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峻极禅院,初夏,林平之和他的六个弟子终于随着嵩山派的大队人马到了这个地方,除了左冷禅本人尚为了许多事务在外奔走,他这个盟主,却是个很忙的工作。

命运真的是有些讽刺,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当初自己就以此相欺,却是拼命不想来的地方,现在不但来了,而且还是作为真朋友来的,其中甚至还有些自己求着来的成份。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个地方不知不觉间,早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安全的避风港了,而且此地近少林,关系到他一件极重要的大事,他的大徒弟。左冷禅动用了嵩山派几乎全部的人脉,才将就着查到,少林似乎确实是将他们绑架的某人,带往少室山来了。

其实此时林平之心中尚有诸般事务,可烦恼的事虽多,但反正眼不见为净,也许刚穿越来时,是日日都有点紧张,但人有时就是这样,压力大到一定程度,那就反正过活一天赚一天,哪里还在乎的了许多,尤其是他这种既乐观又无畏的人。

强敌吗,管他娘的,一时又摸不着你们在哪儿,不用多想,辟邪剑法谱吗,福州那件旧袈裟,管他娘的,这世界还有个上帝的,虽然他只是小孩子,但他若不喜欢谁建个辟邪军团,大概也没会有,这事交给别人操心吧。

至于其他的种种琐事,既然连命都不是很放在眼里,别的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全都管他娘的吧。

从嵩山脚下一路上山,经由胜观峰,青冈峰,青冈坪,大铁梁峡,小铁梁峡诸处一路上山,这儿的景色他前世里倒是见过的,是林平之曾经来过,只见过一次,再次来的时候他就是瞎子了。不过那一次他可没什么心境欣赏风景,这一次嘛,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仍是没什么心境。

一进这峻极禅院的大门,包括林平之在内,凡是第一次来此的人,都不禁会有些惊讶,不是因为此地有多壮观,而是因为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寒酸,至少第一眼看到时,给人的就是这种印象。尤其是离此地不远便是少室山,少林寺,和少林大雄宝殿那般宽阔宏大,金壁辉煌,建筑的雄伟壮丽相比,这儿实在很像是偏僻乡村。

曲非烟进门不久,便忍不住道:“哇,这什么破地方啊,我还当五岳盟主的大殿,那不跟皇宫似的,可这个小院子比衡阳刘正风家那个,也差的远了。”

表面上看,这话还真没说错,此处不止院子比刘正风家里那个小,连建筑的也远为不如,说好听点是简朴清淡,说难听点便是寒酸简陋。

旁边慌了米为义等人,个个手放在嘴唇上,冲着她嘘嘘的轻喊,莫说这儿是何等所在,就是通常人到别人家里,又哪里能口出如此不逊之言,曲非烟虽然聪明活泼,伶牙利齿,可终究还是年纪小了点,有时并不太懂事。

好在陪同的嵩山派诸人,并不以为意,这一类的话在初来的莽撞汉子口中,他们听的多了,何况曲非烟这可爱女孩,谁又会跟她计较。

但林平之一见之间,却立觉对此处极为喜爱,

这周围每一间平淡无奇的房屋,单独看时,并不觉有什么,就是普通的房屋,甚至连排列的也没甚希奇,表面看来似乎只是平直的几排罢了,再也普通不过,只是林平之一看之间,便已觉其中隐隐暗含着嵩山派武学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精义。

也不知为什么,这明明只是平直简单,只是一个个方块,一道道直线罢了,可是整个合在一起,却像是一条盘踞在半山的巨龙,有一种随时想要一飞冲天的感觉。

“好!好!好武学,好气势,好威严,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的地方。”情不自禁的,林平之便随口叫了出来,旁边的嵩山派诸人却个个神色有些奇异。

费彬问道:“不知林师弟却是看出了些什么,可否指点一二?让吾辈等也蒙开豁。”

自左冷禅认他为弟弟开始,既已是兄弟,嵩山派诸人便也以师弟,师叔等称呼林平之了,当然骨子里是很难认同的,谁不知道他是在衡阳时的大敌,和给了嵩山派难看的人啊。

然而左冷禅雄才大略,威严极大,就算当面可以有部下对他提意见,就算部下心中可以有不满,但只要他的指示下达,却是谁也不敢稍有违逆,他既已宣布林平之是弟弟,是好朋友,那就是,却是没有人敢有半点质疑,也绝没有谁敢于对林平之恶意挑衅了。

但现在林平之这话一开口,众人却真有些请教之意了,因为这话说的是不同寻常。

“我从未想到过,这静止的一片房屋,竟能有如此意境气势,含有如许的武学至理。这些房屋的排列之中,便如嵩山剑法那般大气滂溥,横贯苍山,有君临天下之气势。这儿才是真正的武林至尊之地,想少林寺大雄宝殿,也只一个宝字名副其实,那种专务华丽,满地铜臭的地方,岂能和这儿相提并论。”

