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流年似水

李铭毅沉默良久,并不说话。他因为殷富贵被判凌迟,今日处决今日来向岑苾交代一声,哪知道来到崇德殿竟然遇到这样血腥的事情。岑苾刚才疯狂报复的模样是她所未曾见过的,可是,他知道这些年来,她经历的都是些血雨腥风无比残酷的事情,她的性子也向来坚硬,今天有这样的行为,也并非不可思议。只是,他心中的岑苾永远如初见那样善良,今天看到她坚毅的一面,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只是,他知道,这也怪不得她。

岑苾见李铭毅不说话,有些赌气的问道:“你还在责怪我手段残忍?”

“不,我是来说殷富贵已经被处死的事情,正遇上这事了。”李铭毅赶紧说道。

这次却是岑苾无语了。

李铭毅又说道:“我想,你这样做也没错,宫廷之中的斗争,我虽然见的少,但也知道有多残酷,你若不坚强起来,只怕有再多的命也没有了。那天晚上你处事的果断迅速,实在是我没有想到的,当时我走后,心中十分担心你的安危,生怕你会牺牲自己来了结此事,只是我想你多少要顾及两个孩子,因此一定会小心行为,心中才稍微安定一些,只到第二天早上,宫中传出荀祁年已经拟好遗诏向众人宣读,群臣皆无异议,我心才放了下来。在几个时辰之内,你竟然将所有的事情都布置好了。你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是啊,你一直是个不凡的女子,当日在吐蕃沙漠之中,如果换做别的女子,只怕我们两人早已干死在那里,哪有这后来许多事情!”

听到李铭毅这样说,岑苾也回忆起当年往事,现在想来,简直恍如隔世。一时间两人皆无言语。

岑苾伸手抚了一下小腹,道:“有件事情,过不了多久外间也会知道,我想我还是先告诉你吧!我腹中已有先皇的骨肉了,才两个月,他是一个遗腹子。”

李铭毅闻言一怔,脸色变的厉害,半晌沉默不语。

岑苾又说道:“那日你夫人知你出事,前来妙檀宫中向殷氏求情,却不得见,只得常长宫门之外。莛霜对你的情义也是深重,这些日子你对她还好吧?”

李铭毅默默点了点头。

岑苾道:“她为你生儿育女,十分辛苦,你要好好待她,现在你已经身为武信侯,掌握全国一半的兵权,位高权重,让你的妻子获得幸福快乐,并不是一件难事。”

李铭毅突然抬头望着岑苾道:“可是你呢?你老是为别人着想,这些年来你日子过的这么艰难,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这对你实在太不公平。”

岑苾目光凝视着远方,道:“生逢乱世,能有我这样的命数已经算不错了,多少百姓死于战祸饥荒之中,与他们相比,我已是幸运之人了,这人生本没有什么公平的事情。”

李铭毅走后,岑苾一人站立在宏伟空寂的大殿上,一阵冷风吹来,她有些恍惚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自己还怀着孩子,怎么能亲手做这样残忍的事情!老天看到,一定会报应在孩子身上,天哪,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太后当年害死瑄儿,害死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多次想谋害自己,自己都可以容忍她,最后放过她,为什么现在却对殷氏这样一个弱女子这样残忍呢?

殷氏当年是自己指示汪峻达送到穆晟钊身旁的,那时候,燕国的权势全在江成武和孟淑平手上,自己为了全力离间江成武和孟淑平,因此才送了殷氏等人去穆晟钊身边,那时候,自己的目的无比简单,就是拿走孟淑平的一切,为瑄儿报仇,就心满意足,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将来。

谁知道,自己一步步在刀枪剑戟中走来,报了瑄儿的血仇,却又有了需要守护的人的存在,这时候,她已经不能够不顾一切的在幽居在深宫中不问世事,而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没有人能够让她平平静静的度日子。因此,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就这样走下去了。

现在看来,送殷氏入宫,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做出了一个愚蠢无比的决定。

其实殷氏她所犯下的过错,远远不及孟淑平,虽然她几次挑拨,想谋害自己和李铭毅,但是到底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到底没有谁真的被她害死了。

让她殉葬已经对她够残忍了,还要让她死的这样惨,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像外界所传,自己心狠手辣独断专行,有了权力就忘乎所以,效仿前朝的吕后和武则天吗?

