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栖芳亭中。

“皇上,丞相大人及三位公子都到了。”

皇上依旧专注在棋盘上,只淡淡道:“让他们过来吧。”

内侍不消片刻便回来,

“宣丞相,律部侍郎,近卫统领,穆子渊觐见!”

穆子渊许久不曾忐忑的心终于小小忐忑了下,那毕竟是个一句话决定别人生死的人。

隔得老远穆子渊便偷偷打量皇上,他并没有穆子渊想象的那般神武俊朗,有些花白的胡子,身形非常消瘦。

穆子渊心下稍宽,然而走近的时候皇上自棋盘中抬眼瞧了他一眼,那双凤眼格外凌厉冷漠,只那一眼,穆子渊便乖乖低下了头,自知这老头不好惹,还是乖觉些好。

其实穆子渊老早便扫见了咱们亲爱的四皇子,他本在石桌旁看皇上与那位皇子对弈,自听了内侍的禀报便放远了目光看他们这边。

走近了穆子渊看他一眼,便见他眸中噙了一抹温润看着自己,一脸的纯良无害,小白兔一般,岂不知穆子渊心里对他多少有些怨气,一扬眉瞪了他一眼。

倒不是为别的,她只是怨他不该瞒自己,穆子渊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是有些不讲理,她在外顶着木小少的名字闲逛的时候,又哪一次坦诚过了。

楚岚被她瞪了,笑容立时一僵,神情有些无辜,眼神直直地看着她,疑惑不解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委屈,一双与老皇帝极像的凤眼却温润许多,其中似是潋滟着水泽,那般楚楚的模样让人有天大的怒气也对他发不出。

穆子渊立马泄了气,又蔫蔫的低下了头。心道:唉,又是一个妖孽。

“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安。拜见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

俯身跪在石桌几步开外,穆子渊以一个现代人的思想感觉相当不真实。

“平身吧。”皇上的声音低哑,略显沧桑。

穆子渊总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穆子渊随父兄站起来,低垂着头。

皇上依然与那皇子下着棋。

在岸边候着时,父亲叮嘱了她亭中人的身份,她嘴里应了,却没怎么上心,只在听到父亲提到四皇子的时候扫了一眼亭中,这会回忆下,父亲好像说与皇上对弈的是太子。

亭中很是安静,只有那太子时不时道一句“父皇这一步走的妙!”“儿臣又要输了。”

站了良久,她都开始走神了,低头瞪着自己的鞋,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装个晕什么的,才听皇上缓缓开口,话却不是对她说的,

“丞相,若是今日朕不宣召,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让朕见见你家老三啊。”

“微臣愚钝,不知皇上此话从何说起?”穆初年沉稳道。

“你的小女儿和五儿子朕都见过,唯独没见过你家老三啊。诶,丞相,朕怎么觉得你恨不得把你家老三藏起来似的!你还怕朕吃了你的宝贝儿子不成。啊?呵呵”

虽是玩笑的语气,听到穆初年和穆子渊耳中却是别有深意。

“皇上说笑了,实是机缘不凑巧罢了,更何况微臣教导无方,致使子渊一直生性懒散,疏于课业,没甚规矩,微臣自知犬子甚不成器,恐是入不了皇上的眼。”

“丞相莫要紧张,朕说笑而已,这每日里与你们说的都是政事,烦闷的很,今日庆元节,大家莫要如此拘谨。

穆初年应了, “是”。

“不过朕不曾想丞相如此贬低子渊,依朕所见,子渊这孩子可是有勇有谋德才兼备啊。穆子渊!”

“草民在。”

穆子渊上前一步又跪下了,尽管皇上开了个大概是玩笑的玩笑,可并没有使她和穆初年紧张的神经得到丝毫放松。

“昨日对岚儿说有恩必报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的那个人是你不是?”

穆子渊终于想起了这个声音,便是昨日轿子里对楚岚说“走罢”的那个人,那么也许不必楚岚告诉皇上穆小少便是穆家老三,皇上自昨日见了小五便可知道了。

穆初年一惊,低头看她。

穆子渊暗自咬了咬牙,沉声道“是”

皇帝会心一笑,

“那今日朕便给你这个机会,从今日起,你便贴身保护四皇子,领一等侍卫俸禄,如何。”

穆子渊觉得这个“如何”定然不是真的问她“如何”。

还没等她答话,穆初年忙道:

“皇上,皇子的贴身侍卫一向从近卫处选拔,如此怕是不妥吧,更何况犬子委实学武不精,殿下的安全是何等大事,恐犬子不能当此大任,望皇上三思啊。”

“朕为朕的四皇儿挑侍卫,从哪里挑有什么妥不妥的。至于学武不精?”皇帝眼里精光一闪,“穆子渊你果真如此么?”

穆子渊伏在地上道,

“子渊既说要报恩,自是因为殿下救了我,子渊自保尚且困难还要仰仗殿下保了性命,草民怕将来保护不了殿下,反而还会拖累他。”

皇帝面色一凝,“可朕觉得穆子渊你再合适不过了,你们父子是觉得朕错了么?”

