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秦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望着包含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的深邃眼眸,听着他昂扬顿挫的说着当初之事,宁贞儿不由得痴了。

她平日里见过的,只是邱瑞、杨爽等诸多王亲贵胄、元帅将军,哪里见过秦嶷这种亡命天涯、身负血海深仇的游侠儿?听着秦嶷说自己经历过的腥风血雨。恩恩怨怨,自然别有一番体会。

而不知为何,秦嶷对这个小姑娘似乎也是非常谈得来,若依平时,就是旁人说再多的话,也是撬不出他的心事,但今日宁贞儿一问,他的话却如同涛涛江水一般。而一诉衷肠之后,却发现心情好了许多。这时听宁贞儿发问,忙将当年杨坚、杨素与秦家的恩怨清清楚楚的叙述了一遍。最后,秦嶷牙关紧咬,说道:“那晚上没有烧死杨坚也算是幸事,但却不该饶了杨素那条狗命!只可惜我一时心软,误此良机啊!”

宁贞儿突然俏脸一板,道:“不行,杨处道大哥是好人,虽然他当初杀了你祖父,可是那是各为其主,不能算到他的头上。秦大哥,你别再与皇上他们计较了,好吗?”

秦嶷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宁贞儿,目光微微一怔,良久,说道:“有些事,不是说放就能放掉的。你,我,所有人,都改变不了。”

看着秦嶷的目光,宁贞儿的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他的目光,像极了自己,无奈里透着坚强,一肚子的苦水只有自己知道。

她虽自小蒙姐姐、姐夫的抚养,不可说身世悲戚。但始终有些隔阂,平日里言笑晏晏,心底却不免有寄人篱下的失落。这日遇上了身负家仇国恨,心事落拓的秦嶷,不免内心里起了些共鸣。

秦嶷将这一句话说完,目光突然沉寂了许多,过了半晌才悠悠的叹了口气。

宁贞儿这才从沉思里缓过神来,看着秦嶷说道““秦大哥,真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我,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你快点好起来,我等着看你那绝妙的枪法。”说着轻轻一笑,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秦嶷似乎想到了什么,“姑娘”两个字脱口而出,喊住了宁贞儿,却又好似食不得下咽,说不出别的话来。

宁贞儿回过头来,看着秦嶷,缓缓说道:“秦大哥,我叫宁贞儿,安宁的宁,忠贞的贞。”说着,转身推门而出。

“宁贞儿、宁贞儿……”秦嶷目送着宁贞儿离去,口中却反复的念叨着这个名字。

“叮!”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邱府后院响起,却是邱瑞与秦嶷在后院缠斗,比试枪法。

秦嶷手中的依旧是那柄六十五斤重的“虎头凤翅錾金枪”,他虽然了重伤,但恢复极快,使起大枪虽不如以前运转自如,但也是流畅。而邱瑞也是在秦嶷的一再肯求下,才允许他活动,并与之较量的。

邱瑞手中所执的武器是一枝造型奇特的长枪:全长八尺,枪尖扁平作短剑状,长约一尺,宽近三指,脊部錾有两条长约八寸金纹,鸡子粗细的枪杆铸有一圈圈若隐若现的螺纹,刃柄相连处铸造成一螺纹长筒形,枪尾则是四寸左右的一截三棱尖锥。名曰“錾金提鼎枪”,盖因其枪杆柔中带劲,能提七百斤重鼎而不折,故因此命名。重有二十七斤。

邱瑞的枪法,与右仆射伍建章的双头金枪枪法并称为“枪中双奇”,伍建章的枪法胜在一个“贼”字。长枪号称“百刃之贼”,而伍建章一杆枪有两个枪头,足以称得上是“贼中之贼”了。而邱瑞的枪法则胜在一个“准”字,他的长枪,向来只刺人穴道(这也就是邱瑞认穴甚准之因)。一刺必中,而受伤者非死即残。故邱瑞枪法的实用性,已将近五大绝技了。

秦嶷与邱瑞已经拆了百余招,对邱瑞枪法也已经了解了大概,遂口中一声长笑,道:“邱大哥,当心了!”

大枪反撩,看似随意地在迎面刺向自己人中穴的枪刃后三寸处的杆部轻轻一按,其实所选部位却正是长枪最难用力之处。邱瑞只觉一股劲力将长枪向下压落,急忙运力反挺。却不妨对手大枪闪电般一缩一伸,反搭在枪杆下方借势轻轻一挑。邱瑞再也持握不住手中的武器,那只长枪腾得高高飞起,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笔直落下,稳稳的插入土中。

邱瑞束手而立,回过头看看那稳稳的插入土中的长枪,不怒反笑,道:“仲敬你果然了得,不愧了师仁如此夸奖你。”说罢上前去把插在土中的长枪拔出,转身道:“刚才这一招就是‘翻天枪’里的‘阴阳离乱’吧。早就听师仁说起‘翻天枪’的奇妙,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秦嶷却突然答道:“不是。这一招是我自创的。”

邱瑞惊道:“你自创的?”

