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发,还是不揭发?”阿肯的魂魄已经彻底被这件事情勾走了,他很久都不睡觉了:他越来越害怕去到别人梦里的恍然大悟和无能为力,也越来越因为一些事情而惶惶不可终日。他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天地间游走,像个孤苦伶仃的独行侠,又像个收废品的浪儿。

最近的冬日格外的明媚,丝毫不顾及阿肯的心情。大街上的树叶在清风中纷纷扬扬地掉落,反射着灿煌煌的阳光,像横出的一道金色通道。阿肯走在甄心所在的小区里,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地游**。他想去又不敢去甄心的家里问个彻底,他拿他死去的爷爷当令牌,可他背后又重重地被他爷爷杀了洛亚奶奶的事刺上一刀。

“阿肯,你又在这里干嘛?”李雨晴又和阿肯碰个正着。其实说巧也不巧,这个小区小得有些夸张。

“没什么。”阿肯没有心情理会李雨晴。

“你不开心吗?”

阿肯点点头。

李雨晴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阿肯,仿佛两人从未见过似的。她扯了扯阿肯让他蹲下来,用稚嫩的小手摸摸他的日渐衰老的面容。

“你干嘛?”

“好像你啊阿肯。”这句几个月前的话又从李雨晴嘴里冒了出来。

阿肯没有心思理会李雨晴,敷衍了一句:“都是人当然像了。”

“好像是一模一样啊。”

“都是……”

“真的阿肯,一模一样。”李雨晴看出了神,连连感叹道。

“谁和我一模一样?”阿肯感到有些烦躁。

“照片上的人,照片上的人和你一模一样。”

“那你就是偷偷拿了我……”阿肯欲言又止,感到有些蹊跷,转而问道,“什么照片?”

“甄心阿姨给的,缝在我的玩具袋里面。”

听到这句话,阿肯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漫天的光芒似的,惊喜地抓住李雨晴的肩膀,激动地问道:“照片在哪里?在哪里?”

“在我家里。”李雨晴被突如其来的兴奋吓到了。

阿肯高兴得举起双臂,主动牵着李雨晴的手,吻了吻她,激动得说:“真是我的好徒儿,快快快,带我去!”

上楼来到李雨晴家门口,阿肯又像上次去林志强家似的中魔一般止步不前。李雨晴在他旁边焦急地又蹦又跳才把他拉进去了。

就在李雨晴去拆布袋子拿照片的时候,阿肯仔仔细细地环顾了这所房子,想起了什么:这个房子就是在相馆做梦时看到的伊伊住的房子。里面的设备除了更加陈旧以外没有任何差别,尤其是那张她妩媚地躺着和王真谈情说爱的沙发,和那个掉落照片的褪色收纳盒。原来伊伊把房子租给了李氏母女。

“给你,阿肯。你看,是不是很像你?”李雨晴天真地掏出那张被布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照片。

肯接过照片,像用显微镜似的凑上前认真看,果不其然,就是那张在同一所房子看到的照片。他摸了摸这张陈旧的老照片,似乎在确定它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在肯定上次梦到的是现实还是虚幻。

他的手指像抚摸爱人似的在光滑的胶纸上来来去去,眼睛盯着他的爷爷,那个断臂的驼背老人。他的心感到一阵寒凉,伊伊是如何欺骗自己才能把三个充满恩怨的人拼接在了一起环扣成家人,无视其中骇人听闻的血雨腥风,放上温馨浪漫的背景,而后装饰成自己的秘密花园的?

“这照片能借我用一下吗?”阿肯计上心来,可又不知道计上心的是什么。

“不可以,甄心阿姨说要好好照看的。”

“阿肯叔叔和甄心阿姨是好友来的,你看这上面我们不是挨得很近、笑得很甜吗?”

李雨晴仔细看看,发现真是笑得特别甜蜜,是她没在甄心身上看到过的。她天真的信以为真,点点头。

阿肯陪着李雨晴玩了一次过家家游戏,便匆匆走向警察局。

林志强不知道去哪里了,警察传唤了甄心。

“甄心女士,你对这张照片有什么要说的?”

