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和孟头儿约好的日子,也是这河伯祭祀的日子。

一大早,就是出了大太阳,不出不透着一股春天要来的了气势,可这渔村的气氛,却是阴阴沉沉的,一副刚死了人的衰败,

说到底,其实这河伯祭祀和办丧事没什么区别,将一个不过五岁大的孩子送上装满铜钱和烤禽的牛车,再送上不足方圆的蓬船,岸上满脸涂着彩画的黑袍人唱着各种咿咿呀呀的咒语,跳着蛤蟆跳水似的舞蹈,将蓬船送入水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随江波而去。

洞庭湖是活水,南有湘江注入,水流湍急,北涌荆江大河,更是波涛汹涌,莫说是一个简单的蓬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就算是换了那载货的大船,也是要千般小心的。

沈浩和柳小桃赶到的时候,恰好是那三两个大汉从王寡妇怀里硬生生地把狗儿拽出来的时候。

“住手!”沈浩大声喊出了一句戏本子里英雄出场的专用台词。

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才是一愣,王寡妇就是连忙夺了狗儿在怀里。

“哎呀,你们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祭祀,怎么停了?这误了时辰可不好啊。”人群里,一个精瘦的汉子就是劈着扇子杀了出来,对着一身衣冠楚楚的沈浩,猛地一愣,又是连忙作揖行礼。

这人,柳小桃认得,是那衙门里的曹师爷,自己还和他辩过呢,这曹师爷果然是那知县大人的忠实走狗,什么事都是敢为人先,替着那知县大人上传下达,奔劳卖命。

沈浩儒雅地一笑,“没什么,听说渔村今天有热闹看,来看看热闹。”

沈浩负责应付这官场子上的事,柳小桃则是抬头看了看那站在高高祭台上的所谓的巫师,这祭台明显是匆忙搭成的,简单的圆木上还带着没有刨干净的木渣,可是,条件再艰苦也没有影响这祭台上的巫师一身黑袍临风耍帅。

这巫师,是个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轮廓分明的脸庞被晨曦勾勒出一圈金边,眉目欣然,单看侧面,只觉得,美得有些妖艳,而正面,却是一脸的浩然正气,仿佛这要坐到蓬船里,葬身河底的是他自己。

说到底,这是个十分赏心悦目的巫师,或者说,是个会巫术的美男。

“小侯爷,您看,这可是我们大人费了老大的劲寻来的高人,能揣天意,晓未来,呼风唤雨,更是不在话下,只要这高人一做法,过不了几日,必定会天降甘露啊。”

“哦?既然会呼风唤雨,为何不直接唤了雨来?”孟头儿跟在柳小桃屁股后面,哑着嗓子嘀咕了一句。

人群中,柳小桃一眼就是瞅见了自己老爹,拿着一根挑鱼筐子的扁担站在那王寡妇身后,护着王寡妇和狗儿,

王寡妇早年丧夫,狗儿是遗腹子,一路走来不容易,过去薛老头也是时常会去王寡妇家里帮衬,做些粗活,一来二去,日久生情,两人发乎情止乎礼,这是渔村里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只是寡妇挂念亡夫,又担心狗儿还小,迟迟没有表态。

如今狗儿要被送上那贼船,薛老头定然是要拼了老命的,若不是早些派人和自己这老爹打好了商量,这薛老头,定然是要抡着扁担就上了。

按照约定好的,沈浩略点了点头,似赞同,似肯定,又走到狗儿的面前,蹲下身,盯着狗儿脏兮兮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对着曹师爷道,“你们这样做,真是太过分了。”

曹师爷早就是最好了准备,连忙接过话,“小侯爷,您有所不知,这男娃,是巫师大人亲自下去问了河伯大人,才选定出来的,说是河伯大人一定喜欢。”

沈浩直起身,怒道,“你看这小孩一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哪里够河伯大人享用的,若到时候,糊弄了神灵,引来了天灾,你这小小师爷,担当得起吗?”

曹师爷被一喝,双腿打摆子似的就要跪下,连忙谢罪,“这……这……这不管小人的事啊,一切,一切都是巫师大人说了算的。”这句话,将责任真是推得一干二净的。

祭台上的巫师听了这话,却只是微微侧过脸,如带春风,波澜不惊。

“这样啊,”沈浩蹙眉,一副思索样,回首看了看这被衙役们拦在栅栏外面的村民,扬声道,“各位,要知道,春旱凶猛,渔村靠水,尚能度日,各位可知道,这下游荆江河段的百姓们,挖井十尺,却是滴水未得,秧苗干死,人畜共饮,光是报告旱情的公文就是叠了厚厚的一沓,若是这一个孩童能解荆江方圆三十里地的百姓安危,一个字,值!”

