遣!”

轰然呼声如山崩地裂般同时响起,浩**传遍千里,带出一种虔诚的恭敬。

我一时莫措手足,忙不迭扔下长枪,扶起威势凛凛的曹将军,“曹将军谦让了,我不过是用了点小聪明而已,真正论枪法,我是无法赢过将军的。”

他向我微一抱拳,吞吐铿锵,髯须直颤,“曹某愿赌服输,平生从不轻易夸人,但如今亲眼得见大人武功卓绝,胆识过人,曹某自愧不如!”

“苗军即将兵临城下,这场战事,还要倚仗将军了!”

“大人放心,曹某定全力守护大唐,只要曹某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苗人蛮子进犯我朝,征战沙场,在所不辞!”

我心下又惊又喜,正见尹筠领着一众将领步上前来,双目熠熠,惊叹已极,“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这一战精彩绝伦,还鼓舞了士气,实在大好。”

我如释重负,笑意浅浅,转而对众将领郑重其事道,“苗军很快就会来了,希望各位将军立刻部署准备,一切遵从尹大人指示。”

“是!”

众将领齐声领命,在尹筠部署之下,遂与万军纷纷散去,各司其职。

眼见万军皆散,我终于松了口气,身子一软,虚脱地向后倒去,却稳稳落入一只健臂之中,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冰冽眼瞳中。

“你怎么了?”

我甩了一抹额上冷汗,舒眉一笑,似乎心中郁结解开,“老兄,你试试打架打得精疲力尽了,再用剑戳穿一柄八尺长的实心银枪,看你会不会手软!”

冷流云顺手将我打横抱起,深深俯视着我,阴影投射在我身上,越发灼热的深情,缱绻在如冰似火的双瞳中,“你总是这么逞强,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人,越来越让我觉得,拥有你,是件太过奢侈的事,让我都不敢奢望你了……”

尹筠扫视万军散尽的操练场,叹得不尽幽渺,“林姑娘,这世间不仅女子,就连所有男子见了你,定都要自惭形秽,怎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无声苦笑,微微抬手,恍惚望着纤纤指缝间漏下的细碎阳光,“你们两别一唱一和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苗军具体什么时候到?”

尹筠回眼正视,眸底精光四射,“约在明日辰时。”

“辰时么……”我稍稍眯起双眼,有气无力地喃喃,“调兵遣将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已经几天没合眼了,很累,让我睡会,不然明天都没力气迎战了。”

二人霎时惊骇满面,“你要亲自领军?!”

“拜托了……”

无视二人惊愣,我就此幽幽阖上双眼,陷入久违的沉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