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长花一边唏嘘着风霖年少早夭、实在可怜,一边眼疾手快地捞过他的身子扛到肩上;巫王知道自己方才那一掌用了几成功力,所以也不戳破二长老那点小心思,挥挥手让他快些离开雾山。

二长老抹抹额上的水滴,也不知是从圣湖湿透的顶发未开,还是又迸出毛孔的冷汗;他趁巫王和月忍将注意力集中在昏迷的云夕身上,背着风霖就向外跑。

他跑到秘道的洞口处,看见倒在地上的青柏,也顺手挟起来;松鼠小霖一溜烟地跟在后面、随巫师跑出雾山深谷。

洞外的迷雾和毒虫业已散去,地上兀自流溢着一滩滩腥臭的蛇涎和粘液;花涧长老也顾不上找个干净地儿,直接跳上一个较高的山石,将风霖和青柏一起放下。

青柏只是吸入太多毒气昏迷过去,早上被月忍撒在身上的虫引也过了时效,脸上的青斑已然褪去。

花涧长老掏出解瘴毒的药丸给青柏塞到口中,然后从靴筒里拔出雪亮的短匕首;小松鼠自觉地伸出一只前爪让巫师割皮取血。

松木鼠的几滴热血滴入风霖的口中,花长老盘膝坐下,再将风霖扶坐起来,以掌心的温热缓缓助灵兽的血液在他体内运化开。

巫王这一记毒掌不仅震伤了风霖的五脏六腑,还将剧毒引入心室;若非风霖之前服过一枚极阳的朱果,护住了心包经这三寸之地的元阳……花涧长老医术再高,也无力将风霖的性命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随着花涧长老的掌心顺着风霖后背的督脉缓缓下移,梳理着那里逆乱脉络之外的气血;风霖苍白的面孔渐渐有了一分生机……一刻之后,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口黑血顺着嘴角蜿蜒而出——

“吱吱!”小白鼠吓得连连尖叫,跳到花长老的膝上不停地摇着大尾巴;花涧长老疲惫地睁开细长的鹰眼,“阿白,不要叫了……他腹中的淤血陈毒,吐出来是好事……咳!咳!”

花长老也忍不住咳了数声:圣湖之所以无人敢进,不只是因为那里是金蟒的老穴,还因为水中积攒了数百、上千年来葬身湖底的落花洞女的怨念和灵魄,水质阴寒入骨;以他几十年的深厚内力,也差点禁不住血液几近成冰的痛楚。

地上的青柏缓缓睁开眼,他先是看到一位黑袍老人闭目在他身边打坐,公子的宠物松木鼠就蹲在老人身边;再往身边看……他惊骇得忽地坐起身扑到风霖身边,“少主,少主!”

花涧睁开眼,“刚回过气来,先不要动他。”

青柏明白是这位九黎人敬畏的大巫师救了他和公子,连忙起身跪拜,“青柏叩谢巫师大人救命之恩!夫人……就是云夕姑娘,她在哪里?”

花涧摇摇头,“别问了,我拼着老命也只能把风公子带出来……至于云夕,她暂时无性命之忧!小子,你身上可有力气?”

青柏点点头,“胸口还有些闷胀,但是背公子下山还是能成的。”

“如此,你再服一枚药丸,等天色略黑一些,背着风霖去你们住的村寨,明天我再去诊治一次……花涧府园的那些仆人都是巫教门徒……平日里虽然听命于我,但是更畏从巫王多些;让他们知道风公子还活着的消息就不妙了。”

青柏连声应是,接过花长老递来的药丸服下,然后拿自己的衣袖小心为风霖擦拭脸上的血迹。

圣湖之畔。

寒香第一个醒来,她摇摇沉重的脑袋坐起身,一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荒山野岭的湖边。

转头看见地上昏迷的梨花和罗安,她骨碌一下爬起身,一下子想起早上在家中发生的事故:

她正在院中做膳,罗安和青柏一边砍柴一边商议着要不要去花涧的巫师府中接来少主和夫人;竹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寒香放下手中的汤勺,仰头喊了一声,“梨花?么子事哟?”

不见梨花回声,楼上也没有动静,寒香隐隐不安,快步上楼看看发什么了什么状况,罗安见状也跟着上了楼。

寒香和罗安前脚后脚迈上二楼的转弯,只见一个头戴银色面具的白衣男子将梨花负在肩上,正要从后窗跃下,罗安一个‘虎跃’扑向后窗,那男子却虚晃身影,连同肩上的梨花一起从前台跳到楼下院里。

寒香见梨花的头无力地垂下、也不知是生是死,唬得魂飞魂散,直到男子跃下院中,与挡过来青柏交上了手,她才返过神来,‘嗵嗵’地随罗安跑下楼。

那掳人的男子武功甚高,几个照面就把青柏点倒,罗安赶过来扶住青柏,连连运气为他通脉,却解不开青柏被封的穴位,眼角瞥见寒香追了出门,“寒香姐,你不会武功,不要追了——”他对青柏匆匆交待了一句,“我先去追贼人,留下路标给你!”

