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邱瑞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因你父亲的死而怨恨皇上,然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圣上与你父亲各为其主,并不比江湖仇杀。而且如今皇上即位,大隋国势渐盛,天下一统指日可待,你若此时将他刺杀,势必天下又起纷乱,到时候因战乱而死去的人可就不止几家了!”

秦嶷听了此言,不由得深切的考虑了一番,暗想:“我若那日将杨坚杀了,惹得天下大乱,岂不真成了千古罪人?邱大哥此言,当真有理!”但他想及父亲身死,胸中郁郁之气无处发泄,只得说道:“依你所言,杨坚还是要南下平陈的了?”

邱瑞顿了一顿,沉吟道:“不错,就算是现在不……将来也是要打的……毕竟天下割据混乱已经有数百年了。”

秦嶷叹道:“那南下平陈,要动多少刀兵,杀多少百姓,坏多少民生?”

邱瑞亦是叹了口气,道:“这却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也希望皇上等久一些,待江南民心尽丧,再去攻陈,那伤亡也就小的多了。”

秦嶷怔怔的出了一会神,突然说道:“我可以不杀杨坚,但是如果隋军敢攻打南陈任一不肯降之城池,戕害南陈任一无寸铁之平民,我必然反戈而助南陈。”话虽不响亮,却透着一股坚定。

邱瑞道:“那时,我们只怕要做对手了。不过,我相信那一天不会来的太早。”说罢,看着躺在**的秦嶷,道:“你如今已是大隋子民,何苦要与大隋皇帝过不去?这岂不是不忠?”

秦嶷微微一愣,却随即答道:“在我眼中,‘忠‘字,忠的是社稷,是百姓,不是一家之江山!”

邱瑞不禁语尽。秦嶷此话,放到今日来讲,的确无可厚非,但那是帝便是天,若是秦嶷在大街上说出这句话来,那些卫道士就是用唾沫也将他淹死了。

半晌,邱瑞憋出一句话来:“你好好休息,待你好了,我再与你探讨一番。如果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人就是了。”说罢便转身离去,只留下躺在**一动不动的秦嶷。

秦嶷突然想说些什么,喉头一动,却又忍住了,而就在这时,邱瑞转过头来,看着秦嶷说道:“仲敬,行刺之事,莫要再想了。”

秦嶷眉头一皱,微微颔首,却不接话。

邱瑞叹了口气:“张良刺秦不成,方知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你难道还没有古人的见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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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那人醒了?”见邱瑞进门,宁氏当下手中正在碾磨的茶叶。

“醒了,”邱瑞简短的答道,“果然是个好小子。旁人受伤到这个程度,只怕半年下不来床,而他现在就已经精神奕奕了。若不是我怕他留下旧伤而在他腋下扎了几针,只怕现在他就忍不住要爬起来了。”邱瑞微微摇着头笑道。

宁氏笑道:“如此看来,师仁这家伙又起了爱才之心了。”转眼看着邱瑞,道:“师仁说你向来识别人才高人一等,对这个客人你怎么看?”

邱瑞目光复杂,字斟句酌道:“此人文武兼资,谈吐之间足见胸怀大志,而且目光长远。我虽与他仅仅说了几句话,但却看出此人恩怨分明,心系百姓,当是宽厚仁惠之人。若善用之,可为朝廷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其成就必然远超我辈。然而若朝廷不能用之,任使其流落草莽甚至……则吾恐天下无人可制之!”

宁氏不禁“哦?”了一声,她素知丈夫眼界颇高,就是对于那名满天下的杨爽仅仅是一句“战阵谋略,鲜逢敌手;马上马下,一时良将,然不能胜己”,对于杨坚也只是”内修法度,宾服四夷,与民休息,一时明主,然不能尽下”的评价。今日见他对秦嶷如此评价,怎能不惊?

邱瑞笑道:“怎么,嫌我言过其实了?我看倒不尽然,你且听我引用他说的一句话:‘‘忠’字,忠的是社稷,是百姓,不是一家之江山!’如此豪言壮语,天下还有谁能说得出口?我看这普天之下,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人能再驾驭得了他!”

“姐夫,你夸谁呢?能有这么厉害?”屋外,一个少女像一只欢快的麻雀,蹦蹦跳跳的跳到屋里来。

邱瑞回首看去,却是自家妻妹,名唤宁贞儿。当初邱瑞与妻子成亲,其岳父已经亡故,时年宁贞儿尚年幼,便将之接到自己府上抚养。姐姐疼妹妹疼得厉害,故而娇惯的很,就连杨爽、邱瑞这般人物,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也毫无办法。幸好宁贞儿虽是娇惯,但心底良善,倒是没有惹什么麻烦。

当下邱瑞听宁贞儿这般说,只是一笑,道:“能让姐夫夸的人,自然是真英雄,当然厉害!”

