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痕本来本来还在自顾自的念叨着:“来来来,本侯爷亲自喂你吃药,这么大的面子,你就张张嘴。”

孰料他话音未落,就被白芷一句“小月”给打断了。整个人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动作停了一停。

他回头看到萧月,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待发现她全身湿哒哒的,他几乎是一个箭步便冲到了门口,差点就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却只能死命克制冲动:“小月,你这是去哪了?怎么弄成这样?”

“你管我去哪了?”萧月凶巴巴的吼出一句,眼圈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苏清痕顿觉手脚无措:“你这是怎么了?”

“死不了,也没得风寒。你去喂你妹妹吃药去吧,我走了。”萧月气呼呼的扭头就走。

苏清痕忙追了出去:“小月,你怎么还在生气呀?”

眼看萧月出了苏家小院,要往自家门里拐,苏清痕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拉过来,揽在自己怀里:“小月,你别在跟我发脾气了。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上次是我莽撞了。”

仿佛是为了避雨,苏清痕一边说着,一边揽着萧月躲到了门前的大树下。

萧月一脚狠狠踩在他脚背上:“你放开我!”

苏清痕吃痛,却依旧紧紧抱着她不放,忽然低声问道:“分开这么久,我天天都在想你。你想不想我?”

“想我?我看你更想你的好妹妹吧?你不是熬药熬了一个时辰吗?快去温声软语的哄着人家喝药啊。那可是偶感风寒,万一拖成大毛病,可就了不得了。”

苏清痕一怔,继而微微笑开:“我下午回来后,马上就去找你了,结果大叔大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小亦和白芷、白术也不知道。白芷大概是这几日又忙着打听消息,又要处理那些金银珠宝,偏巧这些日子天气不大好,所以就得了风寒。白术身体倒是没什么,可就是没法劝动白芷吃药。人家好歹也是为了我才弄成这样的,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我就想着,等把药熬好,再让白芷吃了药,大概就是傍晚了。你走的时候不是跟大婶说,你傍晚之前会回来吗?我满心都在盼着你回来。”

萧月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些,想想白芷白术若是病了,连自己都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是苏清痕?额,自己刚才的脾气似乎有些大了。不对不对,自己为何生这么大气来着?苏清痕爱喂谁喝药就喂去好了,关自己什么事?

苏清痕看着萧月纠结成一团的眉毛,笑意却是越来越浓:“小月,你吃醋的样子真好看。”

萧月心中大惊,就要去推苏清痕:“谁吃醋了,我要回家,你放开我。”

苏清痕却是越抱越紧,丝毫不在意身上被萧月弄湿的衣衫:“不放。让我牵肠挂肚这么久,怎么也得先给我抱个够本再说。”

萧月给他气得哭笑不得,忽然想起什么,急问道:“你到底哪受伤了?额……陪都西苑的刺客是你吧?白芷和白术收到的消息说你受伤了。”

“哈哈”苏清痕笑出声来:“这么危言耸听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谁给她们俩传的。”

“到底哪受伤了?”

苏清痕终于松开一只手,将左手手背递到萧月面前:“刺客是我不假,受伤了也不假。不过只是这里受伤了,被划破一点皮。我本来只想潜入西苑看看那狗皇帝过得怎么样,如果他被圈禁后过得很可怜,我就让他活着。结果我发现他居然还是锦衣玉食,只是行动不太自由,于是我就把他宰了。”

萧月仔细瞅了瞅,约莫只能看到一条一寸长的小小的红印子,立时长出一口气,嘴角一翘,一下子笑开来:“我就说吗,菩萨是保佑好人的。不枉我今天下午去慈云庵拜……”

她话头忽然打住。被这家伙知道自己这么紧张他,他尾巴该翘到天上去了。

果然,苏清痕又两只手都抱住了她:“难怪会淋得这样湿了。早知如此,我就去慈云庵接你了。真是个傻瓜,我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厮杀都能活下来,才不怕一个西苑里的小小禁宫。”

“我这个傻瓜现在要回去换衣服洗澡,不然我也会偶感风寒的,你到底是放不放手呢?”

