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娃给吉娜公主换上草原女子常穿的紫红色对襟小袄、同色的软麻长裤,又把她额头两侧的头发向上拢起裹住金羽,用丝带固住。

这样吉娜看起来就只是个美丽的草原小姑娘了,吉娜高兴地在大铜镜前面转了个身;她可不想自己被国人认出身份,走到哪里所见之人都跪倒一片,实在无趣得很。

她欢欢喜喜地准备出发,高娃却立在一边拿帕子抹着眼泪;高娃本是达兰族长的大女儿,她十六岁的时候,青梅竹马的恋人死在一场族仇杀戮当中,她便进了王宫照顾异母姐姐乌兰女王,立志终身不嫁。

这十多年来,她把吉娜公主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疼爱,眼见吉娜年纪这么小就想出宫闯**,又不让她跟在身边照料,她实在放不下心来。

“姨母,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来大周国最好的衣料和脂粉,你不许再哭了!么、么!”吉娜抱着高娃左右摇晃着,在她两颊各亲了一口。

“唉,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打扮了给谁看……你想去哪里,乘神鸟去不就行了,做甚么非要骑马……你可千万要小心啊!只能吃现杀的鲜食、饮泉眼里的干净水,不要和陌生人走得太近,问路的时候一定离那人远一些说话……”

吉娜连声答应着,忙忙地拉着高娃去找母王。

乌兰、大巫师和云阶用马车将吉娜送到山脚下。乌日更达莱又反复地交待她蛊王手环的多种用法。

云阶趁大国师稍一住口,便急忙拉过吉娜来对她说:进了大周就改名为云夕,别人问起她的身份,就说是莒地的云氏之女,在此地访亲;不要说自己来自北域,省得某些居心不良的权贵当她是无依无靠的山戎夷女,起了歪心。

乌兰却在一边嘻嘻地笑道,“别人家都怕女儿出门在外被坏男人占了便宜去,我们又不怕!谁敢欺负他,就采尽他的阳气!”她一边说着还眯着美目、斜了斜云阶。

云阶眼角一跳,低声问乌兰,“呃,夕儿若是因此怀了那坏男人的孽种怎么办?”

乌兰没想到这一层,她也变了脸色、从大巫师身边把吉娜揪过来,“乖女儿,你舅舅说大周是个污浊之地,那里的坏人比牦牛身上的跳蚤还多……你可得提高警惕啊!”

“长得丑的男人一般都是坏人,你离他们远一些,只能接近那些长相英俊的美少年……至于女子么,哪个不长眼的妇人敢暗算你,你就下鬼面蛊把她变成山猪头!”

云阶和乌日更达莱顿时无语,实在不敢想像乌兰对吉娜灌输的这种奇怪言论会起到什么后果。

吉娜挥手向亲人们告别,跨上她最喜欢的小白马向东南方的大草原奔去;吉娜呼吸着荒漠草原的冷风,尽情地策马飞驰、当了一回出笼的小鸟。

出了昆仑山界,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茫茫苍野,地上长满了驼绒藜、合头草和紫花针茅,其中点缀着金黄花蕊淡青白瓣的野**和挂着紫红浆果的低矮灌木。

冰蓝色的远空下是银白的雪峰隐隐,那是她出发的地方,清风、薄雾、清泉都是从那里发源,然后奔涌不息到中原各方。

跑了一个时辰之后她才想起:昨晚舅舅交待她向母亲认真学习采阳补阴的法术,她居然给忘了!(乌日更达莱确实不知道如何实施此术,他和他的师父——老巫师们一生不得动欲,哪里知道男女欢合的细节?)

‘再回王宫问问母王?呃……算了。’母王以前不是说男人天生都会这个,以后遇到个好说话的少年交个朋友,就问他好了。

吉娜想通这件大事,快活地唱起歌来:她唱两句云师傅教的‘诗三百’,又唱两句高娃姨母教的草原民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啊,穆氏的姑娘腰身似箭,让我的一世伤心、无处可藏哟——”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我在苍茫人世寻找你的笑容,真像是去黑水河里重新投胎哪!为何我每次来到世上,你都不在……”

“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呦,右招我由房——套马的少年,你的胸怀温暖像太阳!你是疼在我心上的一抔土呀,来世的你如何将我一眼认出……抬头望月,别浪费了好时光啊……”

她摇头晃脑、自得其乐地唱着,音调五花八门;小白马不耐烦地连打响鼻。暗中缀在她身后的女官清格勒和两名侍卫,却听得是一脸黑线。

吉娜一路向东南,走的正是大巫师指给她的路线:不到十天,她就能进入大周秦国的地盘。

一阵细微的声响从不边处的合头草下中传出,吉娜将手一扬,“定!”,然后下马走了过去,居然是一只肥大的野兔!