林平之一句句说着,道出其中的武学境界,和招式中的道理,嵩山派诸人只听的连连点头,个个眼中现出钦佩之色。而且并不是因为他们全都懂了,林平之随口所说的这些武学,他们并没完全明白。

峻极禅院既以禅院为号,本来确实就是嵩山上一座佛寺,然自从左冷禅入主此地,将之建成了嵩山派的核心要地之后,便再也不是了,左冷禅的名中虽带个“禅”字,其实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嵩山派,都是道家,甫一来此,所有佛像之类诸般佛门事物便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儿的建筑布置,便是左冷禅亲自指挥,有时甚至是亲手所为而成,十余年来一直如此,却直到今天,才有第一个发出真正评价的人。

钟镇叹道:“十余年前,掌门便曾亲口说过,正如今天林师弟所说的这些话,可那时我们不但没懂,至今也还有些不信,不想林师弟却也有此见识。”

张敬超笑道:“那又有何奇怪,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林师弟年纪虽少,却已是天下英雄,所以才正与掌门这般大英雄,大豪杰意气相投,日后我等辈,还得多承林师弟照应啊。”

他又接着夸了林平之几句,说话中却有些谄媚之意。在衡阳时,他是唯一一个基本上知道左冷禅给了林平之多少照顾的人,也猜到最后一招仍是左冷禅在容让。虽然事情扑塑迷离,他不可能想明白,但至少知道两人的关系有多亲密微妙。

再加张敬超原是外人,在此又缺乏根基,眼见着林平之来此,自也和他一样是类似的外人,可身份却如此尊贵特别,所以他心理上已经开始将林平之当成自己潜在的同盟,甚至依恃了,自当不失时机的赶紧奉承。他这么一说话,嵩山派中的那些一般的弟子,自然也要跟着说好话,一时间气氛倒是营造的不错。

可林平之的这几个弟子却实在是有些看不顺眼,虽然他们不是不相信林平之所言,否则也不会那么老实跟来了。但再怎么说,本来是敌人啊,化敌为友也不能那么快吧。其实林平之自己也知道,这些人绝大部分骨子里都是假的,但别人客气,至少嘴里总得说着客气话,脸上也得装出足够美观的笑容。

当然了,五个男人都出于谦虚一言不发,只有一向辛辣的曲非烟直率的笑道:“你吹捧我的房子盖的好,我吹嘘你的眼光好,一个个在这儿互相吹来吹去,也不嫌肉麻”

“住口!”林平之赶紧低声叫道,他虽说是师傅,可对曲非烟来说,其实只是哥哥罢了,还是个有点宠她的哥哥,但现在这话可说的太杀风景了一点,但却又不敢当众大声训斥她,那样实在是有些着相了,可若她再不依不饶的吵了起来,那可不好收场。

好在曲非烟虽然幼稚了一点,终究还是聪明的,一看林平之脸色,立知事情不太对,几个师兄也惊慌的连打眼色,此处是什么地方,也是乱说得话的吗。

曲非烟心中一凛,已知自己是过份了一点,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爬上一抹红晕,便乖乖的退到一旁,再不说话,总算众人仍看在她是小女孩子,又是林平之身边之人的份上,没谁与她计较。

当夜嵩山派中人设下极丰盛酒筵招待林平之等人,此地虽所谓禅院,却并不吃素,相反的是嵩山派经常网罗世间大豪和达官贵人,所能提供的饮食之佳,那却是先前的福威镖局,不足以相比的。

酒筵过后,深夜,只剩下他们几个,再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林平之才有些无奈的对曲非烟道:“我说啊,我的女孩,你以后有事能为我想想好吗,我知道你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拘束过,但我恐怕不行,你得知道,我上回已经为你添了一条门规了,实在是不想再添了,如果每天都添一条,明年我就会有几百条门规了。”

曲非烟脸涨的通红,嚅嗫着说不出话来,忽然间她就很坚定的道:“好的,我会的,我会懂事的。”,就在这个时候,这小孩子却似忽然长大了一点点。

可是马上就面临另一个小问题,怎么睡觉,来这的路上一直风餐露宿,那倒也罢了,但在这儿,这个问题不能不考虑。

招待他们的嵩山弟子言道:“峻极禅院之中房间不多,我嵩山派向来只有最尊贵的贵客才可以住在此地,可是掌门已经发话,各位乃是贵客之中的贵客,在这儿想要几间房都可以,可是林师叔真的不和这位小夫人?”

夫人是什么,曲非烟是似懂非懂的,若是林平之也不懂,那便好办了,可林平之现在却要如何,在刘正风那间房里疗伤时,那不是他的决定,现在可是要他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