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我自已进去就好,你在殿外等我。」玉真扶着宫墙走进内殿,手指摸到殿门时,里面的歌声刚好停止,她听到一名女子娇媚的声音。

「陛下喜欢听臣妾唱的这首歌吗?」

「还好。朕听不出好坏。」这略带慵懒却更多冰冷的声音,就出自现在的凤皇口中—真正的妖王。

她听出来了,那女子……是湘妃吧?她曾听过湘妃的声音,据说是凤鹏举登基之后不久册立的新妃,原是一名歌娘出身,亦因舞姿出众而被凤皇看中,在众多佳丽中脱颖而出。

「陛下真会逗人开心,以前您明明夸奖过臣妾的声音,是天上地下再无人可以匹敌的美妙,怎么今日就说听不出好坏了?难道是要让臣妾再唱一首吗?」

湘妃的话声也如丝绸般顺滑,这样娇媚的嗓音,怕是男人都不忍拒绝吧?

说到做到,湘妃也不等凤皇的意见,就又开口唱了起来—

「薄袭小枕凉夭气,乍觉别离减味。振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竞不成眠,一夜长如岁。也拟待,却回征窖。又争奈,已戍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怎寂寞厌厌地。系我一身心,负你千行泪。」

湘妃的歌喉的确婉转动听,连玉真都听得呆了,而且她听出湘妃选唱这两首歌别有用意。第一首是在向凤鹏举示爱求欢,而第二首就衰叹男女情深缘浅,可这宫中的女人与凤皇之间,有哪个不是情深缘浅呢?

妖王显然不是赏歌之人,因为他已听得腻了,出声打断道:「这种歌就是身为凤皇的我,必须要听得很享受的那种吗?」

湘妃的声音乍然停了,像是被吓了一跳,支吾了两声不敢再说话。

而在殿门的玉真却忍不住笑出声,因为她听懂了妖王的那句话。他是在讽刺凤鹏举以往的风月生活,或者……是根本没有听明白这两首歌中传达出怎样的心意?

她这笑声暴露了自己,几乎是在转瞬间,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她面前响起一

「一向深居在自己寝宫的小公主,为什么会大半夜的突然跑到我这里来?」

声音倏地贴近,近到她不禁向后退了一步,避免那冰冷的气息冻僵自己的脸。

「怕我?既然怕,为何还要来?」他的手抓住她肩膝,用力一拉,逼得她又和他更加靠近。

「有些事想和陛下单独谈,不知陛下现在是否有空?不然我可以改日再来。」说这几句话时,她一直在令自己的语气平静从容,她从没想过自己有天要利用头脑和男人打交道……不,不只是男人,「他」甚至不是人……妖王?天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她的话说出去之后,沉默太久没回应让她以为他已经转身走了,岂料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正笼罩着自已,即使看不见,也依然能理解这压才是来自于他对她的注视。

「跟我进来。」他忽然抓着她的手,将她拉进大殿。

那高高的殿门门槛如之前一样绊了她一下,这回他也仿佛做好准备,飞快地扶住了她,并接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整个人「架」进了殿里。

「陛下—」湘妃对玉真的突然造访也很诧异,却刚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你可以走了。」

「是。」湘妃很懂得看眼色,今晚凤皇的样子着实古怪,为了保住自己日后的恩宠,她还是万事顺从旨意为好。

「现在只有你和我了,我很好奇你要和我谈的私事是什么?」湘妃退下了,他在一片静默中开口,冰凉的嗓音在偌大的殿宇中幽幽回**。

她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也是如此清晰,或许是来自于一丝恐惧,但她还是问出了问题,「你,为何而来?」

他的黑撞浮起一层氰氢的雾气,透过她的脸,他有如看到几百年前的那个她,那对她好奇地张望着他问:「我是不是打扰你练功了?」

他的心底有阵难言的抽痛,仿佛被人在胸口扎了一根针,痛感从深处漫开来,带着血色,难以愈合。

斟的了很久,他慢声说道:「做为一个姑娘,有时还是不要太好奇,因为那也许会给你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

他是在威胁她吗?她的大拇指下意识地放在击间,咬了一下。

地这动作让他的黑撞收紧,克制不位再度抓住她的手。

她皱眉「看」着他,感觉得列他虽然抓得很紧,却没有任何杀气,他没有要杀她的意思。事实上,他曾救过她的命、帮她治过伤,如果不是占据凤鹏举身体的妖王,他其实算是她的恩人,她现在应该是用感恩戴德的心来崇拜他、尊敬他。

也许因为如此,她才对他恨不起来、厌恶不起来,甚里连恐惧都只有那么一点点。

「如果我说,我就是一个生活在好奇中的人,你会告诉我原因吗?」她壮着胆子再度提问。

他笑了一声,「我听说的玉真公主似乎不是这样一个人,你深居皇宫二十年,从不与人交亲,宫中的妃嫔都说你是个冷摸古怪的公主,现在你却说你生活在好奇中,要我怎么相信?」

「如果你也在黑暗生活过二十年,你就会信了。」她不清楚说这句话时的心情是感慨还是惆怅,只晓得自己的嘴角是上扬的。「如果你在黑暗中活过,不可能不对阳光的巅色好奇,不可能不对那些发出悦耳叫声的飞鸟好奇,不可能不对你所住的这些殿宇好奇,不可能不对围绕着你的人群好奇……是的,我很好奇,只是我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好奇。」

「为什么?」他抱臂在胸前,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别因她刚才这毒话而震动心绪,引起任何失态的表现。

