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上加霜
1
凡浩在这个上午来到矿上看了一下。矿上情况还算正常，生产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这让凡浩松了一口气。但凡浩这时才知道，洪武也已经被官府抓去了。本来凡浩还有些奇怪，父亲出殡，这样大的事却始终没有看到洪武。矿上的人告诉凡浩，洪武被官府抓去，已经有几天了。矿上的管事还告诉凡浩，现在大家都在安心工作，是因为凡浩已做出承诺，在孟老爷的二七之前将拖欠的工钱发出来。凡浩当然明白管事这样说的意思。于是说，工钱的事你让大家放心，我当然不会忘记。但是，凡浩这样说了心里也有些发虚。眼下矿上家里都已经倾囊**尽，凡浩直到这时还没有想出办法，这样大的一笔银子到哪里去弄呢？
凡浩回到家，一进院就叫管家老蒯，但喊了几声却不见人。凡浩并不知道，此时老蒯在上房屋里，也正在跟孟夫人商议筹银子的事。孟夫人原不想再过问家里的事。现在全家上下，包括矿上的事都已交给儿子凡浩打理，而且凡浩处理的几件事也让孟夫人越发放心。孟夫人的心里已经有数，让凡浩撑起所有的事情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凡浩已经承诺矿上的人，在老爷二七之前发放工钱，孟夫人也已经听说了这件事。这让孟夫人不免担心。孟夫人虽还不知家里的具体情况，但毕竟也清楚，眼下是不可能再拿出这样大一笔银子的。所以，孟夫人就把管家老蒯叫来，问他，眼下矿上和家里的柜上，究竟还有多少银子？
老蒯听了迟疑一下说，老夫人，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
孟夫人叹口气说，我是心里不踏实啊。
老蒯说，有个事正要向您禀报，蔡家那边传过话来，说是可以借咱银子，可就是……
孟夫人问，就是什么？
老蒯说，蔡家那边说，得让大少爷亲自登门去借。
孟夫人想想问，大少爷，说过要向蔡家借银子吗？
老蒯摇头说，好像……没说过。
孟夫人说，那这事儿就有点奇怪了，蔡家怎么会主动提出，要借给咱银子呢？孟夫人又想了一下，点点头说，不管怎样说，这总是一件好事，有了这笔银子，先把矿上工人的工钱发了，你跟大少爷说一下，就让他尽快到蔡府去一趟吧。老蒯吭哧了一下说，老夫人，这事……我可不敢再跟大少爷说了，上回老爷的事，我跟大少爷商量，是不是去请蔡老爷帮个忙，他一下跟我发了脾气，茶碗摔到地上，把青砖都砸出个窟窿！
孟夫人说，他的心思……唉，算了，还是我跟他说吧。
这时外面传来马嘶。老蒯连忙出来。凡浩牵着马从侧门走进内院，把手里的缰绳交给家人陈三。凡浩看到老蒯立刻说，我正要找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然后一边朝书房走着，又问，酒腻子和大牛他们有消息了吗？老蒯说，这些天一直在忙老爷的后事，还没顾上问，不过，洪武师傅也让官府抓去了。凡浩说，我已在矿上听说了。他们几个毕竟都是咱矿上的人，这一次也是为矿上的事才被抓进去的，这事得尽快想办法，酒腻子的腿上还有伤。
老蒯应一声说，是，大少爷。
凡浩又问，家里没什么事吧？
老蒯说，家里倒没什么大事，就是……老爷的后事一完，要账的就都上门了，这一上午打发走两三拨儿人，有软磨硬泡的，有急赤白脸的，唉……
凡浩问，咱怎么欠了外面这么多的账？
老蒯说，嗨，其实都应该是年底的事，现在咱孟家一出事，外面谣言四起……
凡浩哼一声说，如果是这样，再来要账的你甭顶着，让他们来找我就是了！
2
滦州北倚塞外，南临渤海，西接京津，东靠东三省，每到金秋时节气候就