苏清痕怔了怔,手刚有些松动,却又抱紧了萧月:“不放。我这样占你便宜,等下你走了,回头就再也不理我了,我才没这么傻。你要是真的风寒了,我也把自己弄成风寒,陪着你受罪便是!”

“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开我?”

苏清痕心疼道:“我要怎样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吧?其实,你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你也该清楚了吧?白芷白术还有小亦,他们都说,你这些日子总是惶惶不安,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我现在看看也是,人都瘦了一圈。”

萧月不安起来,开始为自己找理由辩解:“我……我们是朋友,我担心好朋友。”

“小月,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就是不敢承认?还是……你觉得如果变心,会对不起林大哥?你别忘了林大哥的遗言是什么。”

萧月垂下头,半晌没有言语。

苏清痕仍是得不到任何回应,暗暗叹了口气,艰难开口,将自己最坏的决定说了出来:“小月,你如果一定要为林大哥守一辈子,那我陪你。你不嫁,我也不娶,我们做一辈子邻居也好。”

萧月心头一颤,豁然抬头,却只看到苏清痕眼里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竟然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苏清痕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失望不已,终于还是缓缓放了手,抬起衣袖擦了擦她潮湿的面庞:“回去洗澡换衣服吧。热水够不够?我那里还有不少,我提过来给你用。”

萧月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蓦然间便红了眼眶。

苏清痕慌了神,又成了手足无措的模样:“怎么忽然哭起来了?你别哭,别哭,你一哭,我的心就乱了。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他一边说,一边慌乱的给萧月擦眼泪。

萧月忽然伸手,将他慌乱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我有事问你。”

苏清痕的手指僵了僵,却是眼神清亮:“好,你问。”

萧月道:“其实你以前骗我那次,我早就不介意了……我是真的释怀了。可是,你自己一直都放不下,是不是?”

苏清痕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忍不住又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慢慢说起自己的心结:“是,我一直都很介意,一直都放不下。你不知道,我返回去救你的时候,看到你那样拼命的挣扎呼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我晚到一步……我都不敢想是什么后果。后来我将你救上山,看到你浑身上下都是伤,我就恨不得把姓袁的抽筋扒皮。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恨死了自己,觉得自己简直畜生不如。那天晚上,你睡在我怀里,可是总也睡不安稳,不停的翻身,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无论怎么动,都会碰到伤口。你连在睡梦里,都蹙着眉头一直在喊‘疼’。那时候,我看着你的样子,就觉得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萧月就知道是这样的。他后来再见到她,目中每每都是浓重的愧意,那样分明的愧疚,根本不是装出来的,更不是故作姿态的矫情,而是他无意识的真情流露。

萧月这次只是老老实实依偎在他怀里,清甜的声音带着几丝柔软:“那后来我甩脱了你,躲得远远的,让你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有没有遗憾过?”

“有,当然有”苏清痕想起这件事就心肝痛,“我担心了你很多年,惦记了你很多年。生怕你后来过得不好,或者有什么不堪的遭遇。我觉得自己像只猪,怎么就会把你弄丢了呢!”

“那——”萧月嘴角弯起,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苏清痕一怔,接着就是心情大好:“好看,当然好看。在我眼里,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你更好看了!”

萧月恼道:“如果你不喜欢我,单纯以你看一个女人的眼光来看呢?”

“也好看!”苏清痕郑重点头,“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连魂都被你勾走了。”

萧月道:“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姑娘。但是我一直都知道,柳林寨很小很小,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长得好看而怎样过。我总觉得,外面的漂亮姑娘肯定多得是。事实上,等我出去天南海北逛了一大圈后,我确实看到过好多很漂亮的姑娘。”

苏清痕有些不解:“可是,这跟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她们长得好看不好看,与我何干!”

“当然有关系”萧月眸子里蒙上一层淡淡阴霾,一条一条掰着指头数着,“你看,你对我总是觉得愧疚,你因为得不到我所以觉得遗憾,这个让你又愧疚又遗憾的女人,偏偏还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你,你真的确定你看懂自己的心了吗?”

