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的声音低小,却极坚定地道,“梨花愿意随秦公子去雍城,一辈子服侍在公子身边!”

“噢?”嬴秋错愕地打量着梨花细瘦小巧的身子,半晌,他饶有兴趣地以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只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羞红如霞,五官虽不如寒香生得俏丽、却也肌肤细腻、楚楚动人,“倒是个洁净的雏儿……你愿意跟本公子走?做我的奴婢?侍姬?”

梨花低下头,“梨花从未见过如公子一般丰神俊朗的男子,又对姐姐一往情深……姐姐不懂得珍惜,可是梨花求之不得!只要能让梨花陪在公子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哈哈——”嬴秋大笑,故意抬头冲着竹楼的方向说道,“你倒是比你姐姐识相!随本公子一起回王城,自然会有你的好日子过!总比呆在这方穷山恶水里做村妇要好上百倍吧?!”

他口中哂笑地说着,其实内心里还是希望寒香突然从竹楼里跑下来,急巴巴地对他解释:方才的一切都是她与妹子商议好试探他的……

可是他与梨花相对默然了一刻,并不见寒香出门,秦五公子忿然道,“也罢,我们走——还用回去给你的姐姐交待一声么?”

梨花摇摇头;方才那一忽儿她紧张得后背全湿,深怕姐姐会走出门来揭穿自己,她根本不敢回首,躬着身随着嬴秋上了马车,侍卫一扬马鞭,矮脚马长嘶一声驾车离去。

竹楼上,寒香和罗安目送着马车渐渐失去了踪迹,滚烫的泪终于溢出寒香的眼眶。

罗安嗫嚅道,“梨花她……她总不会是被早上那贼人打坏脑筋了吧……寒香姐,你怎么不下去当面说清楚?”

寒香含泪笑道,“妹儿有个好归宿,我很高兴……寒香做过赶尸女,公子早晚会嫌弃我的……梨花她干干净净,又向往富贵人家的日子,她去……更合适……”

说虽这么说,罗安还是从她颤抖的青紫嘴唇上发现她内心的伤痛——同时被最亲近的妹子和情郎背叛遗弃,她心里的滋味无异于肝肠寸断!

见寒香如木雕一般站立在竹窗前不再言语,罗安暗叹口气;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西方天际的霞光勾勒出群山峰峦的优美线条,他的心里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寒香姐,你、你别再难过了……我去村寨北边的山路上接应一下青柏,若是公子和夫人回到家……就说我和青柏马上就回来!”

寒香嘶哑着嗓子回道,“好,你去吧。天快黑了,路上小心些。”

罗安顺着回来的路急急跑去,一路上看到自己早上留下的路标还清晰可见,他一路高声喊着‘青柏’,但没有听到一句应答,心中越发得焦虑。

走了半个时辰,快到古木林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想到林中飘忽不定的瘴母,犹豫着停下脚步;但是青柏与他自幼年便在一起学文习武,做为风氏门人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又一同被少主选做此次中条山之行的侍卫……

罗安咬咬牙,从衣袋中掏出火石,在一块山岩上堆起一把枯叶,准备点着一根树枝、当火把照明用。

就在他打燃了那堆树叶,火苗窜起来照亮他的脸颊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安?”

罗安霍然而起,只见青柏背着一个人从一株粗大的松树后闪身而出。

“青柏,你总算是出现了——这是少主?!少主怎么啦?”

青柏打断他,“先不要多问,少主受了伤,我们快回村寨。”

罗安要接过风霖来背,青柏摇摇头,二人加快步子向寒香家的方向跑去。

寒香在窗前呆立半晌,一直在想她这些年来与妹子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始终不明白梨花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回报’她……

直到天色黑暗下来,她才清醒似的挪动麻木的双腿,打算下楼煮点豆粥,等罗安他们回来好用晚膳。

院门开了,青柏背着昏迷不醒的风霖,罗安在后面紧紧地扶着,急慌慌地上楼;寒香不及细问,连忙把牛油碗中加上灯芯,将楼上卧房里外照亮。

青柏小心地放下风霖公子,罗安用手臂挽住,慢慢将他安放在床铺上;寒香借着灯光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的风霖公子,与她赶脚时接的那些刚咽气的死尸没什么两样!

罗安端来热水和帕子,青柏接过来细细地给风霖擦净了手面,衣袍上虽然有血污,但是两人也不敢现在就为他更衣。

青柏又拿木勺给风霖喂了两口清水,看见公子在昏迷当中能下意识地将水咽了,众人俱是松了口气。

罗安年龄最小,乍一看清风度翩翩、风华出众的少主人变成如此不堪模样,忍不住抽泣出声,“他这是怎么啦?何人下此毒手……云姑娘若是看到少主这个模样,还不心疼死了……哎,云姑娘呢?”

“嘘——”寒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出去细谈。

青柏拉下薄毯给风霖盖上,又听了一阵子他的呼吸,才悄悄地退出卧房。

“到底是怎么回事?打伤公子的,是不是就是掳走梨花的那个蒙面人?”罗安着急地问他。

青柏这才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梨花没救回来?”

