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强被拘捕了,法院判处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甄心作为家属去探监,阿肯这辈子第一次央求她带上自己一起去。但是阿肯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监区看望他,对这件事他已经没有任何感想。

监区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干了。楼宇是苍白色的,除了红色的改造示语以外,没有旁的稍微鲜活一点的颜色。甄心特意穿了一件素色的裙子,而阿肯打扮得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坐在探监区的一面,静穆地等待林志强的出现。

“我想先和王真说两句。”林志强在听筒那端对甄心说。

“我是该叫阿肯对吧?”林志强在那边打着趣问道。

阿肯点点头。

“阿肯,我知道你和小枫有些交情,这件事可不可以不……”

“可以。”

“谢谢。我知道你和伊伊有些过往,小枫可不可以……”

“可以。”

“谢谢。你知道吗?我知道你以前很风光的,我其实很嫉妒你,你有……”

“千人万苦,天道轮回。”

林志强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他哽咽着说:“我想和伊伊说两句。”

“伊伊,小枫醒了吗?”

伊伊摇摇头。

“真相除了你有别人知道吗?”

伊伊想了想,摇摇头。

“医生有说他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吗?”

伊伊摇摇头。

“我想在和阿肯说句话。”

就当伊伊把电话交给阿肯时,林志强小声地问:“你爱过我吗?”他是有意这样的,他害怕伊伊也摇摇头。

“阿肯,有件事情我想坦白,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

“可以。”

“知道了以后可不可以告诉他你已经原谅了那个人?”

“可以,”阿肯已经猜到林志强准备说什么了,他紧接着又说道,“这里有监听的,不要说了,我知道什么事情的。我原谅了洛亚。”

林志强放下了听筒,看看阿肯身后萧条的外面,树叶纷纷扬扬,枯草垂头丧气,行人裹得严严实实地过去,觉得落寞又庆幸,外面和铁窗萧条得没有差异,但是蹲监的他有了畏畏缩缩的一生没有的真正理直气壮的心安。

他们回到了医院,罗雅雯正埋头整理洛亚的床具。

她已经很久没有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了,洛亚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她日渐消瘦,黑眼圈在白皙的脸庞上显得十分刺眼,头发因为懒得打理已经分叉得十分严重。

“喂,懒鬼,能不能醒过来啊,我很累啊。”她对着病**的洛亚喃喃自语,“懒鬼,大烂人,倒了八辈子霉喜欢上你,倒霉死了。”

“你说,你除了长得又帅又高、聪明以外,还有什么优点?”

“你说说看,你醒过来要不要娶我?你不会是因为不想娶我才不醒过来的吧?”

“喂,小蜜蜂,我渴了,给本宫端杯水。”

阿肯和甄心在门外看着她自娱自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阿肯偷偷跑到她的背后,降低声调模仿着洛亚的声音说道:“嗡嗡嗡嗡嗡,小呀小蜜蜂。”

“喂!你干嘛,吓死人了?”罗雅雯被阿肯的突袭吓到,往后退了几步。

“这话要我问你才是吧,一个人神神经经的,在干嘛?你也疯啦?”阿肯说道。

“我在这里很无聊的,自己找点乐子不想吗?”罗雅雯露出她一如既往的天真的笑容。

“娶你,肯定娶你,他不娶你我也逼着他娶你,只要他醒过来了。”甄心说道,她走上去感激地抱住罗雅雯,真诚而自然。

阿肯微笑地盯着她,感到有些触动。他望了望明晃晃的房间,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可却发自内心感受到这里和前几天冰冷冷的样子迥乎不同了。

“诶,阿肯,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罗雅雯看着阿肯一脸艳羡的样子,突然感到很有意思,便调皮地问道。

甄心呆住了,她感到莫名地紧张,表情想强装不在意却没有力气。

阿肯看着甄心,手指在裤子上默默地划着甄心的轮廓,却发现不管自己如何用心地看她的脸,却构造不出任何她的相貌。他含情脉脉地看着风韵犹存的相貌,脑海里却是丽芳毫无特色的样子。他在裤子上想画一个高挺的鼻子,却怎么也画不出;他想勾勒出一个S形的模特身材,却画出一颗丑陋的梨子。他想掩饰自己的感情,却变得满脑子都是