岑苾想到这里,不觉十分心寒!难道自己真的变的这么可怕,可怕的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不,不是这样的!当年孟淑平害死瑄儿的时候自己无比恐惧,恐惧自己害死了一个又一个爱自己的人,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任何人,那时候,她心里就埋下了恐惧的种子。

殷氏,在北门城楼上的无知和骄横举动,差点害死李铭毅的性命,那一刻,这种噬骨的疼痛又回来了,这种多年没有的恐惧又回来了,那一刻,由恐惧而转化的强烈憎恨,又回来了。

在努力了这么久,在付出了这么多之后,她绝对不可以再让人伤害她的亲人,她的爱人,这就是殷氏为何会有这个结局的最根本的原因。

胤历七十九年二月初五,穆晟钊梓宫出殡,正式标志着他的一生的结束。对于他的死,真心悲伤的恐怕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远在突厥的昭祥长公主。

三月底,李铭毅接回了江昱祎,岑苾以皇上名义下诏封江昱祎为顺泰侯,发还旧日王府给他居住。因为他年纪不过**岁,又遣了管家佣人师傅同住照顾他。

胤历七十九年七月,岑苾在秀鸾宫中顺利产下一名女婴,起名灵嫣,封兴国公主。同时,封怀香为柔安郡主,改名冯熠灵。

胤历八十年,吐蕃赞普隆灿与燕国交好,并要求亲自来邺都面见太后,这是一件十分少见的事情。燕国与吐蕃几十年来战站停停,从没有吐蕃赞普来燕国朝见皇帝的。而在前朝,也只有唐时期的松赞干布赞普朝见过唐太宗李世民。

众臣工虽然疑惑,但是还是准备了隆重的迎接礼仪。两年之前,吐蕃前赞普霍伊德暴亡,这位隆灿赞普是霍伊德的儿子,虽然随后继位,但是之后吐蕃朝政一直是右昭日王主持,对燕国所占据的虢国土地时时有所进犯,但是燕国兵将骁勇,因此吐蕃也未得到什么好处。直到两月前,右昭日王遇刺身亡,隆灿赞普才重新得到了实际的统治权。

二月初九,当隆灿赞普来到燕国乾正宫光明殿之时,燕国各朝臣都是眼中一亮,这位赞普十分年轻,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颀长,看起来文质彬彬,不似一般吐蕃人的粗犷彪悍。

隆灿恭谨的向皇上和太后行了平礼,岑苾起身答礼,然后请隆灿坐下。

岑苾说道:“邺都与逻些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但是哀家感赞普睦邻友善之意,赞普年纪轻轻,却能以天下苍生为念,实在是普天万民之幸,哀家替天下免于战祸的黎民百姓感谢赞普厚意。”说着站起身来,又向隆灿行了一礼,众朝臣也纷纷屈膝行礼。

隆灿赶紧站起身来,双手虚扶,道:“太后言重了。吐蕃和燕国接壤,本应世代交好,互不侵犯,只是因为我国出了右昭日王这样的人物,才搞的两国生灵涂炭。”说的却是汉语。

岑苾发出内心的欣喜,道:“难得赞普如此年轻却如此心系苍生。”

隆灿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是王姐的心愿,孤的汉语也是她教的。”

岑苾愣了一下。隆灿有些忧伤的说道:“太后也见过王姐的,她是先赞普的养女,安隆拉公主,汉名名叫芷兰。”

岑苾听了心中一惊,望了一眼殿下站立的李铭毅,正好李铭毅也向岑苾看着,二人都想起了当年从灵州城中带芷兰千里迢迢赶去逻些的情景。

岑苾问道:“芷兰她还好吗?”

隆灿说道:“王姐两个月前去世了,是她刺杀的右昭日王,同时自己也被王府侍卫杀死。”

岑苾闻言心惊,“啊”的叫了一声,脸色也变的黯然下来。

隆灿道:“王姐她牺牲自己,为孤和整个吐蕃除去了罪人。从小,王姐都很照顾孤,有什么事情都告诉孤,当年王姐在灵州双亲被害,多亏了太后将王姐千里迢迢送回逻些,王姐一直记得太后的恩德,后来王姐在秦州行刺江成武以报父母之仇,太后救王姐出城,王姐又受了太后一次恩惠,一直在孤面前说起,因此孤此次一了结国中之事,立刻来邺都面见太后,以慰王姐遗愿。”

隆灿此言一出,殿下各臣子听到这位太后昔年竟然去过灵州,而且到过逻些,和吐蕃的公主有这样一段遭遇,不觉都心中诧异,对岑苾又多了一层敬畏。

(第八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