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一天,阿肯在病房的厕所里欣赏自己约摸有五六个钟头:他长得像混血儿,闪闪发光的乌亮的刘海遮住了半个额头,黑黝黝的坚实的皮肤给他高大威猛的体格加分不少。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像古希腊的雕塑;眼睛是透亮的棕褐色,像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鼻子在深陷的双眼间高高隆起,就像一堵小城墙隔绝了两只眼睛的交流;嘴巴像女伶的双唇,透着嫩皙的樱桃红。他的容貌是精致到让男人女人都会感到印象深刻的。

但是这张他引以为傲并自认为有“超人之相”的脸在医院并不管用,至多只是医生和护士偶尔会回头看一下,改变不了他被分配到住院部最偏僻房间的事实:他是被警察逮捕押送过来的,没有住院费用和医疗资金,也没有亲朋好友的悉心照顾,这样一个弃儿般的病人医院难有重视也是合乎情理的。

医院的病床都同意规格配置的,床的四角有四根铁杆,涂着青黛色的漆,被套和枕套也都是蓝白条纹的。这样的床让阿肯觉得羞辱至极,他用的东西需要与众不同才可以,他想把自己的床装饰得别出心裁引人注目,但是又害怕自己身份卑微会让人瞧不起。最后,他折了几只树杈和花枝环绕在四个角那里,显得有些雅致而又不招摇。他细细地欣赏一番后,自信心又莫名地膨胀了,“我做的事情从来就是那么不平凡。看啊!没人像我这样子,我是特别的”。他根本不在意床的美观与否,他追求的向来都是独特与优人一等,不论现实是不是这样。

每天,阿肯张望窗外几百次,他自以为过往的人都会忍不住瞧上他一眼。阿肯既害怕有熟人认出他狼狈的样子,又渴望每个人都能在与他对视的瞬间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做到了家喻户晓----他所在的走廊成为了整个住院部最有意思的地方之一,每个病人路过时,总可以听到阿肯的嚷嚷“你马上过来我这儿膜拜我,312房,我命令你马上过来”。有时运气好点遇上了悠闲的病人,他们真的会进去里面和阿肯浪费大好光阴。阿肯也不是毫无目的地招徕他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眼里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充满了意义),他会给人家讲述自己风风雨雨的独特人生,竭尽全力地无病呻吟、夸张想象和放大不幸。倘若又有人经过了,他便会马上停止阐述,再次大吼“你马上过来我这儿膜拜我,312房,我命令你马上过来”。一来二去,阿肯倒有了自己的一点小事业----一批听众粉丝和故事会栏目。假如没有接下来的事情,阿肯也许会渐渐爱上这里并呆上三年五载,即使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精神问题,甚至还认为自己是现实版的被世人所误会的天才。

每当夜色降临大家都瞌睡了的时候,阿肯便会看看晕着红霞的月亮,繁星点点的苍穹,和稀稀落落闪着微光的道路,尽情地想象自己在天地之间舞剑弄影。同[样的虚幻故事倒腾久了乏味了,他便起来上个厕所洗把脸冷静冷静,然后回到**换个姿势继续望望周遭,给刚刚的故事情节添枝加叶。他有时候忘记了刚刚幻想的“优秀情节”,便会数落一下每个病人的疾病,赋予他们加入剧本成为自己拯救对象的权利,开始新的“玄幻小说”。有时阿肯着魔了,便会喜滋滋地煞有介事地手舞足蹈起来,发出的乒乒乓乓的声响时常会惊动其他的病人招来警告。但阿肯不以为然,这些无聊的事情被阿肯誉为“天地的创造者”的“修炼计划”,他总是扬起高傲的头颅骄傲地驳斥道,“未来的你们会后悔曾经这样对待一个梵高一般的天才”。

这天太阳落山了,医院的夜铃想起了,不少病房都灭了房灯。阿肯早早就洗完了澡,一如既往地躺在**准备开始尽情创作。但是他今天有些疲惫了,早上因为房间卫生分配问题和邻居们闹了点不愉快:阿肯住的是三级普通病房,按理房间和楼道的卫生工作都是要病人自己解决的。但是阿肯不愿意服从分配,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比别人的都有意义,加上他几乎没有离开过病房也没有亲属来探访过,便不愿意额外承担扫两排地砖的任务。现在他有些急火攻心,这件鸡毛蒜皮的事情搅得他吃不香睡不好,他越来越担心扫这两排地砖的时间会误了他做大事。阿肯气冲冲地不顾

还在吃饭的病人就灭掉了房间的总灯,疲劳地合上眼睛,莫名地觉得身心俱疲。

他终于在无尽的烦恼中睡着了。

房子的墙上挂着一张张荣誉证书:物理竞赛一等奖、全国三好学生、朝阳杯全国大学生英语大赛第一名等等。一个女人坐在桌前用玩具刀片割着自己的手腕,傻笑着。

“喂,小姑娘你在做什么?”阿肯惊恐地喊道。

“啊,你,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惊呆了,她下意识地把自己手上的刀片对准阿肯,作势要往他身上丢。

“林花?”阿肯有些惊讶,林花是他的隔壁床。

“阿肯?你怎么进来的?你也想来抄袭我吗?你们都学我,我杀了你们。”林花拿着刀片直接铺了上来。

阿肯惊恐地往后一跳,却发现自己还躺在病**。原来是一场梦啊!

阿肯看了看隔壁的林花,喃喃自语,“晦气,梦里都能遇见这个扫把星。”他光着脚气冲冲地走到厕所洗手,水淌过双臂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一种刺溜溜的疼痛。阿肯看看自己的手,深深地割片印痕使得壮实的手臂十分红肿,“怎么回事?是幻觉吗?刚刚不是梦吗?”他感到有些疑惑,出于睡意正浓他也没深究过多,躺回**便又睡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每个夜里阿肯都可以梦到不同的病人,并且每次醒来都有因为吓到别人而被攻击的印记。他终于笃定自己是拥有了在梦里移行换影的超能力了。

阿肯火急火燎地通知医生护士这件惊天大事,可想而知,这是正常人说出这些话都未必有人会相信,更何况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后来,他就放弃了向医生护士述说的想法,转而决定用来丰富自己的故事-至少那些同样无所事事的病人会认真听他说话。

这场由精神病患者主讲和精神病患者聆听的奇妙活动注定是一场魔幻奇遇。其实不仅仅是别人,就连阿肯自己也不清楚这场奇遇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即便他总是声称自己是独特的上帝之子。

阿肯真正地住进了一座魔幻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