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道:“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此人气数已尽,你再跟着他,枉送了一条性命,何谈扶摇伴青龙?”说着,斜眼睥睨翟让,一脸的不屑。瞬时走出一步,将徐世绩也牵引着往前走了一步。

翟让听得秦琼这番话,却是一愣,眼见秦琼要携着徐世绩离去,不由得大急,连忙将身子一侧,纵身来到秦琼面前,横臂拦道:“贤弟且慢!”

秦琼有心要将他一军,当即轩眉一挺,道:“怎么,翟大哥是要将秦琼硬生生留下么?翟大哥自甘为人所制也就罢了,我秦琼可不忍心将我的好兄弟留在这里陪你一起死!”说着,空着的右手微微上抬,一托翟让的手腕,虽是简简单单的一动手,却将翟让推到了一旁。

这一手自是秦嶷所创的七十二式“秦家擒拿手”中的一招“上崩七星”,全凭圆转沾化的巧劲,任你这一只膀子有千斤力道,这一式一出,也是要闪个趔趄。只是秦琼有心显身手却又不愿用真力,只是将翟让崩到了一旁。

翟让却只道秦琼是真的要走,连忙将自己身子稳住,喊道:“非也非也,翟让虽是莽撞,却也知轻重。方才是我的不是,如今认错,此后何去何从,还请贤弟指教!”

秦琼“哦?”了一声,侧首看了他一眼,道:“翟大哥可是想的好了?”

翟让点了点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然是要做一番事业。若是为了一口气就随随便便的死了,才是大大的不是!”

秦琼点了点头,道:“好!翟大哥此言,才不失我辈大丈夫的风范!至于那此后何去何从,我想懋功兄弟再清楚不过了。若要问我,不如问他。他在此间,审时度势,自然比我先说下的东西妙!”说着,左手也松开了徐世绩的手腕。

翟让点了点头,道:“贤弟说的是。此后我好好听懋功兄弟的话也就是了。”

秦琼沉吟一番,却又叹了口气,道:“翟大哥,你礼贤下士,有容人之量,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恕我直言,你未免太过有轻敌之心了!你因起事的简单,便将这天下的兵将都看的不堪一击,却是大错特错了!”

翟让听得脸色铁青,却是一言不发。

秦琼续道:“秦琼知道,凭翟大哥的性子,若不是秦琼强行要翟大哥暂避风头,翟大哥定然是要与黑燕骑干一场硬仗的……”说着哈哈一笑,道,“不过也罢了,翟大哥既然同意要暂避风头,就请将众部安稳妥当,若是还想一试,就请翟大哥用轻兵一试,万不可全军击之!”

翟让“哦?”了一声,满脸的疑惑不解,道:“贤弟,做哥哥的这可糊涂了。你先前不让我战,现在怎生又督促我战了?”

秦琼还不待回答,徐世绩便开口道:“大哥,秦二哥的意思是说,你若是不吃个亏,将来依旧是要轻敌的。只怕要栽一个大跟头!”

翟让闻言一惊,道:“好,明白了。”心底却在盘算着自己到时候该当领多少人马与黑燕骑一战。

秦琼见他这抹神情,只是摇了摇头,伸手将放在桌案上大碗茶举起,轻轻尝了口那略微带着咸味与苦涩的茶水,砸了砸嘴巴,又叹了口气。

翟让听他叹气,只道秦琼是在叹息自己这里生活的苦,颇有轻视之心,当下冷冷的说道:“怎么,想来是贤弟喝不惯这苦口的茶吧。”

秦琼微微摇头,道:“茶有香茗,有苦丁,各有千秋。这掺了盐巴的大碗苦茶,尝起来苦,尝完后又不觉得什么,却也只有这茶才最添力气!”说着,仰头将那碗茶一口喝了个干净。

翟让不觉什么,徐世绩却是听出了秦琼的弦外之声。他是用茶水比喻人生在世经历的事,香茗自然是福事,苦丁则变成了苦日子。苦日子过起来虽是苦,而唯有在苦日子里,那生活才最有盼头!可到头来想一想,也不过是就那个样子罢了。

秦琼微微一笑,拍了拍徐世绩的肩头,道:“懋功,日后瓦岗有难,就尽管去找我,或者去潞州寻单二哥,寻我五路绿林道帮忙!咱们好兄弟,定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徐世绩点了点头,神情无比郑重。

秦琼转身看着翟让,抱拳作揖道:“翟大哥,秦琼话已带到,天下无不散筵席,也是秦琼回齐郡之时了。咱们日后有缘,自然重逢!”