苏清痕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和担忧,这个傻瓜,居然在担心自己对她只是愧疚和遗憾,而不是真正的喜欢。他不由笑起来:“好了,不用数了。正好我也有事想请教你。”

萧月眨巴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你说。”他居然还有需要请教自己的事情么?

苏清痕道:“假如……万一……嗯,我只是打个比方,假如我们真的要成亲,你会不会嫌弃我?”

萧月立时被问的满脑子问号:“我嫌弃你什么?”如果根据世俗的眼光来分析,应该是苏清痕嫌弃自己才对吧?

苏清痕脸微微红了,说话也有些别扭:“嫌弃我……那个……早就不是……童子之身了啊。”

嗯?不对呀!在边关军营里的时候,大家都调侃说苏将军洁身自好、守身如玉,连只母苍蝇都没碰过。莫非……莫非其实……他早就被那个变态的好男风的买家给……只是他上次实在不好意思承认,所以才说没有?

萧月看苏清痕的眼神立刻充满了同情,她道:“那个……那个……其实这个也不能怪你……你也是被人害的……”

苏清痕脸色登时变得通红,忍不住伸出指头在她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你想到哪去了?”

萧月一条胳膊得以摆脱束缚,伸手揉了揉自己额头:“那你说你不是童子之身……”

苏清痕叹了口气,解释道:“以前我跟着威远镖局的老镖师一起走镖,虽说是镖局不给我工钱,可是有的主顾很大方,会打赏我们。我当时又没有心仪的姑娘,加上不愿意显得自己多么特立独行,所以做事都跟着老镖师学。他们每次完成任务,一旦得了赏钱,就会去……挥霍一空。至于去什么地方挥霍一空,你能……能猜到吧?我自然不好不跟着去。”

萧月一下子明白过来,重重一拳砸到苏清痕肩头:“你居然小小年纪去嫖妓。”

苏清痕忙一手抱着她,一手在她后背来回安抚:“我发誓,后来没有了。自从遇到你之后,我从来没有碰过别的女人。”

萧月这才顺了气:“这还差不多。”

苏清痕又道:“你看,你以前只有林大哥一个男人,可是我前前后后跟好几个女人上过床。算起来,是你比较吃亏。假如我和你成亲,你会不会嫌弃我这点?”

萧月垂下头,眼圈再次红了,其实他这是,在解开自己的心结吧?他从来都不和世人一个眼光!初见那次,他就说的很清楚了!

苏清痕见萧月迟迟不答话,急道:“你不是真的嫌弃我吧?”

萧月忙抬起头看他:“当然不嫌弃!”孰料一抬头,竟然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睛。原来他根本没有真的着急。切,这个死骗子,又来骗自己!

苏清痕又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请教。”

“什么事?”

苏清痕十分羡慕嫉妒恨的瞧着萧月:“我觉得你和林大哥运气真好,根本不用自己费力气生,就白白捡了小亦这么个儿子。他又聪明又调皮资质又好,关键是又孝顺又肯努力。我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能白捡个这么好的儿子,所以现在看到你们娘俩,我就羡慕你的好运气!你说假如咱俩真的成亲了,小亦会不会嫌弃有我这么个曾经骗过他娘的继父呢?”

这下,她所有的心结都解开了。萧月主动伸出手,抱住苏清痕的腰背,将头埋在他胸前:“清痕,你干吗要这么死心塌地?以前在梧桐山上的时候,我对你一点也不好,总是使性子,还变着法的欺负你。”

“唔,我心理有毛病,就喜欢你欺负我。别人想欺负到我头上,我还不干了呢!”苏清痕答的一本正经。

萧月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上当:“又在胡说八道!”