秦嶷点了点头,道:“其实‘翻天枪’我只是熟悉,并不能说是精通。在我看来,其实所有枪法都一样,并不分什么上下强弱,不同的只是在于使用者身上。一个人眼界高了,武功高了,对于功夫的见地高了,就是再平凡的起手式,在他手里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他看了邱瑞一眼,道:“其实当初我随我姐夫学习这‘翻天枪’时就发现了很多问题,在我看来,还有许多枪式可以继续衍生,却戛然而止了,而问我姐夫,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就没练,只是学了几手不错的。”

邱瑞“哦?”了一声,秦嶷续道:“你方才说的那招‘阴阳离乱’并不是使枪头一压一挑,而是枪头下压而后枪尾再挑,这样一来力道自然大了,可速度却慢了许多。所以我就把它给改了一下。”

邱瑞道:“你果然是天纵奇才。只可惜你如此才能,却要埋没不仕。你若肯入朝,我保你当一个柱国大将军!”

秦嶷摇了摇头,道:“邱大哥,我是个认死理的人,北周吞并了北齐,而大隋却是继周之政,我是不会入朝的。我要么就在田间地头了此一生。要么就等天下再乱,沙场上再显威名。哪怕是这一腔热血入了黄土,一身本事成了枯骨,也铁定是不会入朝,做杨坚的官的。”秦嶷说的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入朝为官,就算是能与杨坚他平起平坐,我也不屑与杀父仇人为伍!”

秦嶷此言一出,邱瑞顿感无言以对,气氛顿时压抑了起来。

过了良久,一个柔柔的声音传来:“姐夫,你们的话说完了?”

压抑的气氛终于被打破,邱瑞连忙应道:“哦,贞儿,有事吗?”

宁贞儿忙答道:“杨大哥,鱼大哥他们来了,现在在正堂等你呢,姐姐让我来叫你和,和秦大哥。”说着,眼睛不由自主的看了秦嶷一眼。

邱瑞忙“哦”了一声,道:“仲敬,走!”说罢便往前走去,秦嶷应了一声,忙不迭的跟着邱瑞的脚步。同时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般的目不斜视,丝毫不敢与宁贞儿答话。

宁贞儿看着秦嶷这副表情,哼道:“这个呆子!”

邱瑞虽然走在前面,但却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笑:“想不到仲敬平素如此英雄,却怕女人,竟像个小和尚……”却听见宁贞儿接着说了一句:“秦大哥,你方才那句话可真是够离经叛道的,也不怕皇上知道杀你的头……”

“贞儿,不得无礼!”邱瑞听了此话,故作庄严的板起脸来,转身说道:“今日之事,永远不要再说了。”

宁贞儿“哦”了一声,似是很是不快。邱瑞无奈,对秦嶷说道:“仲敬,贞儿让我和你嫂子宠坏了,你别见怪。”

秦嶷点了点头,支支吾吾的说道:“没,没事,姑娘天真的很,这,有何见怪的…没事…”

邱瑞“哦”了一声,道:“那便好,快随我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更强烈了。

“邱大哥。”一进正堂,杨爽便迎了上来。

“嗯。”邱瑞稍一点头,领着秦嶷走到堂内,眼见与杨爽一起走来的三人,忙一拱手,做一个团揖,随即站直身子,向四人道:“我来介绍,这就是师仁兄弟带回的好朋友,姓秦,单名一个‘嶷’字,字‘仲敬’。”说罢,转身对着秦嶷说道:“仲敬,我来给你介绍。”说罢向着杨爽,道:“这是卫王杨爽,杨师仁,你知道的。”

今日杨爽穿了一领素白锦袍,两袖口与前胸各绣刺着一只四爪金龙,更显得他面容俊秀,一股威严里却透着儒雅。

杨爽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对着秦嶷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歉意,冲着秦嶷道:“先前小子无状,不知兄弟手下容情,却是大施横勇,伤了兄弟,还请兄弟见谅。”

秦嶷微微一笑,面如不波古井,道:“这有何妨?我烧了皇宫内苑,卫王不取在下性命,反倒救我于沉疴,秦嶷理当感激才是。”

邱瑞笑道:“两位不要让来让去的了,依我看,不打不相识,大家都是好男儿,不好好拼个高低,谁会服气?”说着,伸手向杨爽身旁的一位魁伟大汉一指,道:“这也是好朋友,仲敬,我来介绍……”

若那三人又是何等来路,后文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