「为什么……如果我表露出丝毫因黑暗而带来的恐惧或好奇,能为我带来什么呢?无非是同情的目光而已。我不想生活在同情中,因为只要被人同情过一次,就有可能背负着这份怜悯过一生。我有我自己的尊严和坚持,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好奇。」

「故作坚强只会让自己很累,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他用讽刺的口气刺激她道:「而且你以为不说,就不会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你吗?既然你都看不到那些目光了,那又何必在意?或者,那些同情都只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罢了。」

玉真征住,旋即有点后悔。明明是要来探听他的心事,怎么不知不觉中反而暴露了自己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好吧,你说的……有你的道理。可我说了这么多,总该换得你的两句真心话吧?」她不死心地又问。

妖王蔑笑道:「我说过答应和你交换秘密了吗?」

她黯然垂首,「好吧,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等等。」他又叫住她。「你觉得……做人快乐吗?」

她笑了笑,学着他的口气反问:「那做妖快乐吗?」

他不禁皱眉,她则立刻解释,「做人的难处与好处,想来和做妖都是一样,都有要面对的困难和麻烦,都有看不顺眼的仇人或死敌,也应该有许多七情六欲让自己高兴、惆怅、愤怒、悲伤。只是,做人比做妖吃亏了点,大部分人不懂法术,想要的东西只能靠双手努力去争取,而妖因为仗着妖法,很多东西唾手可得。嗯……或许这样的妖术,也会给妖带来更多烦恼吧?」

他的嘴角勾起,拉住要走的她,「说了一堆就要走?」

「不走……又做什么?」她不解地苦笑,「我以为你觉得我打扰到你了。」

「你不觉得自已若是就这么走了,欠我什么吗?」他望着她,见她笑容恬静中带着几分无奈,他的心跳竞开始加快。

「我欠你什么?救命之恩吗?」她感觉到手腕上他五指滚烫的温度,原来占据了人身,他所有的反应也如此真实。

这发现让她的胆祛又生出几分,也思忖着自己该怎样全身而退,他是妖王,连凤疏相都打不赢他,她b然也是敌不过。她敢到这里,凭的不过是他曾对她有救命之恩,或许有着与众不同的情分,可万一她预枯错了呢?万一凤疏桐料错了呢?

他微微低下头,气息就在她面前流动。她忽然想起凤鹏举那一夜的疯狂,不由自主想倒退,却被他一把揽住腰。

她的心一凉,认定自已是要落入妖手,难逃一劫了。

他揽抱着她,脸颇擦过她的发髻,一声长长的低吟如夜风在她头顶掠过。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好像是他的叹息?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他的唇压着她的眼角,声音低沉,络进她的脑海中,「七世。七生七世。这名字除了你,我还设有告诉过别人。但从今日起,它该让世人都知道了。」

七世?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奇怪,「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因为……个故事。」他将头枕在她的肩膝上,慢声道;「第一世,他们两人一个是顽石,每日在路边遭遇风吹日晒,一个是仙草,在仙宫享受金风玉露。有位神仙将仙草做为礼物送给灵山老母,路上无意中坐在那块顽石上休息,顽石与仙草匆匆见过一面后,他喜欢仙草的娇嫩,仙草也喜欢他的坚强,但这缘分,也仅止于这一面。后来顽石被砸碎做成石子路,他祈求自己来世能再遇到仙草。

「第二世,他变作夏季池塘的荷叶一片,那棵仙草化作夜雨中一滴水珠。水珠在荷叶上停留一夜,清晨化乾在烈日骄阳下。第三世,他变身大海中一尾最不起眼的游鱼,而她是偶尔掠水而过的飞鸟。游鱼认出他苦等了三世的她,然而她却被猎人的弓箭射杀了。」里此他忽然停住话语,「你听得累了吧?是不是觉得这故事很好笑?」

她摇头,「不,我很喜欢听。你说吧,我想听完。」她没想到他会讲起这么凄美的故事,故事很长,却有一世一世的跌右。每每听到那缘分如流云般且聚且散,她心底就**出一怅然的涟漪,故事中悠长的伤感也跟着蔓延过她的心。

「第四世,他以一抹最微薄的才量向阎君祈求,换得能与她真正相守的机会,阎君让他以一座牌坊的形式出现,而她是一棵柔韧的细柳,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蝎娜生姿。一年、两年,他很安于这样与她静静相对的日子,哪怕永远触摸不到彼此,他也心满意足。

「无奈朝内突发极变,战火从郊外烧进城里,连他这座高高的牌坊也被付之一炬。生命将婚的一刻,他眼睁睁看着她同样浑身浴火,那时他就告诉自己,来世他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再不让缘分掌控在别人手中。」

殿内安静得像是被午夜的黑幕笼罩,玉真听着自已胸口的心跳声,渐渐和他的保持在同一个速度。

这一世又一世的态剧,像是文人笔下的传奇,如此奇妙地牵动她的心绪。

那一场烧掉所有奢望的战火好像就在她眼前……不,就在昨天,就像曾在她的身边燃烧过。她或许也曾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无力挽回……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又问:「那,后面三世呢?」

「后面三世……」他似是轻吐口气,「下次再讲给你听。」一直紧紧环抱着她的手臂松开,他拉着她走到殿门口,「是谁叫你来刺探我的?凤琉相吧?」

未料最后时刻他竟一语道破,她被他问得语塞,愣了一瞬后才说:「我、我只是来谢谢你那天救我,和涵王无关。」她知道,她迟疑的那一瞬已经说明了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