甄心看到照片,大惊失色,但造作惯了的她死咬牙说“不知道”“不认识”“不想看”。

阿肯这次面对她的死不认账毫无反应,他已经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同时,他也有些莫名的惶惶,似乎反倒很害怕她供人什么东西。他一直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心,就像王真看伊伊那样深情而怜悯。

甄心的目光是不是才敢与阿肯相碰,她的心就像钟摆上有只小蜜蜂似的,既连续地迅速摆动着,有伴随着嗡嗡嗡地**。她切切乎乎地感受到一种爱情的冲动涌上心头,又焦急地渴望触摸虚无缥缈从未存在过的亲情。她从没像今天这样严肃理智地和阿肯对视,也从没像今天这样明明白白地看到自己毫无遮拦的感情。

王真是唯一一个把她当公主一样娇宠,又把她当皇后一样有求必应的人。甄心是被黑心医院当作死婴暗箱操作卖给人贩子的,她对血缘和亲情毫无概念。她从小就被当作放牛娃般抚养,因为缺爱而极度渴望被人关爱的她面对林志强的强势追求毫无抵抗力,很快就认定了他,和他同居生下林枫。生活从此变得一蹶不振,长得美若天仙的她感到极度不平衡,开始对金钱和爱情产生过分的向往,而王真这个随性风流的富人满足了她的一切。

冷冽的冬风顺着狭小的窗栏涌入房内,使甄心感到刺骨的寒凉,眼泪流了出来。在多年以后的身无分文的阿肯面前,她发现自己然像个醉汉一样头晕目眩,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早就真正爱上了这个男人,才明白为什么会舍不得那张照片。

伊伊对阿肯坦白了伪造照片的前前后后,让她坦白的不是阿肯的拷打,也不是林志强的逼供,而

是自己的从未真正面对的心,阿肯本身就是自己的软肋。

“我爷爷的事情也交代吧。”阿肯面对甄心坦白的早就知道的真相没有过分触动,他对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不爱不恨,波澜不惊。

甄心到底是甄心,她虽然承认对阿肯的钦慕,但是阿肯爷爷事情的严重性她心知肚明,所以甄心的供词始终是“这个老头只是一个有几面之缘的客户”。

冷风还在簌簌地刮动着,缠绕在审讯室的角角落落,扬起灰尘,吹起粉末,剩下的还是一片死寂。

突然,门外走进一个男人,他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嘴巴干裂。

“林志强?”甄心感到有些慌乱,担心自己刚刚的举动被他知道了。

“警察你好,我交出照片,我认罪。”

阿肯和甄心都投来惊诧的神情。

林志强从手袋里拿出一个装裱了黑色相框的照片: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安详地看着前方,他穿着黑色上衣,带着一条翡翠珠链,一只手放在腿上,没有另一只手,相片的最上面写着“王兴东尊容”。

林志强跪下来,又站起来,走到阿肯面前,把照片放到阿肯的手上。胆小如鼠的他再也承受不住了,感到身体已经崩塌,仿佛将死之人想用最后一丝气力报偿阿肯换得面对现实的勇气。

他对着手足无措的阿肯说:“对不起,你的父亲是我杀的。你说的没错,我胆小如鼠,十几年了,这张照片我想丢掉又不敢丢掉。我做了无数个噩梦,我害怕他的鬼魂,我活得胆战心惊生不如死,我认罪。”

他感到一种疲乏的释放,啜泣了许久,又颤巍巍地说道:“我粗鲁暴躁,是因为我害怕,我想用此来蒙蔽别人,让他们觉得我强大而不可欺侮,让他们不敢猜忌我的一切。”

阿肯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林志强的这番戴罪他没有揭穿。他想起了亲手把王贤送进监狱的心情,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思只会比这件事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摸摸照片,眼泪打在了透明的玻璃上,仿佛渗透过去,成为了他和爷爷的交流。

渐渐地,他的眼前出现了童年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的场景: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前,桌上只有发黄的菜叶和漂着粒粒可数的粥;他的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番薯,掰成两半,对该把大的那块给谁左右为难。阿肯的奶奶把大的推进阿肯的碗里,小的用勺子切成两段,稍大的又给了阿肯的爷爷。阿肯慢慢垂下了眼睛,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了,他为爷爷的死亡感到悲痛,去更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感到悲哀:他一事无成却从不承认是自己水平不好,把错误转接在他的家庭背景上,不断地恶化和丑化,来显示自己是多么绝处逢生的英雄。

阿肯扬起拳头,狠狠地打在林志强的脸上,终于哭出了声音,说道:“面对,还是要面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