沈浩话语落,这栅栏外头不少村民脸色陡然就变了,除了极少个一开始就赞同这河伯祭祀的人,其他人无不是面面相觑,不都说这小侯爷英明神武吗?不都说这小侯爷明辨是非吗?如今一见,没想到,却是浪得虚名而已。

“可是,”沈浩话锋一转,“河伯,神也,百姓,民也,若以民祭神,定然是要选取民中最纯良,最无私,最上等的人献给河伯,可是大家看看这孩子,要肉没有,要命也只有半条,依我所见,倒不如大家先缓个两缓,待我先回去禀报家父,到时候,榜告整个州府,一定要选取出一个最适合最祭品的人来,怎么样?”

曹师爷头一抬,这巫师身边的两个持着符条的小厮也是一愣。

紧接着,沈浩又是对祭台上的巫师一拱手道,“所以,还烦请巫师大人先下去禀报,还请河伯能够缓个三天。”

“放肆,”巫师旁边的小厮忍不住开口道,“我家师父金身何其尊贵,怎能随意损耗元气呢?”

“诶诶诶,”沈浩摆摆手,更加礼让地道,“巫师大人心系百姓,这可是关系民生的大事,巫师大人岂会袖手旁观,你家师父还没开口说话,你这个做徒弟的却是率先辩驳,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巫师大人不愿为民出力,故意让你这般说呢。”

这徒弟脸色一窘,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副理亏的样子,可另一个小徒弟,可就没那么容易被说服了,上来就是指着沈浩道,“你是哪里来的混账,竟然敢怀疑我们师父,还这么拐着弯的骂我们师父,哼,不消我们师父动手,单凭我,就可以把你打趴下。”

柳小桃捂住眼角,这挑衅的汉子,明显是个没脑子的,蓦然,心里竟然就是起了一阵同情,可怜啊可怜,又要见血了。

那满腔热血的汉子说着当真就是往沈浩身上一扑,一身十头牛都拉不回的蛮劲看着气势汹汹的。

这是,这祭台上沉默已久的巫师才是喝了声,“混账,住手。”

可这一声,喊得着实晚了些,沈浩只是略使巧劲,手腕一转,利用这汉子的惯性,就是把这汉子狠狠地摔到了石板地上,这汉子一抬头,这鼻血就是留了满嘴。

“看来巫师的徒弟也真是厉害,”沈浩反而愈加虔诚起来,“看来在下刚才确实唐突了,怎能然巫师亲自下去和河伯交涉,这样吧,派这个徒弟下去,也是一样的,来人啊,把这位高人请下去。”

说是请,可沈浩话音刚落,这在栅栏外等了许久的孟头儿、薛老头还有村长一个个的都是跳将过来,来了四个人,分别撑住这汉子的四肢将,就是把这汉子高高举起,只等着沈浩的命令。

“还等什么?”沈浩一副急切的样子,“晚了河伯和是要发怒了,还不快把这位高人送到河里去。”

一听是要把自己往河里扔,这汉子就是不老实起来,拼命地挣扎着,嘴里还不住地向巫师求助,“师父,师父救我啊,师父。”

这祭台上的巫师眉眼一皱,这汉子是死是活,说实话,对自己没有太大的影响,可这沈浩,看似是为难这汉子,实际上,是在打自己的脸,自己混迹江湖宅门这么多年,难道是那么容易就被将了一军的人吗?

“我这徒弟资质尚浅,恐怕,这般冒失下去,会有性命之忧。”

“哦?”沈浩紧接着问道,“那巫师大人的意思是?”

巫师一身黑袍随风狂舞,慢慢走下祭台,撩了一股黑发玩弄在掌中,尽显妖娆,若不是这说话时,上下蹿动的喉结,当真会让人误以为这巫师是个美人。

“我这有一道符,”这巫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写着各种符号的黄符,往这汉子的背上一贴,继而退了几步,点点头道,“这下好了,徒儿,你且就下去吧,若是谈蹦了,你就念着我教给你的咒语,靠着这道符,就可以直接回家等我了。”

好狠的一个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谎言不被戳穿,竟然可以这么淡定地就牺牲一个人。

沈浩皱眉,看着这巫师深不可测的眼眸,这个对手,果然,不简单。

凝神间,这举着那汉子的四个人却是自作主张地,一个用力,就是将这汉子直直地朝着江心抛去,这汉子之前可是仗着他那所谓巫师师父的面子,在村里打伤了不少人,强取豪夺,惹怒了民心。

扑通的入水声并没有让这巫师有多惊讶,反而是一旁的柳小桃,拉了拉沈浩的衣袖,这一下去,只怕是九死一生啊。

“巫师果然通大义。”沈浩点头道。

“今日吉时已过,看来,这祭祀,得再找些其他时候了。”巫师淡淡的说道。

“如此甚好。”沈浩一笑,两人你来我往,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