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姑娘,你误会了。”星月翻身而下拦住了洛欣悠,张口第一句话就激怒了她。

她双眸洞射出敌对的冷光,说话的语调也酸溜溜的:“误会了吗?误会什么了?误会了我同劭子衿的关系?还是误会了你的来意?没错,我只是他生命中一味可有可无的苦药,姑娘你才是他攸关性命的解药。”

星月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幽怨道:“你能想象他因为你误会离开而自责成什么样子吗?认识他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眼中藏着如此刻骨的柔情,你可知遇上这么一人,是三生才能修来的福分?”

洛欣悠皱起眉头,冷冷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你到底知不知道,当日在灵芳殿,他是如何说服我出手救你的?”星月忽然岔开话题问道。

“笑话,他说服你救我?明明是他以二十一支失谱绝曲作交换,说服灵芳殿主人,也就是你的姑姑救了我。”洛欣悠信誓旦旦地说完,却忽然一顿,反应过来,猛地看向星月,脱口而出:“你救得我?该死,劭子衿又骗我,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姑姑救得我,是你出手救了我,为什么?”

“姑姑她是连仙帝都忌惮三分的人物,又岂会随随便便插手人界之事救一个凡间女子?何况那段时间她老人家一直在云台山请雨,就算有心救你,也没那功夫。失谱绝曲?想来,劭子衿也就只能拿这善意的谎言骗骗你这类心思单纯的姑娘。”星月不急不缓地瞟了一眼洛欣悠,继续说道:“我与他也算是旧识,他跑来找我求助,于情于理我都不忍拒绝,可给一个人界女子还魂,犯了天界的大忌,若是被仙帝知晓,只怕我会从天地间烟消云散,而能让我心甘情愿冒如此风险的筹码,世间怕是只有劭子衿知道是什么。”

“那个筹码……是什么?”

星月陷入了沉思,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连带着声音都悲凉起来:“一种禁术。”

洛欣悠却更糊涂了。“一种禁术?为什么会是一种禁术?你要用这种禁术做什么?”

“当日,他抱你上灵芳殿求我救你,我告诉他,我要他在我需要的时候,帮我完成一种禁术。如果他答应,我就出手救你。”

“我是问你,到底是什么禁术?难道你被他压在身下就是所谓的禁术?”洛欣悠再次强调。

“一千年前,我还只是初上灵芳殿的一介小仙,仙身未成,凡心却动。我在下凡游历时遇见了一个尘世少见的俊美男子,他对我一见倾心,我对他一见钟情。就在我们互许终生的幸福时刻,姑姑却察觉了他的存在,她罚我在灵芳殿上禁足百年,直到他死去,否则她会立即到人界杀了他。我知姑姑是为我好,不忍我堕入心魔,毁了百年修为。她以为等熬到他死了,我就能斩断情丝了却此心,可人一旦爱上了,又岂能说断就断?”

“于是,你又偷偷到人界去看他?”

“不,是他跑来灵芳殿看我。”

“怎么可能?灵芳殿是哪里,以他一介凡人之躯,怎能直上九天去看你?”

“看到他时,我也像你一样震惊。后来我才知道,他以六十年阳寿做交换,从魔界那里得到一种上古秘术,又以三年时间习得此秘术,与一只修为近三百年的小妖合体,短暂地获得了三百年的修为,趁姑姑离开灵芳殿时,偷偷潜入,找到了我……”星月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里,溢满了隐忍的喜悦与灵动,可见,那时那地,心上人为了见她一面而冒死前来,曾带给她多大的震撼与幸福。

“然后呢?”洛欣悠不禁有些同情起星月来,却更为星月与那个男子的挚烈真情所感动。

“然后?姑姑是何等人物,收到了殿内心腹的密报之后,火速赶回灵芳殿,一掌就把他体内的小妖给拍个半死不活,又何况他只是一介凡人之身呢?”星月的眼睛再次黯淡下来,声音也毫无生机:“姑姑念我一直乖巧听话,又加之我灵根不俗,是个千年难遇的修仙奇才,所以他一死,她便原谅了我,还难得地同意我下凡……为他下葬。”

“所以,你亲手埋葬了最爱之人的骸骨?这里……一定很痛吧?”洛欣悠拍着自己的心口,淡淡发问。

星月目光游离地看着洛欣悠,缓缓点了点头,似乎她的心也跟着那个埋葬在千年之前的人死去。活着,简直比死去残忍千倍,更痛苦万倍。

“没错,我亲手为他掘出坟墓,把他抱进墓穴,为他盖上沙土,就在我快看不见他时……”

“怎样?”

“我不甘啊,我恨啊,是我用自己对他的爱杀死了他,他因为爱我而命丧黄泉,他不过只是想再见我一面啊,我却让这一面成了永别!我不甘心,所以,我在最后关头剪下了他的一撮头发。”

“以作相思之用?”

“人都死了,还相思什么?我曾经看过一本铸妖禁术,若将死人的头发注入女子的宫体,以女子的阴柔之血灌养,头发便能慢慢形成胎体。到时,只需一滴男子的纯阳之血,胎体便能注入灵魂,再以男子的纯阳之气孵化,胎体便能如新生儿一般娩出。”

洛欣悠听到星月以如此无关痛痒的语气说出这样一段奇诡怪诞的话来,胸中顿觉一阵干恶,差点把胃液给倒吐而出,却又碍于这故事中那段至真的爱情而生生忍住,“也就是说,昨夜……劭子衿是在帮你完成禁术?”