丽芳了。

甄心看着他的动作和虚无缥缈的眼神,心灰意冷,看向了病怏怏的洛亚,想到了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丽芳。她突然笑出了声,轻蔑地说道:“还是我的眼光好没选择你,胆小如鼠的是你才对,连自己的老婆都不没脸承认喜欢的蠢货。”

阿肯看着她,沉思良久,也笑了。

甄心看阿肯对自己的话有所触动,更有了底气,她信誓旦旦地说道:“恕我直言,我这个女人经历过太多恩恩爱爱,第六感是其他女人远不能及的。我有九成把握确定陈丽芳根本没有改嫁,一个被共同生活了十几年、自己为他真心付出一切的男人而抛弃的女人,就算没有改嫁,也断断不会为了他东奔西跑的。我这辈子拿了你那么多东西,送这句话当作回礼了。”

阿肯始终微笑地看着甄心,他幻想着和丽芳的过往,不仅没有风花雪夜的浪漫,还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他却体味到了一种美妙的陶醉,仿佛自己和丽芳已经形同一体了。他的脸不受控制地变得通红,腿像被牵了线似的想冲出病房,手仿佛捧着一束玫瑰,破旧的口袋里仿佛藏着一颗戒指,身后是一辆崭新的超跑。他觉得自己像个心被掏走的僵尸了,但以往不同了,他十分肯定这些都是幻想,他的心真真实实地长在胸口,有力地甜蜜跳动着。

春天渐渐来到人间,**裸的树木还在萧瑟的寒风中抖擞,草地上的枯叶正在腐烂,幼嫩的芽苗已经在转暖的天气里露出头来了。医院渐渐又热闹起来,新的病人和新的医生都陆陆续续在医院找到了他们的生长点。

因为阿肯住进来的时候就是被强制押送不用支付任何费用,加上他的心理状态已经越来越好了,医院认为他有骗吃骗喝的嫌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下达了驱逐令。尽管如此,阿肯依旧死皮赖脸地呆在自己的病房,一旦发现有医生护士进来的动向立即佯装睡着,其实他倒不见得有多么喜欢医院,只是他偶尔可以拿着住院的幌子让丽芳来看望自己。

这天他一如既往地躺在**享受着免费的生活,潮湿的空气卷着芬芳的泥土味慢慢入侵,墙上米白色的墙壁映着在灿烂的阳光显出晶莹剔透的色泽,热水壶像鼓乐队一样有节奏

咕噜噜冒着气泡。

就在这时,走进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阿肯听到脚步声,用余光瞄到她的白鞋子,立马闭上眼睛佯装睡着。

“肯神,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阿肯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和称谓,立即张开眼睛,站在面前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干练女人。她面容姣好,带着黑色方框眼镜,穿着白色的医生罩衫,是林花。

“天哪?你这是闹得哪出?你怎么又回来了?”阿肯看到林花感到又惊又喜。

“我来发疯啦,要你负责的。”林花打着趣说道。

阿肯想到了林花住院的时候,自己莫名其妙背负那么多任务的日子,感到哭笑不得,他开玩笑说道:“完了,我这个隔壁床位还没人,岂不是要赶紧换病房了?”

林花走上前来仔细地端详着阿肯,煞有介事地说:“您啥时候回天界啊?肯神。”

阿肯听了有些惶惑,他在猜想林花是认真问的还是开玩笑的。

“我过几天天气好了,让百花仙子送我上去。”

“别装了,跟你开玩笑的,我现在都完全恢复了。”

“哈哈哈,恢复就好,恢复就好。那您现在这身打扮是?”阿肯一遍遍地审视林花的穿戴,脖颈上挂着听筒,手上拿着记录板,胸前别着“医生林花”的牌子。

“出院后不久我又看了些关于心理学的书,一方面慢慢摆正了心态,另一方面也萌生了想当心理医生的念头。我都说啦我读书很厉害的,我就报了医科大学的外招,没想到以最高分录取了。可能因为有经历吧,读起来特别上手,轻而易举就学完了全部课程,现在在实习阶段啦!”林花说完后,拍拍阿肯的肩膀,又感激地补充了一句,“真的谢谢你,阿肯,特比特别感激。”

阿肯被林花这么一说,反而感到有些害羞了,说道:“没有的事,你自己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嘛!对了,你现在来是?”

