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一只无情的手,狠心抹去。

夜幕如斯降临,黑下来的天空仿佛被墨斗染黑的白绸布,天边那零星半点的星辰,就是水墨染漏的缝隙,又有点像镶嵌在黑布上的宝石,闪烁着熠熠夺目的光。

御书房里头,落地凤嘴宫灯托着与人手臂样粗的白烛,正默然垂泪。

点燃的灯芯散开的光晕,落到房中金色描着龙纹的地面上,显得投射下来的影子,都渡着让人痴迷的富丽堂皇。

端坐在书案前的挺拔身影,仿佛已经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一心扑在堆积成小山的奏章间,时而叹气,时而拧眉。

唬的敬事房的太监总管不知所措的站在御书房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甚是为难。

可怜那差事不好当,李金给敬事房的太监使了使眼色,自己踱步入了房内,小步走到晋安帝跟前去,低声请示着。

“启禀陛下,天色已晚,陛下您今儿个是去哪宫娘娘处,还是翻牌子呢?”

被李金的话拉的从奏章中回过神,不悦的挑起剑眉,睨了李金一眼,晋安帝才开口。

“翻……”牌子二字还没出口,又是凝了凝眸,改了主意。

“去暖音殿吧。”

“是。”领下晋安帝的旨意,李金规矩的退到门口,将晋安帝的意思告诉给敬事房的太监,便将他们打发了回去。

待的晋安帝看的乏了,才是起驾去了暖音殿。

歆良人是个妙人,在接到晋安帝今晚驾临的旨意后,她并非着急着寻法子接驾,反而是从司乐局召来了几个伶人,在暖音殿内,咿咿呀呀的唱起了牡丹亭。

歆良人的天赋极好,跟着伶人学了几次后,将杜丽娘婉转多情,唱的入木三分。

晋安帝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歆良人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衫,鬓间别着一枝桃花,云袖轻轻舞着,柔若无骨的腰身,走了一段风流后,倪侬的唱腔从她口中缓缓溢出。

“雨香云片,才到梦儿边,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泼新鲜俺的冷汗粘煎,闪的俺心悠步嚲,意软鬟偏,不争多费尽神情,坐起谁忺?则待去眠。”

两字去眠堪堪落口,目光便是瞟见临立在门口的晋安帝。

那一身刺目的明黄扎入到歆良人眼中,亮的她眼底有些生生的疼,不自觉的抬起衣袖,挡在额角一侧。

轻巧的旋过身子,歆良人碎步迈到晋安帝跟前来。

“为我慢归休,款留连,听、听这不如归春幕天,难道我再到这亭园,难道我再到这庭园,则挣的个长眠和短眠?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泪暗悬?”

圆腔落定,歆良人的云袖软软的拂到晋安帝的脖颈间。

身前隐隐传来的淡淡香气,有一阵没一阵的触入他鼻端,眸底升腾起的回忆,隔着暖音殿内满室的烟火,仿佛回到一年前。

另外一张精致的面容覆到歆良人的面容上,让晋安帝望的,有些痴了。

刚刚入宫时候的王馥瑶,也曾如此的放肆张扬。

摘下初春的桃花别在鬓间,拉着他陪她一起唱《牡丹亭》,倒不是因为她唱的有多好,他还记得如此深刻,而是,这漫长的人生岁月当中,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女子,将他视为她的全部。

她的心中,她的眼中,满满的全是他。

她所有的肆无忌惮,亦是全部来自于他的宠爱。

在她的眼里,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是她的夫君,要相守一世的夫君。

可是,他终归是……

他到底,先是帝王,才是她的夫君,他最先看重的,还是他的万里江山。

思及此处,晋安帝的眼瞳底浮过隐晦未明的疼痛。

“陛下!”看出晋安帝的不同寻常,歆良人轻轻的呼唤出声。

被歆良人唤回神,晋安帝凝眸过来,看着歆良人的脸。

眼前的这张脸,精致而小巧,眉若粉黛,眸若星辰,如若朱砂点开的樱唇小嘴,将那眉目衬托的越发如画。

说实话,歆良人长的极好,隐隐约约中,总有着那人的影子。

“呵!”晋安帝低斥一声,放开歆良人,落落的吐出一句,“朕今日还有事儿,就不在你这儿歇着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像是逃离一样,逃出歆良人的暖音殿。

“恭送陛下。”福了福身,歆良人将晋安帝送出门口。

目视着晋安帝走远但是身影,歆良人脸上却是没有一点失落,明媚的眼瞳中,反而浮闪着些许玩味。

倒是跟在一侧的锦雀沉不住气,抱怨的吐出一句。

陛下这是怎么了,来了又走,若是传出去指定又会造出什么谣言了。

听的锦雀说的越来越没谱,歆良人一个严厉的眼神立马瞪过去,果然让锦雀乖乖的住了嘴,不再多言。

恢复安静后,歆良人如释重负,轻身折步回到房中,安然入睡。

而从暖音殿中出来的晋安帝,可是没有那样的运气。

回到自己的寝宫后,晋安帝将自己笼罩在一片漆黑当中,将所有宫人,全部遣散出去。

看出晋安帝脸色不好,李金也不敢进去,只能带着宫人,在门口静静的候着。

呆了半晌,忽尔听的晋安帝的声音低低的从房门里头,传了出来。

“来人,给朕拿酒来。”

“是。”不敢违抗晋安帝的命令,李金给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急急忙忙的退下去,很快就将酒坛子给端了上来。

送入内殿给晋安帝后,宫女才是退了出来。

拿到宫人送进来的酒水,晋安帝一把拔开塞子,将冰凉的酒水倾倒式的灌入自己喉咙中。

入口的冰凉,下喉的温宜,让晋安帝的神志越发的清明过来,反反复复的,脑海总回忆的全是王馥瑶的那张小脸。

或哭的,或笑的,或娇的,或嗔的,一瞥一笑,皆是如此的动人。

晋安帝想,他该是喜欢她的,可是,她缠的他太紧了,像一个需要大人无时无刻的关注的孩子。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起初的时候,让晋安帝觉得很新鲜。

但是渐渐的,晋安帝也有些倦了。

后来的事情,多多少少,真真假假,他并不是毫不知情,他只是顺手推舟,他希望她可以不要再那么的骄傲,可以温柔一些,可人一些,长成他心中希冀的样子。

只要她改,他还是会喜欢她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