“没错,你闯进去时,他已经滴完了纯阳之血,正在以纯阳之气助我孵化胎体,是以我们二人均浑身冒汗,脸红耳赤,其实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般。可因为这禁术最忌讳中途而断,轻的胎死腹中,重的我和劭子衿都会搭上性命,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立即追你而去的原因,而此时此刻,他因阳气亏空,还在潭底密洞中休养。听完这个故事,你……还非走不可吗?”

洛欣悠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不仅因为她误会了劭子衿,还为劭子衿如此仗义出手而感动,更为星月和心上人之间跨越时间与生死的爱恋所震撼,尽管,她实在不敢苟同星月以此种有违常伦的禁术挽留挚爱,想想,就算那个胎儿将来长大成人,也不可能真的是她和心上人的骨肉啊。

“他……我是说……那个……孩子”,洛欣悠脑中蹦出许多词,什么头发胎、头发怪之类的,好像都很不礼貌,最终咬咬牙,吐出了“孩子”这个称呼,“那个孩子……还好吗?”

“已经顺利娩出,被我偷偷送去了他生前所在的村落,有朝一日,他会代替他的父亲,长大成人,爱上一个女子,过上幸福的生活,而这,曾经也是他的心愿。”星月憧憬着十八年后的场景,那是她永远不可能亲历的画面,是她的心魔,也是她为那份爱情画上的句点。

“耽搁的时间太久,我要回灵芳殿了,从此,情丝断,一身轻。你呢,要不要回去,你自己决定。”星月淡淡地说着,缓缓地转身,缓缓地离去,却又忽然回眸,淡淡地笑着说道:“若我是你,我绝对不会把他丢下。”

洛欣悠忽觉鼻子一酸,眼泪竟又要不争气地滴落下来,赶紧挤出一抹牵强但真挚的微笑

,挥挥手,冲着渐行渐远的星月遥声呼喊道:“谢谢你,星月姑娘……”

目送星月离开后,洛欣悠似飞箭一般朝着那处山谷掠去。

夜幕深沉,晚风徐凉。

不一会儿,她人已回到了谷中的清潭边,感受着心脏的砰砰跳动声和阵阵瀑布声交相辉映。

她从未觉得夜晚如此美好过,情不自禁地绽开了一抹令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倾城笑靥。

深吸一口气,跃入潭中,御起水结界,一路雀跃地下潜,与上一次进入这潭中的心情相差万里。

她沿着曲折深邃的泥洞一路下潜,很快便重新回到了那间水底住宅前,推开紧闭的门走了进去。

灯,仍明。床榻之上的呼吸声却已然平缓,洛欣悠认得这微酣的喘息之声,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轻轻靠在了床栏边。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劭子衿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脸映入眼帘,洛欣悠忍不住伸出了手,慢慢覆在那双微卷的睫毛上,感受着掌心处传来的他的温度。

她的目光落在劭子衿的肩膀上,这个部位的衣料上浸满了血,如漾开在水中的红色莲花,清冷妖冶。

洛欣悠从腰际的仙囊中取出上次用剩的活血药粉、纱布,还有一小瓶陈年老酒,给劭子衿的肩膀做了处理。随后,她便倚在床栏边小憩,等待劭子衿转醒。

直到子时,劭子衿还没有醒过来,洛欣悠则等着等着合上了眼皮,很快进入了睡梦中。

又过了许久,屋里的灯忽然灭了。半睡半醒间,有那么一刹那,洛欣悠恍惚地以为自己还在做暗影,蜷缩在黑暗中的身子有些瑟瑟发抖。突然,身侧压下来一个温暖的臂弯,耳畔响起一声柔柔的呼唤:“洛欣悠,别怕,我在这里呢。”

她如梦初醒,心头一暖。暗道,没错,我早已不是在血雨腥风中为他人卖命的暗影了,我现在是龙抬帆主的洛药包,天下独此一份,千金不换。

“你还说,你又骗我了是不是?还二十一支失谱绝曲?你以为我是孩童呀,居然编这种瞎话唬弄我,真是岂有此理!”洛欣悠推开他的怀抱,伸手戳着他的胸膛高声质问。

“你不是吗?在我看来,连孩童都比你这个小笨蛋聪明,若不是因为这场误会,星月怎会将实情相告,若她不和盘托出,只怕以你的小脑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窥破我这小小谎言的。”劭子衿越说越得意,却不料被洛欣悠一把推倒在床。

“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药、包、我、很、生、气!”她掐着柳腰颐指气使,他看着她花枝乱颤的娇容不禁忘情起来,俯身就要索吻,可洛欣悠却轻咳一声别过了脸。

“今晚夜色不错。”她慌乱地胡诌。

“喔?哪里不错了,我怎么没看到?”他挑眉戏问,眼神中燃烧起熊熊的挑逗与渴望。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洛欣悠赶紧用手攥紧了两侧的衣摆,故意提高声音道:“我说好就好,你看不到是你没有一颗发现美的心!”她说完赶紧跳下了床,抓起放在一旁的酒瓶、药瓶和纱布统统丢回了仙囊里,朗声催促道:“赶紧睡吧,好好休息,争取明天能动身启程。早一日抵达沧寂海,便能早一刻脱离这些无尽无休的江湖纷扰,我累了。”

“好啊,你过来,我肩膀疼睡不着,你躺在我身边,用胳膊为我垫一下肩膀我才睡得着。”他无赖地道。

洛欣悠翻翻白眼,心道,那你刚才怎么不疼?还睡得跟头猪似的,连我给你上药都不带哼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