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大雨,早上的天空格外明净,碧蓝的天空上白云轻舒缓卷,空气里到外弥漫着清新的扶桑花木的清香。

一辆半新的双驱马车从枫王神树的厚密枝叶庇护下驶出,缓缓驶向北方;一路上穿花拂柳、在绵延的群山环抱中奔驰。

午时马车经过一片明净的湖泊时,在湖边停下来,素和狐奴拿出一只铁镬来汲水煮米浆,月忍陪着云夕走下车,站在山道边观赏秀丽的山水风光。

云夕闻到雨晴之后湖水中的淡淡腥气,还有路边新生的草叶沐浴在春阳之中的芬芳,却始终不能真正快活起来:她觉得似乎有样极重要的东西被她抛在身后,茫然回身望着渐渐远离的枫树丛林,一行泪水就莫名地落下尘埃。

月忍默然走到云夕面前,抚住云夕的脸颊让她转向自己,云夕从他眼中看到无边的安宁和暖暖的亲切,渐渐地,她嘴角也绽开一丝笑容……月忍的心房瞬间被这张绚美到极致的笑容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把云夕拥到怀里。

出了九黎山界就是秦国的一座兵事要塞,狐奴和素驾着马车驶到边城门口,已是当天的日落之后,城门刚刚关闭。

月忍把他腰上的龙纹腰牌取下来给狐奴,让他拿给守城门的秦兵验看。

狐奴拍拍城门,见立在城墙上方执铜戈的兵士并不理会他,便冷哼一声、脚尖在门口的拴马石上一点,身影轻如飞雁一般掠上城墙。

两个守夜的少年秦兵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张口呼警,便看见狐奴举在手中的龙纹令牌,二人面面相觑,一人大着胆接过金牌、匆匆跑进城楼去禀报当值的裨将。

过了不到一刻,边塞的城门大开,所有值夜守城门的官兵分成两列单膝跪在城门口,“小人等恭迎六公子进城!”

月忍并不下车,只是掀开毡帘,挥手令他们起身;素赶起马车,马蹄‘特特’直接驶向城主府。

云夕这一路已经听月忍向她细细讲述了她所‘遗失’的记忆:她是生长在北方草原上的夷族少女,去年独身来到大周国游历,在齐国临缁城外与月忍偶然相遇,二人互生情愫,定下终身……

后来便是月忍在她刚清醒时告诉她的:两人在齐国意外失散,因为二人曾经定下,第二年春天到黎乡参加尝新节对情节的约定,所以两个人分别半年多,再次在中条山重逢了……只是云夕不幸被坏人打伤头部,以至于失去记忆;好在月忍相救及时,两人终于又能幸福地相守在一起……

(月忍说的其实与实情差不太多,他也怕云夕当真有一天恢复记忆,念及他的谎言欺瞒而痛恨他;所以,他未给云夕编太多漂亮的故事。)

云夕只模糊记得她做的恶梦,因为四处都是迷雾、找不到哥哥的身影,所以很恐惧、很寒冷!所以,这一路上,除了下车净衣的时候,她总是牢牢地捉着月忍的手,深怕再一次失去心爱的‘哥哥’。

马车到城主府门口的时候,本城的城主霍峰将军早得了城门守兵的快马通报,带着儿子在门口迎接。

城主府院门口灯火通明,除了原本门檐上挂着的两个大红纱灯,侍卫们又点亮了许多火把,等候秦王的六公子驾临。

月忍见马车停住,知道府门已到,他拍拍云夕的手,“夕儿,你就坐在车上不要乱动,我下车与霍将军见个礼,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客房舒舒服服地睡一晚了。”

“噢。”云夕缩回箍在月忍臂弯上的两只手。

“老臣带犬子拜见忍公子!”霍峰将军行着军人的叉手礼。

月忍同样礼数,“忍从九黎山探望师尊,夜经边城,讨扰霍将军府上,真是失礼至极啊。”

霍峰身子躬得更低,“哪里哪里,微臣荣幸之至!光儿?还不过来给公子行礼?!”

霍峰的儿子霍光急忙过来给月忍行了个大礼,月忍见对方生得人高马大,便夸了几句虎父无犬子云云。

他正以为客套完毕、可以进客园休息了,哪知霍将军又把身后的一名小女子叫了过来,“公子……咳,这是老臣的小女香莲……莲儿,还不快点过来拜见六公子?”

霍家香莲小姐早在父亲背后将秦六公子看了个清清楚楚,她早听父亲说起过:秦王的九位公子当中,除了八公子、九公子尚且年幼,其它几位公子早就妻妾满堂;只有这位六公子未娶正妻,听说连侍姬也不多。

方才一家人正在明堂里叙话,听兵士急报:六公子的车驾进了城门,正朝城主府这边赶来;霍将军父子急忙叫人点灯列队到门口迎战公子,霍夫人心知机不可失,把刚刚及笄的嫡女香莲也打发到门口一同迎接贵人。

霍小姐轻轻理了一下发髻上插的数枝明晃晃的凤头簪子,羞答答地向赢忍公子走近,还未来得及微开樱口、秀出莺啼,突然看到眼前闪现一片金光:一个身穿青布裙衫的少女跑了过来,头上的金羽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夺目的光彩!