“哦,我来看看你,顺便了解一下你的老邻居的病情,就是林枫,你们叫他洛亚的。”

阿肯会意地点点头,他越来越觉得世界很神奇,当年需要自己帮助的林花现在成了自己别人的医生了,也许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生命中点点滴滴都不可能提前串联起来

,但是多年以后回顾起来你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紧密相连。

“我已经从她妈妈那里了解到他抑郁很大一部分原因和他奶奶的死有关。不过我觉得很蹊跷,死乃人之常事,除非后面有更大的隐情,否则不可能会这样严重的。洛亚脑部的黑色抑制区非常大,你看看你们两个的比对图,你的已经几乎没有了,但是他的几乎充斥了整个脑体。”林花边说边从记录板上拿出两张脑部分析图。

他从林花那里得知医院的例检会对每个病人进行脑析,除了有太大问题一般不会通知。这是阿肯第一次看自己的脑部分析图,上面显示从一年前到现在阿肯的阴影区已经逐渐减少到几乎没有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医院非要赶他走了。

紧接着,阿肯目光凝重地看了洛亚的,根据林花的指导,洛亚的阴影区从一开始就比别人要大,后面就以不可控制的趋势不断增加,如果不进行正确的手段治疗,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甚至死亡。这让阿肯感到心惊胆战,他不敢相信小小的心理疾病可以导致一个人的死亡。

“阿肯,你是他住院以来唯一有接触的病人,能不能提供一些资料给我们?”

“我不知道怎么算资料,要不你问我答吧。”

林花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问道:“根据已知的情况,洛亚存在幻想症和抑郁症,并伴有吸毒情节。尤其是这段日子以来,他幻想症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并且你曾经目睹过全过程,能不能把具体过程描述出来?”

阿肯思忖一番,说道:“他幻想症发作的动作基本都一样,就是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睛外凸,胸口像被绞断似的挣扎,蜷缩得像个老头子一样,然后……”阿肯突然不说话了,他惊愕地发现自己描述得其实是他爷爷死亡的场景,他彻底明白为什么洛亚会被幻想症缠身了。

“阿肯?阿肯?”林花见阿肯不说话,伸出手在他面前摇晃了一会儿。

“啊,林花!”阿肯含糊地叫了一声,微笑着,声音有些发抖得说,“没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对不起。”

林花将信将疑地盯着阿肯,对阿肯突如其来的呆滞感到不理解,她想追问一番,阿肯却已经跑向了厕所。

阿肯坐在冰凉的地上怔怔地发呆,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既害怕洛亚背后真正的故事被人知道使得他在铁窗度过一生,又担心他慢慢悄无声息地在病**死去。他的眼前朦胧地出现林志强不顾一切保护儿子的情形,甄心为洛亚做牛做马的场景,还有林枫志气高昂正义凛然的样子。他站立起来,把额头贴在冰冷的镜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种想要揪出来质问的冲动。

晚上,丽芳来到了阿肯的病房。自从她亲眼见证阿肯和伊伊的决裂以及假全家福后,丽芳来医院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阿肯正躺在洛亚的**,心情沉重,陷入左右为难的选择困难之中。

“阿肯?”丽芳轻声问道。

阿肯发现是丽芳,一骨碌坐了起来,不自觉地整理衣衫,用被子遮住他脏兮兮的裤子,有些埋怨道:“哎呀,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丽芳看着他忙手忙脚的样子,反倒觉得有些可爱,笑了笑,问道:“你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闲着无聊发呆。”

“骗人,谁发呆会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说算了,爱说不说。”说完,她有些不满地努努嘴。

阿肯看她这样小女生的样子,不自觉地想到了罗雅雯,莫名地笑出了声。

“大晚上的,你来干嘛?”

“哦,医院打电话联系我,说伊伊的孩子昏迷很久了,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让我来配合他们工作。”

“哦,这样啊,医生有问什么吗?”阿肯听到和洛亚有关,神经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就问了一些他昏迷前接收到过什么信息,还有醒过来时和我说过什么。”

“哦,那你说了什么吗?”

丽芳对于阿肯这样热切地层层追问感到奇怪,她有些顾虑,但还是说道:“我们就聊了聊那张全家福的事情。”

阿肯默然了,旁若无人地盯着墙壁出神。其实他早就猜到会是这个原因,但从丽芳嘴里再次得到确认还是感到突如其来的不舒服。

丽芳看到他突然不开口了,也感到隐隐不安,心砰砰地乱跳。

“重症病房病人林枫的家属请注意,病人出现心跳骤停现象,请迅速到医生办公室。再通知一遍,重……”医院的广播响彻整个住院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