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峰看着那写满不高兴的脸,依然眉开眼笑,嘴上却不放过她,无赖一般地笑着,“可是我站不起来啊。”

信你才有鬼!白莲的脸更臭了,明明连续工作了一个时辰的人,还说没力气,没力气还不早点给我去睡大头觉,整天看这些文书又不能看出什么灵丹妙药来。白莲在心里碎碎念着,脸上却还是同一号表情,说了一声“失礼”就上前扶起他。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不满地投诉,“嘿,我说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无趣的啊,怎么现在越来越像我家那个老头子了?”以前多可爱啊,生气的时候脸蛋红通通的,气鼓鼓的,就像小番茄一样,让他忍不住一再捉弄。

白莲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一撇嘴,她又不是笨蛋,被他整了十年,还会不知道他的劣根性,这家伙就是这样,越是有反应,他捉弄得越起劲,玩得越上瘾。她会形成如今这种脸上面瘫,心里腹诽的扭曲性格有大半得归功于他。想想前世,虽然不算特别开朗,倒也表里如一。前世啊,不知不觉已经这么遥远了。她敛下长长的睫毛,以易峰的角度看下去,就像两扇洁白的羽毛,映衬得她的脸蛋更加瘦削,更加楚楚动人。

易峰心里暗暗思量,估计她又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心疼,他的病他自己最清楚,他并不想再做无用功或者有用功,也许天意注定如此,他不怨恨,只希望好好度过他短短的三十年人生。上天送给了他这么一个妙人儿,他已经很感激了,再奢求其他会遭天谴吧。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动人的笑,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从书房到卧房不过几步远,白莲的心境前后却大不相同,在走进书房以前,她还因为得到的关于“魂草”的消息证实是误传而心情抑郁,如今被他这么一搅和,心中的郁闷已经消失泰半。直到这时,白莲才明白过来,想来他定是早就知道她去刺探魂草的消息了。心里五味杂陈。

魂草啊魂草,你到底在哪里?从知道只有魂草能够救他性命的五年前开始,她就到处寻找魂草的下落,这些年来,她的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拜访过不计其数所谓的神医,然而得到的最靠谱的也最难得到的药方竟然是这株只闻其名,无人见过其真面目的魂草。

关于魂草有一个凄美的传说,千年前,魔王和妖王相恋,却被怀疑是要联合攻打人界,被驱魔人硬生生拆散,妖王被杀死,几乎魂飞魄散,魔王为了救她入轮回,自愿以自己的一魂相救。后来魔王的一魂就成为“魂草”,可以解救世界上的痴情怨侣。传说只要得到魂草,就能够得到大罗金仙的帮助。只是大罗金仙的帮助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呢。

她也曾到访过魂草之说的发源地,离魂乡。然而时过境迁,离魂乡已经成了真正的销魂窟,除了满是脂粉味的娼妓便只有各色各样寻欢作乐的男人,那样乌烟瘴气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存在魂草?倒是可惜了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传说中魔王的大殿呢,如今经沦落为**的金窝**窝和男人的销金场。那种地方,只去

过一次,白莲便发誓再也不去第二次。

白莲,白莲,她在心里默念了两次,这个名字是易峰给她的。希望她即使行走在黑夜中,心中依然有照亮心路的白光。带着他的祝愿,这些年来,尽管在外面她只能活在黑暗和伪装里,心里却因为一直有一座房子,有一个家,有一个身体不好却总是工作到深夜的人掌着灯等她回来而倍感温暖。十年如一日。

如今的她身为他,也就是圣元王朝的神秘二皇子的影卫,经过十年的教养,身手已经渐入臻化,白日里她就是他的一道影子,跟随他出入宫廷,护他不受不轨之人的侵害,到了夜晚就化为京城中人人口中诡异的魅影四处寻找魂草的下落。

五年过去了,如今他已经二十八岁,随着三十岁的大期将至,身体也越来越糟糕,易峰大概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每次都能将染上咳血的手绢处理掉,如果不是她敏感地闻到血液的甜腥,靠着这点蛛丝马迹找到他销毁不完全的证据,恐怕到现在她也会以为他真像他嘴上所说的那样健康。

她不懂得易峰这个人,即使跟在他身边整整十年,她依然不懂他。这个人可以不问缘由,不问身世,就将他的续命药天香豆蔻用来治疗她,并且将走投无路的她留在那桃源仙境一般的极乐谷中,那里有这世上千金难寻的医书、武功秘籍还有各种奇异的药草,只在那里调养了两年,她的身体便完全康复,可是他的身体却依然是这般脆弱。为了他,她成为世上顶尖的高手,只为了保护虽有百年内力,极高的武功修为却没有承受的身体的他。