方才,云夕正无聊地在车厢里打着呵欠,迷糊中听到‘小女香莲……’,她一激灵清醒之极,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连月忍为她准备的纱帽都没戴。

她无视目瞪口呆的霍家小姐,一把挽住月忍的右臂,“忍哥哥,说完话了罢,可不可以先去安歇?我觉得好生困乏!”

霍峰一家人愕然望着眉目如画、头顶带着异族羽饰的云夕,“六公子,这位姑娘是……”

月忍急忙解释,“霍将军请见谅,这位是本公子的师妹,因久居山中,不太了解大周国的礼数……”

霍将军见二人的亲密神态,也明白了三分,有些后悔听夫人的话,当着许多下属的面,将女儿带出来与六公子相见。

“公子请因客园歇息一晚,明天老臣备下酒宴……”

“霍将军不必客气,忍尚有要事急着回雍城向父王复命,明天一早便会离城,请霍将军如往常一般起居,不必刻意招呼我们。”

霍峰诺诺地应着,请月忍和云夕上车入府园。

霍小姐失望地看着马车从正门驶向客园,忿忿地道,“孤男寡女地同乘一车,也不怕人家笑话,这女子一定是个不知礼教的村野夷女!”

她哥哥霍光却喃喃地道,“书上说有绝色女子美到‘貌若天仙’,天仙是何等正大仙容?我霍光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霍小姐见她哥哥的痴傻模样,气得将脚一跺,咬着手帕儿回房找母亲去了。

“夕儿,不是说在车上老实等着么,怎么连面纱也不带就出去啦?”月忍想起方才看到霍家少爷对云夕那副垂涎三尺的模样,立刻生出几分不快来。

“哼!”云夕嘟起嘴,将身子缩到车厢一角,抱住自己的膝盖,并不理会他。

月忍见她赌气的模样娇憨至极,是难得一见的小女人之态,不觉心下燥热,低声笑着去抱她入怀,云夕用力推开,“去!不让我下车,原来是要会一会霍家的美人啊,当着人家的面,还立马与我撇清关系……说我是你的师妹!哼!我何时成了你师门中人?”

月忍眼角一跳,“夕儿……我如此说明,是怕他们误会你是我的侍……辱了你的清誉;现在我们还未成婚,如果说是师兄妹的关系,共乘在一辆马车之中,尚还说得过去——夕儿,你是吃醋啦?”

云夕的神态刚缓了一缓,闻言又冷哼一声。

月忍抚着她的脸转向着自己,“真是个小性子的妞儿……来,给哥哥笑一个?”

云夕忍不住眼睛弯起,看到月忍亮晶晶的含笑眼神,又慌忙板起脸。

月忍放下心来,将额头轻轻抵在云夕的额上,“夕儿,以后不许再皱眉头……忍哥哥看了好生心疼……”

云夕伸手圈住月忍的颈子,用鼻尖蹭蹭月忍的鼻子,感觉这个动作十分的熟悉,又噘起嘴巴亲了亲月忍的脸颊,“我方才听到那霍小姐在背后笑话我了,说我与你孤男寡女地坐在一车里面,不合礼教……那我们何时成婚?”

“霍小姐?我怎么没听到,你的耳性还真好!”月忍嘴角微翘,“再过一个月如何?我请太宰大人认你做义女,求父王为我们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我夕儿啊,一定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待月余之后,巫王一经取走云夕的灵力,他即刻与云夕完婚,省得夜长梦多,被青鸟国得到云夕的音讯。

“还要一个月啊。”云夕怅然道,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为何要认个义父?我的父母在哪里?我们成亲的事得经他们应允才可以啊,你是不是现在就该送我回母亲家,然后你再带着聘礼去求娶我呀。”

“这……”月忍怔住,一时想不起如何圆过这一关;他急得背后冷汗直冒,幸好马车已停了下来,狐奴和素在车外低声请他们下车。

云夕拉开毡帘,向外探头看到客园游廊下悬挂的盏盏六角纱灯,立时转移了兴趣,忘记方才与月忍的话题、欢呼一声就跳下马车。

淡黄的灯光打亮了云夕青色衣衫的裙角,她仰起笑脸来观赏着纱灯上的漆画风景……在月忍眼中,这本身就是一幅绝美的画面。

一弯上弦月挂上树梢,天空中繁星点点;碧纱窗前,月忍负手而立凝望云夕的倩影,他不自觉扬起嘴角,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