宁贞儿小嘴一撇,却是答道:“姐夫,你说的厉害,我偏生不信。他难道还有师仁大哥厉害?”

邱瑞听她的语气,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挑,道:“贞儿,那位英雄受了伤,你可千万别去胡闹!”

宁贞儿微微一笑,道:“姐夫,放心,贞儿有分寸!”说着,竟转身蹦蹦跳跳的出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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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嶷居住的房门被轻轻的敲了几声。

“邱大哥吗?请进。”秦嶷躺在**,正在思考杨爽那一招”滚背连环刀”的思绪被迫打断。

“咯吱”,桃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小的的人影走了进来,但并不是邱瑞。等那人走进,秦嶷才看清那是个女人。

准确的说,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只见她十六七岁年纪,一领淡青色衣衫,一头乌发安安静静的垂在脑后,只是脸上挂着一份与那头安静的乌发截然相反的俏皮笑容。

眉眼如画。

这是秦嶷唯一能想出来描述女孩子的词语。

秦嶷自幼丧母,被父亲独自拉扯到八岁,然后跟随自己的师父与师兄“躲”在深山里学习拳脚战阵谋略,到十五岁才出山。现在已经二十又一,但曾遇见过的异性真可谓是屈指可数。现在突然与一个女子出现在一间屋子里,只觉得万分拘束。

半晌,秦嶷说道:“姑,姑娘,你,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我……”

宁贞儿道:“没有,这府上的人我都认识,就你不认识,我没走错。”她稍稍一停,环视了屋子一圈,道:“我姐夫对你倒是蛮重视的。这间屋子,是以前老爷住的,一般人,姐夫是连近前都不让的。只有那一次,他才领着杨师仁杨大哥进来了一次。”

秦嶷听她一口一个“姐夫”,遂问道:“姑娘,您姐夫可就是昌平公?”

宁贞儿道:“不是他是谁。我只是不知他怎么对你如此看重!”

秦嶷惊道:“对啊,邱大哥怎么……”

宁贞儿笑道:“怕什么,住进来就住进来了,又不是你非要来的。”宁贞儿突然一皱眉,道:“你刚才喊我姐夫为邱大哥?”

秦嶷“嗯”道:“是他让我这么叫的。”

宁贞儿奇道:“这可奇了,姐夫眼界那么高,怎会跟你套近乎?”她停了一停,说道:“姐夫刚才还说,这普天之下,只怕没有比你更出色的人才了。我倒是看不出,你有什么过人的地方。”

秦嶷尴尬的笑了笑,道:“邱大哥谬赞,我愧不敢当了。”

宁贞儿摇了摇头,道:“姐夫看人很准的,他说你很棒,你一定很棒。不过你现在受伤了,否则我一定要让你和姐夫比一下,看看你到底有多棒。哦,对了,前天我看见你被杨大哥的马驼着来邱府,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你是怎么受的呢?”

秦嶷道:“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

宁贞儿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是小伤,否则你不可能昏迷两天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这句话时,她那看似瘦弱的脸庞上透着一股北方女子特有的英爽。

“这个女孩子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通过这个神情,秦嶷在心里下了这样一个结论。随即,他说道:“看来瞒你不过,只得告诉你了。”言语之中很是无奈,却把事件的来龙去脉细细的说了一遍。

宁贞儿听完了,双眼盯着秦嶷,道:“想不到你竟然能接住杨大哥的‘滚背连环刀’,那次我见他与姐夫过招,他嫌不过瘾,一记‘滚背刀’便将院子里的一颗大树砍倒了。”只是眼中比之前多了几分崇拜。宁贞儿微微一停,又说道:“前天皇宫里的那场大火可真够大。姐夫进宫去帮忙救火时,我和姐姐担心死了,想不到竟然是你放的。你为什么要放火?”

【作者按:“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出自苏轼《留侯论》。

苏轼为北宋词人,此语用在此处,的确不合史实。其原文是:“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意思是说:富贵人家子弟,是不肯死在盗贼手里的,为什么呢?他们的生命宝贵,在盗贼手里死掉太不值得了。

留侯是汉*国元勋张良的封号,此语是惋惜张良图一击之快,冒险刺秦一事。从意思上来说,又恰巧与秦嶷之事相吻合,故而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