穆初年忙也跪下。

“微臣不敢”“草民不敢”

“岚儿,你说让穆子渊做你的侍卫可好啊?”

“听凭父皇安排。”

穆子渊伏在地上瞪眼,嘿,他还真听话。这爷俩搞什么鬼,就非要他当这个贴身侍卫啊,这是抽的什么风。

“皇上,犬子连个兵器都不会使啊。”

穆初年仍在做最后挣扎。

“朕看他扇子用的挺好的嘛。来人,将上次缴获燕秋国大将的那把墨扇拿来,赐给穆子渊。”

立时便有人端了衬着绒帕的盘子过来,帕子上放着一把墨绿莹翠的玉扇,那扇子一尺长,雕工极其精美,穆子渊忽然忆起曾在一个茶楼里听的段子来。

那段子说的是燕秋国名将墨翟如何战功显赫,百战不败,却在七年前死在初涉战场的四皇子手上。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腹诽,四皇子如此本事还用人来保护?!对了,那个说书的是不是曾提起楚岚的名字来着?只怨她没心没肺的,别人自报了姓名她还傻呵呵的什么都不知道。

话说回来,这楚岚如此天人之姿,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她还真想不出他战场上是如何模样。

咳咳,言归正传,话说这位名将素日喜用的兵器便是如今她眼前的这把玉扇,此玉扇乃是燕秋国特产刚玉所造,坚硬无比,做工甚是精美,扇尖藏的是玄铁所制的锋利刀片,很是巧妙。

穆子渊盯着这把武器细细打量,却始终没有伸手接过。

旁边一脸冷漠的二皇子说话了,

“父皇,儿臣方认出这穆子渊乃是

京都有名的木小少,成日里跟着阮敬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一个纨绔子弟,父皇真要让这种人做四弟的贴身侍卫么!”

这二皇子看上去对她甚是不屑,穆子渊心里要谢死他了,话说,阮敬轩又是哪路神仙?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太子只是一脸温和笑容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探究,自始至终不发表任何意见。

穆初年又是一惊。

穆子渊暗自叹息,今日父亲当真是被她惊了又惊。

穆子云和穆子峰早就看出了父亲与三弟情况不对,却又不知具体为何,此时只得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听到二皇子的话,皇上恍若未闻,只拿一双眼睛盯着穆子渊,那凌厉的目光迫得她都要窒息了。

良久,穆子渊终是缓缓抬起双手,她此时只觉双臂有千斤重。

只因她知道,自她接过这把扇子起,不,应该是自昨日皇上看到她起,皇上便为刀俎,她和整个丞相府的人都为鱼肉了。

按规矩来讲,就算是皇子的贴身侍卫也是入不了宫宴的,然穆子渊是皇上一纸诏书召来特许参加宫宴的,便也能随父兄占了一席。

栖芳亭里皇上说,

“今日随你父兄好生参加宫宴,明日便到四皇儿宫里吧。”

这话听到穆子渊耳里,怎么听怎么像是,今天好好玩玩,明天该上班了啊。

穆子渊甚是无奈,她如何都想不通为何皇上非要她当这个差事。皇子的贴身侍卫一向都是从二哥统领的近卫处挑选的,像她这样不伦不类的还是头一遭。

表面看是皇上被她昨日救人一事所触动,想破格提拔她做他儿子的近身侍卫,以大无畏的精神保护他儿子,然而父亲和二皇子都说她不学无术,就算皇上不信父亲,也不该对他儿子的话无动于衷,丝毫不犹豫一下吧。

这件事太蹊跷,莫非是她有什么特殊的用处?穆子渊只觉自己右眼皮直跳,好像已陷入一片泥沼之中。

穆子渊坐在下手,隔过曼舞的窈窕身影去看坐在上位的楚岚。

太子不知正与他说些什么,他带着纯净的笑容颔首。

穆子渊想他应是不了解内情的,就凭他毫不犹豫出手相救以及那自然而然的羞涩之态,如此纯净善良的人,定是平日便对父皇敬爱有加,言听计从罢。

穆子渊盯着他若有所思,半响,楚岚似是有所感应向她望来,对她温润一笑,她恍然回神,也对他笑了一笑,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

酒杯已凑到了唇边噙了一口,就在此时,穆子渊余光里察觉到一抹白色身影甚是熟悉,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正看到那刚走到对面入座的人,那人一身月白色长袍飘然若仙,一双略带邪魅的眼睛正盯着她,见她看自己,便对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来。

穆子渊顿时呛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穆子峰在旁忙为她拍背,“慢些,又没人同你抢。”

这一顿突兀的咳引来了许多视线,穆子渊甚觉丢脸,拼命忍耐,却更加难受,穆初年看她憋得难受,无奈道:“莫忍着了。”接着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如此……怎么在宫中当差。”

穆子渊胸中更闷,忙弯腰站起,小心地退出席间,穆子峰要跟去,却被穆子云拦住,

“让他去吧,你去他反而咳不痛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