苏清痕“哈哈”笑起来:“没有胡说八道,现在除了你,也没别人敢欺负我了。”当然,陆询这种远在天边的人物,是要被自动忽略掉的。他伸出食指,卷住萧月一缕湿润的头发把玩,“你不知道,你以前在梧桐山上可好玩了。假如这顿饭你找借口不乐意吃,还把锅掀翻了,或者把烤好的东西扔了,你就会一天都对我和颜悦色,甚至小心翼翼的说话,生怕会说错什么让我不高兴。假如你胡乱发脾气打了我几拳,等到做饭的时候,你就会很积极的来帮忙。你又想盛气凌人发火泄恨,又无法不顾念别人的好意,那样子,真是再好玩都没有了。”

萧月一时讶然,怎么那时候的自己,居然是这个样子的?那还真是……很好笑!

苏清痕长长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又单纯又善良的姑娘。”所以会觉得一个被人在风雪中抛弃的小孩子很可怜,也不管自己当时有没有成亲,就把那个小孩子抱回家。等到成了亲,就干脆将那小孩子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去疼爱,去悉心教养。苏清痕接着道,“所以后来你跑了之后,我才会遗憾了那么多年,就算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了,我也没有对别的姑娘起过意。”

“切”萧月心情大好,终于有余暇去嘲笑别人,“你以为我没在军营中待过还是怎么的?如果不去抢不去骗,那地方有女人么?”

“你以为我没见过几个女人怎的?”苏清痕道,“我以前大江南北的走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妓女、侠女、**、烈女、小家碧玉、名门淑媛,见识了个遍。我最不耐烦的一类女人,就是那些名门淑媛了。”

“哦?”萧月问道,“你居然还见识过名门淑媛?都有哪些?”

“很多。像什么以前致仕的张阁老、余阁老、宋学士、还有前前前任大理寺卿,总之都是清流文官。他们回祖籍时拖家带口的,为了以防万一,除了自己的家丁之外,也会请威远镖局的人帮忙护送。从京城返回家乡的路途那么长,虽然出发的时候计算的好好的,在哪里有客栈有宿头,都有管事的骑着快马提前在看好的客栈里包下了院子。可是难免也会遇到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总是让计划生变。”苏清痕开始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所以那些千金小姐也不是没有过露宿荒郊,或顶着太阳吹着风吃饭的时候。我那时候看到她们,总是觉得很好笑。比如你戴帷帽是为了遮风或者遮掩美貌,她们戴帷帽是纯粹怕给人看到容貌。哪怕自己长相平平,根本无人稀得多看一眼,她们还是会戴上帷帽。本来大家都是人,她们身边的小丫鬟同样也是女人,可也不像她们那么娇气,给人看一看有什么大不了?据说她们在家打理内院的时候,一些管事的男子若要回话,那些夫人啊、小姐啊,还要躲到屏风后面去才肯跟人说话。其实若是大家都坦坦****的,何必整出这些有的没的破规矩?哎,说来好笑,有一次我们护送一个致仕官员回乡,路上遇到泥石流,马车全翻了,幸亏有我们在,所以没什么人受伤。那一次,我们被困在山中整整两日。那个官员家嫡出庶出的小姐共有六个,穿的衣服都差不多,再戴上颜色相同的帷帽,就更分不出来谁是谁。她们走路的样子,说话的语气,吃东西的动作,简直都一模一样。后来在光线很暗的山洞中躲雨时,六个小姐居然还都戴着帷帽,没有一个肯摘掉。我真是笑也笑死了,我总觉得那位老大人若是从后面看自己的女儿,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听了苏清痕这长长的一通取笑,萧月道:“照你这么说,那些一心求取名门淑媛的男人,岂不是都成了傻子?”

苏清痕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人各有志,也许就是有人喜欢那些名门淑媛行不动裙的小碎步、喜欢她们的笑不露齿、温婉恭顺、喜欢她们安分守己的待在内宅里相夫教子、喜欢她们做得一手好针线、打理的一手好家事、喜欢她们大度到可以给自己的丈夫安排侍妾通房。可是不管有多少男人去喜欢她们,反正我是不会去喜欢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苏清痕生怕萧月听不清似的,又郑重的在她耳边低声重申了一句,“我只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