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萌此来,受市政府委托。上访的群众怨气再大,也必须在小范围内消除。矛盾必须控制在可控范围内,而可控,指的就是问题不出衡岳市大门。

工业园区拆迁户上访矛盾集中在土地补偿这块。据说,当年郭伟大张旗鼓拆迁的时候,承诺每亩地补偿八千块,住宅被拆的,一律安置进园区的安置小区。

然而时间过去四年,不但没见着一分钱拆迁款,起初承诺的安置小区也还仅仅停留在图纸上,丝毫看不到动工的迹象。

土地是农民的*,失去土地的农民,就好像上战场的武士没有了武器。没有土地的农民,连站立也不稳。

我在去园区上任之后,才知道有这么一摊子烂事。但要我去擦郭伟的屁股,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也鞭长莫及。

衡岳市工业园区成立之初只有区区的不到一千万的资金,这点钱在地图上画一个圈就没有了一半。当初市政府执意要成立工业园区,主要是考虑将城区的工厂往郊外迁移。既然是迁移原有的工厂,自然要工厂掏钱。

问题在园区成立后显现出来了,原先承诺拿钱出来搬迁的企业没有一家拿出一分钱来。理由就是工厂改制,职工下岗,吃饭都成问题,拿什么搬迁?

没有钱,寸步难行!

市政府的工业园区项目也是匆匆上马,事先并没预算,口袋里一样的整不出钱来。郭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始了他的拆迁。

农民兄弟都是老实可爱的,他们在得到政府的承诺后,兴高采烈拆了房子,交了土地,在等了漫长的四年后终于明白了过来,政府给他们打的是一张白条。这张白条要想兑现,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

郭伟还在任上时,他们已经无数次去了市政府。但他们一次也没去市信访局,这也是我在信访局的时候,从来没有接过土地上访的案子的原因。

在这些拆迁户看来,能处理他们问题的唯有市政府,换了谁,都是忽悠。

郭伟是工业园区的负责人,出了这样的问题当然要被推上风口浪尖,市长明确表示,处理不了上访事宜,当事主官干部不但要撤职,还要查一查背后的问题。郭伟的外逃,与此有莫大的干系。

市长被一连串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终于在视察信访局的时候认识了我。

对于市长来说,我就是他的消防队。

所以人啊,机遇总是无处不在,只要抓住机遇的尾巴,就能看到灿烂的阳光。

农民的上访在多次高压后终于走出了衡岳市,陈萌就是在市政府接到北京电话后,临危受命赶赴过来。

按理说,她一个记者,远不能担此大任。但陈萌在衡岳市民间的口碑,非常人能比。许多人可能不认识市长,但一定知道陈萌。因为在衡岳市老百姓的心目中,她就是一个敢于仗义执言,知晓民间疾苦的化身。有多少冤屈在她的笔下重见天日,有多少不平之事她会挺胸而出。

陈萌敢于如此,自然与她有个市委书记的父亲分不开。衡岳日报是党报,是党的喉舌,政策的风向标。放眼衡岳市,谁对市委书记的千金不另眼相看?她陈萌要在日报上发表的文章,报社的领导没有人敢阻止不发。

占领了舆论阵地,就掌握了主动权。这也是这些年来陈萌顺水顺风的原因。

工业园区的农民上访,说严重点是政治事件。毕竟涉及到地方政府的政绩,因此市长尤为重视。

工业园区虽然是市长主导上马的项目,却也是书记在位时拍板的结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特别是在书记面临退下来的关口事期,任何差错都足以在人生的档案上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

陈萌之所以御驾亲征来,很难说不与自己父亲有关系。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通知我?陈萌说,市长在她来之前,特别嘱托她,不要让外界的纷扰将我的工作计划打乱。工业园区的升格,关系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只有一门心思去完成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才会破解园区存在的问题。

毕竟,一白遮百丑!

陈萌让我跟着她一起去信访总局门口,我断然拒绝。

市长没告诉我,必定有他的考虑和安排。我不能贸然出马!

“去不去?”她质问着我。

“不去。”我丝毫也不留余地。

“真不去?”

“真不去。”

“哪你安慰一下我,我去。”陈萌瞄了我一眼,居然有一丝羞涩爬上她瓷白的面颊。

“怎么安慰?”我犹疑地问。

“随你。”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在这里等你。”我说,伸手将她揽到胸前,闻着她发间的淡淡清香,心神一**。

“我不回来了。”她轻声说:“从这个门出去后,我就直接回衡岳市了。”

“那么有把握?”我惊奇地问。

“你说呢?”她微微一笑说:“只要用心去与他们交朋友,他们都会听你的。不过,我今天对他们的承诺,你以后一定要兑现。”

“你会给他们什么承诺?”我有些担心地问。

“不会让你太难做。”她挣脱我的怀抱,扬起脸来轻轻一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跟着她下楼,看着她往人群走去,自己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她。

人群中驻京办主任像个陀螺一样的在转,他似乎看到了昂首阔步走过去的陈萌,愕然半响,突然举起手来高声喊道:“陈记者来啦。”

人群一阵沉寂,随即如潮水一般的往陈萌身边涌过来。

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陈萌这次来,解决了我的心头大患。一直让我揣然的名单事件终于沉寂下去了。我知道陈萌心有不甘,但她不会再就此生出事来。也就是说,素雅的上访与老残之死,正式终结。

不过,工业园区农民的上访,又成了我新的担忧。

尽管此事与我没太多瓜葛,但现在的园区我是老板,出了事,我一样跑不脱。

我掏出电话打给万晓,不知道这个老家伙的警务室落实得怎么样了。

万晓在电话里告诉我说:“老弟,这点小事,你就放一个万个心。老哥不会给你添堵,只会给你排忧解难。”

我笑道:“万局,有你这句话,我还有什么话说?”

万晓压低声音说:“老弟,你这个人,是真君子。老哥帮你,就是帮自己。不说了,一切都在不言中啊!”

他哈哈笑着挂了电话。

这老家伙在经历一段时间的惊心动魄后,终于明白了站队的重要性。

倘若万晓在上次的调查中有丝毫的不坚定,我估计衡岳市官场的历史就得改写。

像他这样的老官油子,见惯了官场上风云诡异,看惯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岁月将他们已经磨得通体油光水滑,像一粒滚珠一样活泛在关系里。

走了一会,感觉肚子有点饿,我找了家面馆,刚坐下,手机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