男子背着梨花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跑,寒香和罗安紧追不舍;没用一个时辰,男子居然引他们来到雾山脚下的圣湖边!

“站住……”寒香气喘吁吁地叫道,“快放下我妹子……”

罗安也持剑而来,“你这大胆的贼人,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掳掠民女,放下梨花姑娘,饶你不死——”

那男子当真停下脚步,把肩上的梨花掷在脚下,双手微分在胸前,眼中射出凛冽的杀气。

寒香被他的气势摄住,立时停住不敢再向前,罗安心知遇到高手,握紧手中的长剑:此人一亮势便知他的功力不在少主之下。

此时的天空突然一黯,圣湖的对岸上空升起一团暗红色的烟气,那银面男子眼中突现凝重之色,对寒香、罗安三人一拂衣袖,然后脚步如飞一般掠过湖面、掠水而去。

寒香松了口气,急忙去扶梨花,还未碰到梨花的身子,便觉天旋地转、恶心欲呕,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模糊之中看到罗安亦摇摇欲坠……

想起之前发生的情景,寒香顿时明白自己已死里逃生,她爬起身的时候,发现罗安也睁开了眼;两人扶起梨花,细听她的呼吸还很平稳,俱放下心来,看看太阳正当午时,原来他们已在此处昏睡了两个时辰。

罗安背着梨花,寒香在后面扶着,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罗安问寒香寨子里以前是否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寒香摇摇头,“我们的村寨离九黎山很近,村人所有收成大部分上供于巫教……这里是受巫王大人庇佑的地方,没有外人敢来寨中滋事的!不然,我哪敢接出门赶脚(赶尸)的活儿,留梨花一个人在家?”

走了一会儿,梨花也清醒过来,说起早上发生的事,她也茫然不知所以,只记得早上在房里梳头,一下子看到镜子里多了张带面具的脸!她惊叫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人回到村寨的家里,见房门虚掩着,已不见了青柏的身影;罗安挠挠头,“糟了,他一定是没看清我留的标记,找错地儿了,我回山上找找!”

“哎——”寒香忙拉住他,“你们这样你找我、我找你的,再走偏了怎么办?还是在家里等等吧,再说,风公子和云姑娘兴许一会就过来了,你们都不在,他们也会担心的!”

罗安觉得有理,但是总放心不下;便到门口站着去张望。

他正以手遮阳望着远处的山路,看到两匹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青帏马车驶过来,看驾车马夫的装束,像是中原人氏。

“吁——”

“请问这位小哥儿,寒香姑娘的家可是居在附近?”

罗安眨眨眼,警惕地问,“你们打问寒香姑娘的家做甚么,你们是何方人氏?”

车厢的门吱地开了,走下来一位肤色略黑、但是五官颇为俊朗,身形高大健壮的少年男子。

“小哥儿,你去叫寒香姑娘过来见我,就说一句:尝新节那天的约定可还记得?”

一听‘尝新节’三字,罗安一下子想起,面前这位少年就是尝新节那晚与寒香一起离开枫树下的蓝衣男子。

罗安急忙回道,“这位少爷请在此等候,我去叫寒香姐出来!”

寒香和梨花此时就站在竹楼的窗前,罗安和少年的对话也听得清楚,她的脸极快地变红了……

梨花好奇地问,“姐,你和他约定了什么?”

“尝新节那晚,他说他是秦国五公子,他这次来与我相会,就是要带我一起回雍城……我回他:再给我两天的时间让我想一想;其实那时我已经想好了,他那般尊贵的身份,若是肯等我两天,我便愿意跟他走……”

寒香见梨花变了脸色,马上道,“妹儿,你放心,不管去哪里,我都会带你一起的!”

罗安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跑上来,“寒香姐,你快点下来!你那位……”他一咋舌,差点说出‘相好的’三字来,“那位公子来找你了!”

寒香羞涩地道,“罗兄弟,请你去转告他一声,就说我愿意随他去秦王城,但是走之前得请老族长为我们举行正式的婚礼,我要堂堂正正地嫁给他。”

“好!”罗安答应得痛快。

“我去!”梨花突然叫出声,“我去告诉他吧。”

秦五公子正等得心急,只见竹篱小院的木房又开了,走出来一个眉目颇似寒香的十四、五岁小姑娘。

“你是……”

“我是寒香的妹妹,我叫梨花。”梨花娇怯怯地望着秦五,“我姐姐说,她说——”

“她说她与公子您是露水姻缘,过后两不相干,她喜爱自由,离不开这里的山山水水,公子就不要再想着她了!”

秦五公子嬴秋面色大变,“她当真这么说?!前天晚上……她那番柔情蜜意都是假的?拿本公子寻欢而已?!”

“本公子为她不惜欺瞒母亲,不远数百里辛苦赶来,就为了一场露水姻缘?”

嬴秋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上方的竹楼,“我嬴秋阅女无数,今时居然被一个村野之女戏弄了,还以为世上当真有什么不离不弃的真情!哼!”

在他转身之际,梨花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梨花愿意、愿意随公子去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