“回来了,她好得很!先别说梨花了,快说说公子的情况,云夕姑娘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还在花涧巫师家里?”

青柏接过寒香递来的大陶碗,将米浆一饮而尽,细细说起之前在古木林的离奇恐怖的遭遇,“花长老只是救出了少主和我,云姑娘落在那些恶人手中,听花长老之意,将公子打成重伤、抢走云夕姑娘的……就是名震西域的巫王!”

“巫王大人?”寒香惊叫出声,“他为何要抢走云夕?难道巫王看到过云夕的真容,所以才设计伤害你家公子?”

青柏和罗安不语,似乎内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寒香站起身在房里不停地来回踱着,她猜测着梨花早上被人掳走一事,也是巫王指使属下做的,那么……

“寒香姐!”青柏为难地说道,“等公子的伤稍有起色,我们就离开村寨,连累到你们姐妹,实在是情非得已——”

“胡说甚么?!”寒香板起脸,“寒香是贪生怕死的人么?我们认识虽然不久,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就像是一家人一样!云夕待我更如同亲姐妹……我方才是想,这里毕竟是巫王势力盘据的地方……我们得早些找一个安全些的所在让公子养伤。”

罗安和青柏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同时站起身,“寒香姐……”

“好了,都去用晚膳吧!夜里你们轮流守护着霖公子,等明天花涧大巫师来了,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虽然是说好轮流守夜,可是三个人没有一个能安心入睡的,青柏和罗安是担心巫王再派人来赶尽杀绝,寒香心里则是一时悲苦着自己自小到大的遭遇,一时又忧虑起云夕的安危,两只干涩的眼直直地瞪着窗外朦胧的星空。

就在东方天际刚刚发亮的时候,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入庭院,罗安一个机灵跳起来去摸剑柄,青柏看到黑影肩头的白点,立马止住罗安,“莫慌,他是花涧长老!”

花涧长老随青柏走进内房,先闭目把了一忽儿风霖的脉息,然后找开自己带来的背囊,取出插满银针的木盒,“把他的上衣脱了,翻过身子背面向上!”

青柏和罗安急忙过去为风霖解衣,再小心地将他翻过身来:背上赫然一个乌黑的手印!

那个黑印中间隐约是一个蛇形的纹路,极为怪异;花长老手上发力,连连将长银针插上风霖背后的‘大椎’、‘神道’、‘灵台’、‘至阳’、‘命门’,最后才取小针插上风霖头顶的‘百会’穴和‘脑户’;口中还喃喃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青柏和罗安垂手站在一边,屏着气不敢大声呼吸,松鼠小霖就蹲在风霖的脸侧,瞪大两只黑豆眼盯着他。

一刻之后,花涧大师将这些银针逆向转了转,只见银针顶端居然冒出黑血来:原来他的这些银针是特制、中空的。

再一刻长老才将银针逐一拔下,“老夫打制这种银针极为不易……沾上风霖身上的毒血,也没法再给别人用了!”花涧嘀咕着,让青柏为风霖擦净后背换上新衣。

青柏眼瞅着公子背后的黑印浅了许多,喜得连连称谢。

待花长老出了卧房的门,罗安才敢问出口,“大师,我家少主为何还不能清醒过来?醒来之后是否能用内息自行修复伤处?”

花涧一乍细长的八字眉,“能活过来就算他命大了!还奢谈什么内功?背后那处重创已断了风霖奇经八脉中的督脉和阳维二脉!”

“呃……奇经八脉是指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和阳维脉;它们与十二经脉不同,是任何药石不能进入的地方……咳咳!说了你们也不懂,总之,以后风霖好生调养的话,亦能再活上个十年八年的。”

青柏和罗安无法置信,“大师……您是说,少主他不仅武功全失,还只剩得十年的阳寿?”

寒香也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云夕还身在虎口,就等着风霖公子去营救啊……”

花涧大师走至门口又转回身,“老夫的能耐仅至于此,你们待他清醒过来、便速速离开此地,寻到医术超人的良医为风霖调理,兴许他还能活得久些!”

他交待着青柏和罗安,“明天此时我再过来施一次针,不出意外的话,他明天能醒过来,你们先备下马车,从村寨西面向北有能通马车、去往秦中的山道。”

待长老一出门,罗安嗵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们来黎乡之前,大当家的反复交待我们,无论如何也得照料好少主,必要时要舍身护主……可是如今我们两个都好好的,少主他——”

青柏一拳擂在门柱上,“不可能,少主和老族长一样,身上有圣祖伏羲氏的嫡传血脉,是受上天庇护的智者,不可能就这样内力全失、阳寿……”

“罗安,你和寒香姐先守着少主,我趁着天未大亮,找匹快马向北地联络最近一处的风氏门客!秦国人会训养千里传信的白玉鸟,让他们传信给姑棼风寨的老族长,即刻派高手和疡医过来接应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