翟让“啊”了一声,道:“就这般匆匆离去?不在瓦岗多呆一会儿么?”

秦琼苦笑道:“翟大哥,你不知,我向来将自己当一个救世之臣,要扶社稷与将倾,此来,已经与想来志向相悖了……秦琼快言快语,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怕翟大哥笑话。”

翟让连连摆手,道:“这是什么话?贤弟能来为我等奔波,翟让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怎敢笑话?”

秦琼哈哈大笑,道:“好,你我兄弟,肝胆相照,不用这般多事!只盼天下早日能海清河晏,你我兄弟也莫要战阵上兵戎相见了!”

翟让点了点头,道:“都盼着这一天呢。这天下,早一日安稳,我等就早一日欢喜!”

秦琼道:“闲话少说,小弟回了,还请翟大哥留步!”说着,拱手一揖,又冲着徐世绩道:“懋功兄弟。好好保重!后会有期!”转身飘然而出。翟让想去赶出送他,却见他箭袖长袍,已经去的远了,脚程委实极快。当下也只是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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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琼走了两日后,罗成便率领着黑燕骑奔至了瓦岗寨。翟让则领着五百条血性汉子迎接战了一阵,当时便被杀了个溃不成军。翟让叫苦不迭,暗思自己的确过于轻敌,视天下精兵如无物了。此后许久,听闻“涿郡”、“罗成”、“黑燕骑”的字样,翟让脸上的肌肉便乱颤。

罗成在瓦岗只是匆匆一驻,转而便扑向了山东。而王薄、窦建德却闻风而早早偃旗息鼓,罗成见自己的计策已经完成,当下便在山东停了一段时间,期间又去寻了杨林、秦琼一番。好好修整了一番。

此时,又已经迫近了年关,大业七年这一令天下百姓苦不堪言的一年即将走至尽头,而杨广为征伐高句丽而兴起的全国备战,却远远没有走到尽头,甚至,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而高句丽,在杨广明显的动兵预兆之下,竟也是有条不紊的积极备战,丝毫没有在一个泱泱大国的威压下自乱阵脚。

这绝对会是一场硬仗,所有置身于此间的人都暗自捏了一把汗。却只有杨广,依旧觉得自己百万之师一度辽东,那高句丽迫于兵威便会全体投诚。全然不知,这一次东征,却全然便是一“名将之坟”!

世事,总是喜欢捉弄人。哪怕你是皇帝,也总要尝一尝苦日子的滋味。只是到头来,想起那苦日子,杨广究竟能不能释然,却也无法得知了。就像他也不会知道,千古后的世人,又会为他的行为做甚么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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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负手立于涿郡城头,南眺荒茫原野,自觉胸怀宽广,微微颔首吟诵道:“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

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

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

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一首诗吟诵后,颇觉回味无穷,转头看着身后垂手直立的罗艺,问道:“燕王,朕当初西行时做的《饮马长城窟行》一诗,可还入的耳吗?”

罗艺点了点头,道:“罗艺虽是武人,却也听得‘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等这般佳句。陛下文采,有魏武之风,文武之资,万世无人能及!”

杨广哈哈大笑,道:“难得,难得燕王这般夸我,朕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呢!”

罗艺脸色一变,慌忙下拜,道:“陛下明鉴,臣实忠心,不与陛下一字谎言!”

杨广摇了摇头,伸手将罗艺扶起,道:“燕王,朕只是说几句玩笑话,你何必如此?”

罗艺点头称是,却似乎不敢多说什么。

这时,只听城下一阵啰声想起,却见有一队人马正往城里走近,肃静、回避两个大牌首当其冲,队伍中间,张着一张华盖大伞,伞下似乎有个道士。

罗艺眉头一皱,道:“陛下,这却是哪来的道士,怎生用的三品大员的车驾?”

杨广笑道:“这道士是嵩高山上修行人士,自称三百岁,六年前说要为朕制长生不老金丹。想来是金丹制成,他特地前来献上的了。”

罗艺“哦”了一声,道:“难不成这世上当真有能令人与天地同寿的仙丹么?”

杨广道:“这谁又得知了?左右明日无事,临朔宫上一问便知!”