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平对萧月道:“我在这里打杂不到两个月,算上你,一共见到五个姑娘被折磨。不过,我只帮过你一个。”

“哦?为什么单单帮我?”

“因为你跟她们不一样。”

他之前见过四个被花妈妈惩罚的姑娘,有两个本就是绿绮楼的妓女,因为只顾姐妹间争抢客人,反倒没有全心接客。为了这样的女子冒险暴露身份,他做不到,他可不是烂好人。还有两个姑娘,是刚被父兄卖进来的,因为不听话,所以被花妈妈惩处。这样的姑娘,他救不了,她们是被父兄卖进来的,按照大胤律法,这两个姑娘就该归花妈妈和绿绮楼。虽然他觉得这条律法对姑娘们不公平,可那又怎样?即使帮那两个姑娘逃走了,也未必就真是帮了她们。她们已经被家人抛弃,不被家庭接受,而且卖身契在绿绮楼,出去了,不会为世人所接受,那还不如呆在绿绮楼,等日后人老珠黄了,花妈妈还会帮她们寻个安身立命之所。萧月就不一样了,花妈妈和萧月在屋内唇枪舌战之时,他听得清清楚楚,萧月说自己是被花妈妈强行掳来的。哎,他当时就在心中暗叹,这花老鸨退步的也太快了。以前不管怎么说,花妈妈没有违反大胤律法,这次,她为了找个足够美丽的姑娘,居然也干起了掳人的勾当!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虽然另外两个被卖进来的姑娘也会吵吵着什么“誓死不从”,可他看得清楚明白,只要花妈妈稍微动用点狠辣手段,那两个小姑娘必然乖乖就范。事实证明,果不其然。不是她们心智不坚,而是肉体上的折磨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人可以抵挡得住皮肉之苦。连一些皮糙肉厚的大男人都很难做到的事,又如何强求两个小姑娘可以做到?这也正是萧月另一处不同,他见识过的人和事虽不敢说多,却也不少,他隐隐觉得,萧月的确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他没法子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姑娘被花妈妈毁了,他的身份和他的思想,都不允许!

萧月听了王大平的话,奇道:“我和她们哪里不一样?”

王大平想了想:“你真的会死!”

萧月道:“你错了,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事去死,我可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看出来了。”萧月对花妈妈说的那番话,委实太吓人了,若是在大胤国街上四处乱说,估计她该被人沉塘了。

萧月却是不屑道:“你看出什么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额”王大平摇头,“不知道。”他还真是想不明白,究竟什么人才能教出她脑子里那一堆奇怪想法。

萧月肃容道:“世人总喜欢编纂或者宣扬威武不屈的贞洁烈女。那些贞洁烈女付出那么多,也不过成了世人的饭后谈资,讲的人兴致勃勃,听的人津津有味。大家拼命歌颂那些女子,教育后来的女子也要向他们学习。孰不知这行为有多可笑。被卖入妓院的姑娘,早已是被世人抛弃了的,凭什么还要让她们守着世人为女子订下的苛刻规矩。为了保住名节,保住贞操,哪怕受尽折磨也不能屈服,甚至丢了性命也无所谓!”

王大平哑然,半晌,唯有道:“你……说得对,很对。不过姑娘,这话在我这说说也就算了,在妓院说说也就成了,千万不能出去乱说。”

“哼,男人就能四处逛窑子,可女人如果大庭广众说这种话,就要被唾弃。男人做都做了,却连说都不让女人说。要我说,妓女这行业也没什么可耻的。她们付出了自己的身子,还要强作欢颜让男人开心,男人为此付出报酬,是理所应当。可男人玩完了那些妓女,回头还要唾弃人家。人家妓女卖身是迫不得已,他们逛窑子却只图找乐子,到底谁比谁不要脸呀!”

萧月一提起“妓女”之类的话题,就变得义愤填膺,弄得王大平十分郁卒,怀疑这姑娘没事的时候,净思考关于“妓女”的问题了。他忍不住冲口而出:“难不成,你还真想做妓女呀?”那他费这么大劲儿救她做什么。

萧月撇撇嘴:“才不要。我和我未来的夫君,都必须是一心一意只念着对方的人。我要的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啧啧,王大平暗叹,这姑娘脸皮不薄啊,对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说这种话。转念又一想,这样也好,好歹这丫头的念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想着只要一个男人,然后安安稳稳过一生,若真如此,还是有男人愿意要这姑娘的。而且听这丫头和花妈妈的话,她本来也确实有人要了,早嫁人了。只是大胤男子,稍微有些钱财身份的,皆是三妻四妾,所以这丫头以后大概很难摆脱深闺怨妇的命运了。可是王大平再一转念,觉得自己想的是不是有点多了,居然关心起人家以后的生活来了。

王大平收回自己没边的思绪,对萧月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说正事吧。你现在只差一个契机就能逃跑了。至于合适的机会什么时候出现,就看你的运气了,如果迟迟不出现,你就只能冒险撞个时机逃跑了。”

萧月此时方敢确信,自己果真是遇到江湖好汉了,这男人确实是无条件的在帮她。她现在身无分文,这男人救他绝不会是为了钱,当然也不会是为了色,否则昨夜自己早不是清白之身了。这人虽然一直言语轻佻,却从来没有过任何不规矩的举动,更没有占她一分一毫便宜。现在一回想,他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个大叔一时兴起,拿话逗一个小姑娘玩。萧月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恍然醒悟过来后,当即朝王大平拜了下去。

王大平忙去拉她:“你这是做什么?”