很宜人。这里秋季是吹东南风。东南风把海上湿润的空气带过来，再遇到塞外的干爽，就使人感到很舒适。美娟吃过晚饭，站在台阶上看着家人将一盆一盆的**摆放到院子里，黄灿灿的一片。这时蔡宣霖走过来说，美娟啊，真没想到，老爸的六十大寿，你竟然搞了这么个名堂！美娟笑笑说，将来等您做百岁大寿时，我给您摆一百盆**！您不是喜欢黄**吗，到那时候，我清一色地都给您摆黄**！蔡宣霖说好，咱爷儿俩一言为定！说着就开心地大笑起来。接着忽然想起来，又说，美娟啊，这个孟府的大少爷一直没露面，咱们说好的事情，我可是早已把银子准备下了，他不来，你就不能怪我了，对吧？
美娟点点头说，是。
美娟说罢，就转身和杏花一起回自己的房来。
杏花一进门就气哼哼地说，小姐，您说这孟大少爷也真是的，我已经按您吩咐的，把这消息想办法给孟府那边传过去了，可这大少爷是真缺银子还是假缺银子啊，硬是一点动静没有！美娟笑笑说，你放心，出不了三天，大少爷就一定会来。
杏花立刻睁大眼说，您怎么知道？
美娟说，大少爷一向是个很讲信用的人，孟老爷出殡那天，他已经答应矿上的工人，老爷二七之前把工钱发给大家，今天已是孟老爷二七的第四天，凭大少爷的为人，他是肯定不会食言的。杏花听了挤挤眼说，嗯，看来，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美娟在杏花身上不轻不重地捅了一下说，死丫头，看我撕你的嘴！
美娟的话没有说错。一连几天了，凡浩一直坐在书房里埋头翻看矿上的账本。凡浩翻账本是希冀在这些账目的缝隙里能发现意外的银子。但他很失望。他除去又在账本上发现了几笔还不知道的欠银之外，没有任何意外的收获。凡浩突然感到有些茫然。他想不出，如果这样下去，腰窝煤矿今后将怎么办。凡浩最担心的是，父亲用尽毕生精力开出的这个煤矿最后可不要毁在自己手里。而更让凡浩焦虑的，还是发放工钱的这笔银子。父亲出殡那天，凡浩已当众承诺，二七之前把拖欠的工钱结清，现在已是第四天，可是这笔银子还没有着落。
凡浩在这个下午有些心烦意乱。这时老蒯匆匆进来说，大少爷，出事了！
凡浩抬起头问，什么事？
老蒯说，刚刚听说，洪武师傅和酒腻子爷儿俩，被开平护矿队的人绑在矿上示众呢！听说，那些人用鞭子抽了，还往他们的身上泼盐水！
凡浩立刻站起来说，走，看看去！
3
枣杠子不得不佩服王永昌了。
当初英国人刚来开平煤矿时，枣杠子的心里原想和王永昌争夺一下公司总办的位子。当时枣杠子对王永昌并不服气。枣杠子认为，自己的手里还有一支护矿队，护矿队里有几十号人听自己调遣。他王永昌有什么，除去一张嘴，在洋人面前耍一耍小计谋，没一点真本事。可是现在，枣杠子终于明白，王永昌确实比自己高明，他耍的计谋一般人真想不出来。所以，洋人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信任他是有道理的。比如这一次，王永昌的这一招就很厉害。自从英国人来到开平煤矿，矿上的工人一直在暗地里嘀嘀咕咕，甚至有人提出，不给洋人好好干活，要消极怠工。现在把洪武和酒腻子这几个人弄来绑在矿上示众，一下就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正如王永昌对矿上的工人所说，谁再敢跟洋人作对，就是这样的下场。
洪武和酒腻子父子被绑在井楼前的树上，确实已经惨不忍睹。几个护矿队的人轮流用鞭子抽了，再往身泼盐水。泼盐水是枣杠子想出的主意。枣杠子天生怕血，一看到血就会不停地呕吐，用盐水泼到这几个人的身上，一来可以增加痛苦，二来也可以把身上的血迹冲刷掉。
酒腻
子和大牛发出一阵阵的惨叫。洪武则咬着牙，瞪着眼，一声不吭。
王永昌和枣杠子站在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朝这边看着。
这时远处扬起一阵烟尘，凡浩骑着马赶来。