吉娜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山兔呀山兔!本公主为你了却残生吧,你来世做虎、做豹、做猎人,莫要再变成别人口中的美食了!”

说着她手下用力,那昏迷的肥兔便闭了气。吉娜看到不远处就有溪流,便从靴筒里取出短匕,将那只兔子放血剥皮;在水中洗净之后燃火烤肉。

她让小白马到溪水上游痛饮泉水,自己便取下水囊喝着囊中的昆仑清泉。她自己是能用灵力聚气成水的,可是那种施术甚费气力,一般不能施展,除了实在找不到干净的水源才偶尔为之。

兔子肉的浓香随烟气散向远方;清格勒和两个侍卫知道小公主要用午膳了,她们也取出干粮和清水准备开动。

“清格勒姐姐!吃不吃烤肉——”吉娜的声音从数里外传来。

清格勒和侍卫大吃一惊:她们离得这么远,这片荒原的野草又生得半人多高,公主是如何发现她们的?

随即她们就了然了:公主和女王一样都生着神羽,对各种生灵的声息极为敏锐;若是凝神运功能听到十几里外的马蹄声和人语声,她们的跟踪确是瞒不过公主。

清格勒三人便上了马,来到吉娜身边;吉娜已洗净了一块光洁的石板,将兔肉撕开放在上面,“吃吧,我烤肉的法子是跟云师傅学的呢,刚撒了一些湖盐、孜然和麻椒……”

味道果然鲜美无比,没有兔子肉原本的草腥气。

“吉娜公主,您既然已发现奴婢们,索性我们一道前行吧,以后您就不必亲手做这种猎食、烤肉的活儿,奴婢们好生照料您……”

吉娜嘟起嘴巴:那和在宫里有什么两样?

云师傅曾说过:大周各国都有许多无所畏惧的江湖游侠儿,所作所为皆以性情好恶而定、言行全不按旧时礼制。

吉娜听得心潮澎湃,此次下山来就是想要体验一番单枪匹马闯江湖的乐趣呢。

她转动着紫色的眼眸,细想如何摆脱离掉这三条尾巴。

清格勒不知公主的小脑袋正在想什么坏主意;她打开羊皮地图,认真寻找近处最好走的通道。

吉娜好奇地盯了一眼那张图上的圈圈点点,指着北方的一片空白说,“这里、这里怎么没标地名?”

“公主,这是黑木林,里面甚少见日光,世代住着北方星族的后人;他们性情怪僻,从不见林子外面的北狄人,喜好晚间出巢穴活动……”

“北方星族?他们也是有灵力的神族?”

“按说应该是的,可是他们不与外人交往,实在也无法探得他们现在是怎样一种状况。”

“姐姐,你给我说说星族的事情。”

“是,公主。”

清格勒告诉吉娜,那边的黑木林是北官七星族世居的地方,他们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二十八星宿神中的北方玄武七星。

二十星神中的东方青龙七族,所传后人居在东海的海岛上,他们分别是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南方朱雀七族的后人居在热带丛人之中,分别是井木犴、鬼金羊、柳木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

西方白虎七族的后人居在六合神州的日落之地,和先祖蚩尤的后人杂居在一起;据说蛊毒和巫术本是发源自他们那里;分别是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

昆仑北面这片冷冰冰的黑森林里住的是玄武七族: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猱。

自上古传到现在,神灵的血脉已是渐渐消失,北方星族人只保留着古老的族名和一些末微的幻术。

比起世代传有祝由和巫术的轩辕和青鸟两大神族来,他们是无法在昆仑的圣地立足的,只能避居在蛇虫遍布、少见天日的黑木林里,七大族人虽不向青鸟国称臣,却不敢进犯女王的领地,几百年来两下里倒也相安无事。

吉娜好奇地盯着那片森林,心中起了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清格勒命两个女侍装满水囊,自己拿湿帕子给公主擦净手,“再走一个时辰就是羌族的领地了!公主,我们到族长家再好生歇息如何?”

吉娜只得应声跨上马,四个人背着西斜的春阳、向牧草茂盛的羌戍草原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