萧月抬头看着他:“我……我就是个在乡野山村长大的无知女子,这是头一遭出门,什么都不懂。如果不是你帮我,我只怕早被花妈妈动刑了,以后还不定怎样呢。你是我恩人,我没有旁的东西答谢,只能如此了!”

王大平看这姑娘倒是挺懂事,唇角不禁弯了弯,不在乎的挥挥手:“都说了,这是我分内之事……我……好歹我也是在江湖上混过的,这样才算是‘男儿本色’吗。你快起来吧。”

萧月这才起身,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那不知英雄贵姓?怎么称呼?也好让我知道恩公的真实姓名。”“王大平”想来是个假名字了,这人分明是藏了一身本事委屈自己憋在这里的。

王大平乐了:“我的名字不能告诉你。我是个得罪了仇家的江湖草莽,特地隐瞒了身份躲在这里。你若真的感激我,日后出去了,不要跟人说起在这里见过我这么一个人,我就感激不尽了。”

萧月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总归是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不想让人知道有他这么号人藏身绿绮楼。萧月表情郑重:“我知道了,他日绝不会向旁人提起王大哥的。”

王大平拿眼睛上下瞄她一眼:“小丫头才几岁呀?叫大叔吧。”

“大叔?”萧月惊问出口。不过瞅瞅王大平三十开外的年纪,觉得这称呼也没什么不妥。她道,“大叔就大叔吧。”

王大平似乎对这称呼很受用,答应一声,又从怀里摸出一粒褐色药丸,笑眯眯递给萧月:“既然都叫‘大叔’了,那大叔我就送你个礼物好了。”

萧月接过来,拿到鼻尖嗅了嗅,只觉一股淡淡的香气,很好闻,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香味。她问:“这是什么?”

王大平道:“这是个很神奇的药丸,只要把它揉开擦到你脸上,它的香味就没有了,而你的脸就会换了一副模样。”

“脸换了模样?”

“你的皮肤会变得黑黄粗糙,一点也不好看。丫头啊,就你这副皮囊,要扮成男人着实不易,这东西对你会有用的。”

萧月忙欢欢喜喜收了下来:“多谢大叔。”想了想,她又问,“大叔,你脸上不会也擦了这东西吧?”她有些怀疑这副面孔是不是真的,这人到底是不是个“大叔”呢!

王大平不答她,反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还有顶重要的一条,你也得知道。”

“什么?”

王大平指指她高耸的胸脯,十五六岁的小女娃发育的这样好,真不容易呢:“记得找东西把这里勒紧点,勒成平的。”

萧月的脸红得像个茄子,却又没有由头发作,居然红着脸点了点头。心里腹诽,这大叔真坏,居然对她说这个,虽然他说的也挺对的。

王大平想想也没什么可嘱托的了,便道:“你歇会吧,待到他们防守最松的时候,我送你出去。”

萧月“哦”了一声,一副乖顺的样子。这大叔人还是不错的,相当不错。一边想着,她便笑眯眯去看王大平。

王大平却将脸别了过去,不愿意给她看到。饶是他转脸转得快,萧月依然看到他蹙眉的样子,继而是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他一直言笑晏晏的与萧月说话,竟让萧月忘了他重伤在身,若不是他实在忍不住了,萧月恐怕到现在都想不起这茬。萧月看看他一头细汗,这才意识到他这不是热的而是疼的,再看他下半身的斑驳血迹,她忙起身道:“我可真是该死,忘了你有伤在身,应该是你休息才对。”

“不必”王大平淡淡道,“我伤成这样怎么休息啊!”

“哎呀,你就趴**吗!”

王大平翻个白眼,他可不想在一个黄毛丫头面前这么丢人。

萧月看他神情,知道他不愿意,干脆过去伸手强拉他:“大叔,你就不要强撑着啦!”

王大平却忽然道:“别说话,大堂里有动静,似乎是有人在吵呢!”

大堂?这园子这么大,可见这里离大堂有段距离,他能听到大堂的动静?萧月竖起耳朵仔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王大平凝神细听了会儿大堂那边的动静,突然笑道:“不得了啊!今早我还听见花老鸨她们说,有个叫苏清痕的年轻人来了金州府打听你。没想到这么快,这年轻人就找到绿绮楼了。”

“苏清痕来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什么也听不到?”

“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人家一上来就自报家门,‘在下苏清痕,来寻未过门的妻子萧月。听闻花妈妈将萧姑娘带来此间做客,在下特来寻回’。”

“我呸,谁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