凡浩跳下马，来到王永昌的面前说，谁给你们的权力这样干？！
王永昌笑笑说，孟大少爷，你终于露面了。
凡浩说，王永昌，你们这是私设公堂！
王永昌又笑一笑，孟大少爷，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现在这里是公堂不假，不过，不是我开平公司私设的，官府已经把这几个嫌犯移交给洋人，你有什么话，去冲官府说吧。
凡浩听了诧异，官府……把他们移交给了洋人？
王永昌说是啊，这里还有合大人的亲笔手谕呢，你要不要看一下？
凡浩点点头说，好，我去找合大人！
凡浩说罢，翻身上马朝城里去了……
枣杠子看看远去的凡浩，有些担心地对王永昌说，合大人不会……改变主意吧？
王永昌微微一笑说，你放心，咱们的合大人这会儿没时间管这些事，他正玩儿那些洋玩意儿呢。枣杠子看看王永昌，立刻明白了。在此之前，王永昌刚刚给合大人送去几件洋人的稀罕玩意儿。合大人自然是照单全收，而且看了这些东西简直是如获至宝。
王永昌没有说错。此时，合大人正和秦师爷一起趴在桌案上，兴致勃勃地玩赏着一只亮闪闪的小座钟。这只座钟是金黄色的，看上去晶莹剔透，一边转动着还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合大人不住地摇头赞叹，哎呀，你说洋人这玩意儿，真是绝了，它怎么就能发出这样的动静儿呢？秦师爷也随声附和地说，是啊，这简直就是天籁之音，美妙之至啊。
这时一个衙役进来禀报，大人，孟凡浩在外面求见。
合大人稍稍一愣，看看秦师爷说，孟凡浩，他来了？
合大人已经听说孟府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早已耳闻孟凡浩这个人。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孟凡浩竟然会突然找上门来。于是想了一下，就从后面走出来。
凡浩正等在前面，一见合大人就上前施礼。合大人点点头嗯一声，看看凡浩问，你来有什么事？凡浩说，我想请问一下合大人，洪武和冯兰生父子，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
合大人立刻有些不悦，看一眼凡浩说，怎么，你是来向本官兴师问罪的吗？
凡浩说，大人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一问这几个人的案情。
合大人咳一声说：这个案子，本府还在审理中，不便向你透露。
凡浩说，据我所知，开平矿业公司指控他们拔了英国人的米字旗，又将一件旧衣服挂到旗杆上，有侮辱之嫌。但是，既然合大人在审理此案，又为什么把这几个人移交给开平公司的洋人？这不符合大清国的法律！现在开平公司对这几个人严刑拷打，这是私设公堂！
合大人沉下脸说，孟凡浩，你年纪轻轻竟出言如此狂妄，本府是朝廷命官，难道还要你来给我讲大清国的例律不成？你如果认为本官审案不公，或有存疑，可以上书朝廷参奏本官！
凡浩说，不错，合大人是朝廷命官，可是凡浩虽然年轻，当初赴美留学也是朝廷在册的，出国前也曾当面受过内阁大学士的训教，如果凡浩认为此案审理不公，自然会有理论，且不说朝廷，至少我会上书到直隶总督袁世凯大人那里！所以，还请合大人秉公办案，三思而后行，凡浩告辞了！凡浩说罢就转身朝府衙大厅外面走去。走了几步又站住，转过身说，合大人，你最好立刻告诉开平公司的人，让他们停止对这几个人的拷打，否则你合大人也难辞其咎！凡浩说完又看看合大人，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合大人一下愣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