他的百年内力从来就不是秘密,他总是像玩笑一样挂在嘴边,“别怕,我有百年内力,谁也害不死我”,“别怕,我有百年内力,下次换我保护你”,“别怕,我有百年内力,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他总是这般,这般轻描淡写地略过一次次暗杀。她曾经坏心地想是不是因为看不惯他这张不老实的嘴而招致杀戮,知道了他高贵的身份后也曾经重新思量,是否是因为他显赫的身份而引来这源源不断的暗杀。

直到前些日子从一个暗杀行动失败被她问话的人中,她才知道事情的缘起,竟然又是因为那该死的魂草!世人无知,只知极乐谷中集中了这世间最珍奇的物什,一心以为那魂草就在这一身病患,身份高贵,又住在极乐谷双十年的他的手中,只有她才知道,什么起死回生的魂草,他手上只有能让他续命的三十年才结一次果的天香豆蔻,而十年前那天香豆蔻已经被她吃下,在他仅剩下的不多的几年里,哪里找得到第二颗天香豆蔻?更遑论从未有人见过真身的魂草!

他就这么背负着众人的误解,二十八年来经历过无数次争夺魂草之人的暗杀,这些年来鬼门关也被他频频嬉游了好几回。

想到他那总是吊儿郎当的态度她就生气,可是又不知道是为了谁,他本人竟是将唯一的可以续命的机会给了她啊,他从来没有将这世间放在心上,世人兢兢为业的名利,在他眼中根本无足轻重,他原本可以

利用皇权动用军队,护得自己周全,也可以运用强权,将那些愚昧无知一心想要为至亲之人或者心爱之人续命而暗杀他的人处死,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了他们。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这双手,由于频繁使剑,她的右手掌心粗厚,是结过无数次茧子又因剧烈的摩擦而磨掉的结果。这双手如今是用来保护他的,只因为他不将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可是受过他一命之恩的她却不能如此坐视不理,反正只要不伤别人性命,他就不会管,如今,世人都知道圣元王朝的病秧子二皇子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出手见红,虽然不取人性命却直叫人输得心服口服的护卫,这些年来,猖狂的暗杀行动总算因为她的努力而暂缓了许多,只是日子终归还是不平静。

唉,世人皆不屑的平静健康的人生,对于这个俊逸美好的男人却是奢侈,这莫非都是天意吗?

天意竟总是不公的啊。

她还记得,那个误入尘世的面容清淡的少年,那些相行相伴的日子,那三步一顿的脚步声,那份感动,那份感情,即使经过两世的磨难她依然铭刻在心。是不是所谓的美好最后终将逝去?

不,这次她要逆天而行!

白莲紧握的拳头被一双冰凉的大手托起,她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想得出神了,如今二人站在门前,不知已经让他干站了多久,听见他的咳嗽声又响起,她的愧疚更深。

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之后,他竟又有心思调笑起她来,“小叶儿,你今晚是不是想和我一起进房间啊?不然我们先入了洞房吧,咱们过两天就把婚成了,让你做我的妃子,可好?”

淡淡的单眼皮乍一看来并比不上那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和魅惑人心的凤眼,笑的时候却给人以云卷云舒的舒适感,合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竟慢慢治愈了她内心的伤痛。

白莲心中一动,踮起脚尖出其不意地靠近他的右耳,“你,敢,吗?”

如兰的吐息混合着少女的馨香,让易峰不由身子一僵,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白莲已经退开,曾经为了清除体内的盅毒而剃光的头发,如今如云一般倾泻了至腰间,当日失尽血色如同女鬼一般的苍白脸颊因为良好的调养,有着自然健康的红晕,粉红的瞳孔不再盈满伤痛,那总是试图掩藏情绪的眼睛此刻闪烁着难得的调皮,而那粉嫩的唇瓣此刻弯起的绝美弧度更是眩晕了他的眼。

他始终放在身侧的手颤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他淡淡一笑,“小丫头,我还真不敢。”

感受到他手心常年低于常人的体温,白莲心里有些失望,这个人总是这样,若即若离,明明还在笑着,她却忽然觉得他离得好远。

“快去睡吧,天色不早,明日还得进宫,好好休息吧。”说完,不等白莲反应便推开房门进去了。

白莲怔怔地看着他隐没在合起的门中,那黑暗中闪着温淡光芒的眼,隐隐显出平日绝不会见到的明确的疏离和悲哀。春夜竟是这般寒凉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